第49章
然而手術的效果并不是那麽好。
從手術室出來,沈天郁就陷入了深度昏迷,因為高熱而出現了抽搐、窒息等狀況,隔了一天又進行了第二次手術。
過于頻繁的手術讓病房外的親人都驚吓不已,第二次的手術時間很長,足足有四五個小時,陳夏生坐在手術室外都要崩潰了,尤金蓮哭得聲嘶力竭,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可是第二次手術也沒有太大的效果。除此之外,最可怕的是他們沒有錢了。
醫院的花銷太大,沈天郁用得鎮咳、止痛藥很貴。才短短幾個星期,他們四個身上的現金都花光了。
無奈之下,尤金勤只得暫時回去拿存折,囑咐陳寡婦好好照看尤金蓮。
陳寡婦說:“好,你回去吧。給小李買點東西,好好謝謝人家。”
他們家的兩個雙胞胎孩子沒人照應,正借住在鄰居小李家,沈天郁突然病了,他們肯定要來看看,廠子裏的事情一時間沒人打理。
尤金勤應了聲,匆匆趕回去。他們的廠子收益很好,利潤也大,沈天郁看病的錢暫時不急,還不至于淪落到跟別人借錢的地步。
這些天陳寡婦看着花芽受罪,心裏也難受。但是讓她更難受的是,她發現自己的兒子似乎有些不對勁。那就是他表現的痛苦太過頭了。
看陳夏生的表情,那是完全的崩潰,一看到沈天郁咳血就好像看到了地獄,這幾天如果沈天郁的病情好轉,他還像是個活人,一旦他持續昏迷,陳夏生就不吃不喝,看起來比尤金蓮還要傷心。雖然以前就知道狗蛋和花芽感情好,但似乎也不至于好到這種地步。
加上陳寡婦知道陳夏生喜歡男人,當即就覺得不妙。自己兒子已經不正常了,不能再把沈天郁‘帶壞’吧?要是真這樣,尤金蓮還不氣瘋了?
陳寡婦存了個心眼,讓尤金勤一個人回去拿錢,自己找時間和陳夏生單獨相處,就想問問他這件事。
沒想到問完之後,陳夏生毫不猶豫地回答:
“對,我就是喜歡他。”
陳寡婦氣得發抖,她顫顫巍巍地舉起手指着陳夏生的鼻子,罵道:“你瘋了?!你喜歡你弟弟?!這事兒要是讓你姑姑知道,她不揍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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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怎麽辦?”陳夏生吼道,“我一開始就喜歡他,這麽多年了我也只愛他一個人。我改不了了,就算我姑姑知道了,要揍我,我也不怕。”
“……”陳寡婦愣了一下,抹了抹眼淚道,“真是作孽啊!如果不是花芽病成這樣,你還要照顧他,我先揍你一頓!”
語氣間竟然有些緩和的意味。以前知道陳夏生是同性戀,但是不知道他喜歡的是誰。就怕他迷戀上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像外面說得似的到處亂搞。可陳寡婦對沈天郁知根知底,明白他是好孩子,頓時就松了口氣,心裏舒服多了。
不過再一想花芽的病,陳寡婦又皺緊了眉頭。她比原先更擔心沈天郁了。
這兩次手術沈天郁完全沒有一點印象。第一次手術是全身麻醉,還沒感覺到痛他就睡着了。可手術後他只清醒了一段時間就持續昏迷,因為體內有炎症所以一直高燒,直到第二次手術被推出來,他都沒有感覺。
沈天郁的思維一片空白,他沒有思考的空間和力氣,只剩下最基礎的本能,勉強呼吸。
每天都有數不清的藥要吃,輸液的吊瓶一直挂在上面,從來沒有間歇。沈天郁的手臂上都是針眼,護士來來回回,有時候要給他抽血,沈天郁都沒有感覺。
這樣糟糕的情況持續了三天。醫生下了很多次病危通知,最開始陳夏生還覺得心髒像是被重重捶了一下,心慌的要命,到後來也沒感覺了,反而像是看破了,三天後,他平靜地對醫生說:“我知道了。能不能讓我進去看看我弟弟?我想最後陪陪他。”
沈天郁的病情雖然一直在惡化,有時候能咳出不少血來,但是傳染性倒是很低,除了最開始給他檢查的醫生發燒咳嗽以外,還沒有護士或者醫生被傳染的現象。醫生看慣生死,卻也有最基本的同情心,看陳夏生的模樣,嘆了口氣,就同意了,說:“等他醒了你再進去吧,只能進去一次,不能待超過兩個小時。”
沒等沈天郁醒,陳夏生就穿着隔離衣,戴上口罩、帽子,走進了病房。沈天郁沒有意識,最後只能上呼吸機了。巨大的機器發出很大的噪音,沈天郁的胸口規律但是機械的起伏,看得陳夏生眼睛發酸。
陳夏生的性格和‘堅強’不能挂鈎,小時候還因為上學的事哭鼻子。長大後變成了高個子的大男孩,雖然性格沒有随着年齡增長而變得堅強,卻也有了男人的自尊心,知道不能再哭了,就算有委屈的事也要理智的去解決。工作了之後更不敢哭了,因為沒人會因為男人的眼淚而憐憫你,只會更看不起你,覺得你懦弱。
但是沈天郁住院的這些天,陳夏生幾乎把自己這輩子的眼淚都流盡了。他寧願現在躺在病床上的是自己,也不願意讓沈天郁受這份罪。
沈天郁剛做過開胸手術,陳夏生不敢給他擦胸前的皮膚,就用熱手巾給他擦頭發、手、小腿和腳,動作很輕,生怕弄痛了他。
隔離病房沒有細菌,沈天郁整天不動,身上也是幹淨的,不需要怎麽清潔。可是陳夏生就是想幫他擦。沈天郁的手腳冰涼,額頭卻灼熱,陳夏生坐在沈天郁的病床旁邊,握住他的手心,一句話都不說,就這樣一直握着他的手。
“……”陳夏生靜靜盯着沈天郁的臉,過了一會兒彎下腰,對着他的耳邊說,“你不說你會好嗎?”
