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入城
馬車連續颠簸了七八日,按理也該重換換鞍子鐵蹄了,這七八日玩命的狂奔,要不是靠花卿術法撐着,這兩匹馬大概早累趴了。
此時花卿呆在車廂裏随手轉着一朵紫莖的花來繪制接下來的地圖,由得那仙家兄妹二人去城內店鋪為他置辦儀容儀表了。
其實哪裏的城不一樣呢,有繁華就必有肮髒,在你看得見或看不見的地角。就跟這個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壞人是一樣的。
剛從山洞裏出來的那些時日,花卿用了很久的時間,幾乎搜盡了凡間的每一個角落,有些城鎮甚至不用百年一輪回,但凡是翻了些許新的花樣,花卿便會重新走上一遭,卻次次都遇不見她。
那時候便不免發笑,你說這神州浩土,與下了雙生蠱而天生存有感應的人來說,也是一個渺小的地圖罷了,卻兜兜轉轉轉轉繞繞的,偏生是碰不到一起去。
花卿起初是按照方位來,北面,東面,南面,西面,繞了一個大圈回到原點,去的時候華服美酒,回來時衣衫破舊,酒瓶已空。
後來過了幾百年便有些許死心,走到南面看到新城時便想着,此時她是不是更有可能在北面呢,總覺着北面的感應更強烈些,於是便瘋了似的日夜禦法向北面趕去,可是等着趕過去了,那種強烈的感應便也消散的無蹤無形了,好似當初就是花卿的一個幻想似的,讓人訝然惴惴不安惶急到了盡頭才生出的那麽一丁點幻念。
也不是沒在人間恰逢過幾次春節,頭幾次還覺新鮮有趣,想去趕湊個熱鬧,可後來發現出,這節是得和家人一塊過的,提着酒壺在草垛上蹦跶了半天,也沒想到除了懷蝶還可以有誰去尋去夜半踏歌而來叨擾一聲「打攪,我們一起過個年可好?」,便漸漸終了這個心思。日後再逢着天南地北找她又恰逢過節時,便找個僻靜的小角落或陰沉的石潭旁,眼巴巴瞅着狂轟濫炸上了天的鞭炮就着嘴邊那喝不出滋味的酒來一口一口數着天明。
因此,這天南地北的路線幾乎讓花卿爛熟于心,甚至大的小的城鎮樹旁幾乎都有花卿哪一陣指不定就怎樣心血來潮埋下的酒釀。
而眼下他們停留在的永安鎮,就曾是花卿第一次踏上名為尋找這條不歸路的第一站。
閉着眼都能說出這城牆哪一處磚角被人挖了去,哪一出牆砌的和別處不一樣,因此,還有甚麽再去觀摩一遍的心思呢。
有時深夜難以入眠,花卿也會動用術法一夜之間跑到這般千裏之處,找個熟悉的草垛或者城牆,呆坐一宿,天明前再往樓裏趕去。
這般心事針腳細密的如同刺繡在自個兒身上的合歡花圖,滴滴不漏連綿如絲。
輕輕掐掉最後一段劃爛了的枝梗,花卿放聲狂笑。
宿命這東西,竟然巧妙的讓人覺得緣分都是不可多得的。
泅澤谷的萬年腐屍,長鸠嶺的不老寒潭,孤桂島的孤桂精魄,而這三個方位又分別位于極東極南極西,待到最終拿齊了這三樣東西,花卿還需得去極北尋得金鳳凰,至少得要她一碗鮮血才夠本。於是這樣一看,竟又是與自己個兒最初的那條路相同了麽?
那一次無功而返,不,不止那一次,次次無功而返,這一次……莫非還會重蹈覆轍麽?
花卿啊花卿,世間最痛的是甚麽,若拿這話去問歸冥,他的答案,是否與自己就相同呢?那豈不是,自己也合該是天下第一等傷心人了不成?