沈天郁長長的睫毛猛地顫了一下,像是馬上就會睜開眼,可陳夏生屏息等待了很久,他還是沒有醒來。
陳夏生慘笑一聲,無限悲涼地說:“花兒,你再不好起來,我真的快受不了了。我好難受啊……嗚……”
“你不說你好了會和我做愛嗎?我讓你在上面好不好?我喜歡你抱我,我想過很多次……”陳夏生俯下身,親吻沈天郁的手指。他很想和沈天郁接吻,但是隔着呼吸機,陳夏生根本連碰他的臉都不敢碰,就怕弄疼了他。
沈天郁沒有意識,卻能小聲的咳嗽,陳夏生還沒待多長時間,就有護士走進來趕人了。
年輕的護士像是驅趕蚊子一樣揮手,朗聲道:
“要給病人吸痰了。家屬離開吧。”
陳夏生不想走,他說:
“我能在旁邊看着嗎?”
“不行。”杏眼的護士道,“這個環節最容易感染了,你離得遠點,不能在病房裏待着。”
陳夏生磨蹭着,急得快哭了,他彎着腰貼近沈天郁的耳朵,說道:“花兒,花兒,你快點睜開眼睛,我要走了,下次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進來看你——花兒,我求你了,你睜開眼睛看看我……”
沈天郁的睫毛劇烈顫抖,呼吸開始急促,痛苦的擰着眉,心跳加速。
陳夏生睜大眼睛,有些驚喜,話說得更多了:
“花兒,你快醒醒,醒醒……”
但是沈天郁沒醒來,直到護士把陳夏生趕出病房,他還是沒有睜開眼睛。
等護士吸完痰,沈天郁的病房又恢複了平靜。病房外只剩下陳夏生一人——尤金蓮和陳寡婦回家休息了。沈天郁的病可能是長期鬥争,他們必須要保存一定的體力,現在都是一人看着沈天郁一天。
陳夏生呆呆的盯着沈天郁,手掌放到玻璃上,眼神迷茫無助。短短幾天,他瘦的比沈天郁還厲害,衣服空蕩蕩的,看上去像是一堆骨架子。
他就那樣看着病床上的人,仿佛能看上一輩子這麽久。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陳夏生突然看到沈天郁的小手指動了一下。随後他開始慢慢掙紮,動了動右手臂。
沈天郁嘴唇動了動,似乎是要說話,不過咬着呼吸管,什麽都說不出來。
這些天沈天郁有過很多次類似這樣的舉動,不過最後都沒醒過來。陳夏生只知道他太痛了,所以才會在睡夢中都這麽掙紮,看到他這樣,陳夏生都快窒息了,暗暗祈禱他趕緊安穩的睡下。
可能是沈天郁這些天吃了不少苦,連上蒼都開始憐憫了。有一瞬間沈天郁的思維無比清晰,腦子幹淨的像是被水洗過,身上的痛楚都消失了。
沈天郁緩緩睜開眼睛,最先恢複的是聽覺,他聽到了自己機械的呼吸聲,肺部被呼吸機頂的很痛,但是口鼻很濕潤,能夠忍受。
然後恢複的就是痛覺,胸口那邊很痛,但是比起前幾天要好受得多。沈天郁擡起沒輸液的那只手臂,摸了摸額頭,發現自己不燒了。
陳夏生開始還以為自己出現了錯覺。花兒怎麽可能睜開眼睛呢?但是直到沈天郁擡手,他才震驚的張大嘴,一種狂喜的心情湧上心頭,讓他幾乎無法呼吸。
沈天郁摸了摸頭,又想到什麽,慢慢轉過頭看向玻璃外。他長時間沒有動彈,頸部有些僵硬。後頸都是汗,有點難受。
窗外的陽光有些刺眼。沈天郁眯着眼睛,半天才看到窗外的人。
陳夏生驚喜的趴在玻璃上,整個人像是壁虎一樣,緊緊貼着玻璃,姿勢詭異而好笑。
沈天郁勾了勾嘴角,費力的擡起胳膊,朝他揮了揮手。
“醫生——醫生!!”
陳夏生猛地轉過身,飛也似的跑去找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