正這麽想着,便覺馬兒自動往前跑了幾步似的,花卿略微擡手,從五指間迸射而出的紅線似有靈性般繞住了馬兒的脖子,那細線乍一看挺脆弱的,但卻偏偏粘連又膠合着斷不開,而那馬兒也在紅絲繞住自己的一瞬,不用勒便停下了腳步。
那是來自紅線的危險。
只要有心人定睛看去,便能發現,那紅線上,似有血珠源源不斷彙入又凝結融合的痕跡。
「何方朋友,既然來了,怎不以真身相見?」
「我順道路過。」一個冰冷的不帶着任何起伏的嗓音。
花卿一聽便來了精神,那可是位冰山大美人,還未等花卿挑開簾子出去調戲幾句,便覺得周圍的死氣又暴漲了不少,濃厚的簡直同歸冥有的一拼,這叫甚麽?這便是近墨者黑了。
難怪剛才馬兒要跑,這天下的生靈啊,大多都是有靈性的。
「你這架勢,知情的人明白你是順道路過,不知情的人還以為你在這兒領着部隊搞伏擊呢。」
「德行。」
墨岚從嘴裏咬牙切齒的吐出這兩個字來,便打算快些走了。
花卿也知道自己最不受墨岚待見,畢竟當初反戈的是自己,怎麽說呢,用人間的一句話來形容那便是自己個兒不小心上了賊船又踩翻了船,那必定是死也得拖個墊背的。而且這一路還帶着兩個最好別動用術法的仙家,因此還是能少惹事便少惹吧。
風起了,再次歸于平靜,剛才那陣子濃厚的死氣已然消失無蹤,可花卿知道,她還沒走。正如剛才他沒感覺到她來一樣,花卿在心裏也不由得再次打起了小算盤,墨岚可謂是越來越強了,這等暗藏之術簡直要登峰造極了。果然,死靈族雖比不得上古的獸族,但也是不容小觑的。
「他們快回來了。」花卿只好無奈開口。
既然不是來伏擊我、報複我的,那你在這兒幹杵着大半天,咋不有屁快放呢?
「聽說你過陣子要去孤桂島奪其精魄?你要是奪了它的精魄之後,島必毀……」
「於是你要告訴我你情人在島上?阻止我?不讓我去?」花卿剛打算掀開簾子出去,卻又突然停住手,把藏在袖袍裏的綠色紙箋又往袍袖更深處推了推,這才堆着滿臉猥瑣的笑容,大大咧咧掀開車簾,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直直往一棵大樹的陰影方位看去,那蒼白如骸骨的膚色隐藏在暗影之中,白的更加驚心動魄。
花卿還未來得及在內心感嘆了下沒能看到這位冰山美人的臉,便聽她冷笑一聲,毫無起伏道:「我是說你毀島之後,最好快點滾蛋,我要去血洗了它。到時候,我手下未成形的死靈可不是都能辨的出你身份的。」
「墨岚妹子!」花卿擡起右手「啪」的一聲極其響亮拍在了自個兒胸前,努力裝出一副嬌弱的樣子,痛心疾首道,「我還以為,你會說同我一起毀島呢。」
「呵,同你?」
尾音好似還餘留在空氣裏,那層層缭繞的黑霧卻瞬間消散無形了。
遠處官道上,一襲明黃的身影正蹦跳着前來,花卿莫名就覺得,心情又開始好了起來,像那亮黃似的,燦燦生光。
琰童原本還挺高興的往前走,和哥哥一起吃了城裏有名的小吃,又替那個不要臉的畜生挑選了幾件能蔽體的衣裳,本想着快些兒個回來教教他「儀表」二字何寫,卻大老遠就瞅着他那猥瑣的笑容,於是琰童本身很明亮的心情瞬間黯淡了,黯淡的如同她剛才纏着哥哥買了的那個臭豆腐塊似的,看起來髒兮兮聞起來又臭臭的,簡直爛到不行。
花卿在遠處觀望了一下琰童這個小姑娘,妹子雖然身材不行,但長相那也是小美人一個,這幾日相處下來幾乎也習慣了閑着沒事就去點炸她,剛想等她走近了調笑幾句,沒想到這位小美人卻沖自己一呲牙,像是個小野獸般張牙舞爪的表情。
這一下可不要緊,直接把花卿吓到了車簾後面,花卿微微掀開簾子一角,又拿袖袍遮了口鼻,只露出光潔的額頭和一雙勾魂攝魄的眼睛來:「我說姑娘,你是去糞堆裏滾了三滾才出來的麽?」
嗳?!嗳!!
琰漓在遠處滄桑的嘆了口氣,而後等着兩人在馬車裏驚天動地的掐完了,才把大包小包的吃食往馬車裏一放,再次揚鞭上路了。
「喂,你就不能穿上褲子麽?」
「我是個畜生,為甚麽要穿衣服?我恨不得連袍子都不穿。」
「瞎了眼了。」琰童捂着雙眼奔出馬車外,換了琰漓進車繼續跟花卿講授禮儀之道。
好說歹說才換上了和琰漓那一套極為相似的純白劍袍,花卿突然就覺着人間那個「不倫不類」「衣冠禽獸」這之類的詞大概就是為自己量身定做的。
於是扭扭捏捏的把自己藏到了犄角旮旯裏,一面哀怨的擡起頭來用一種極其幽怨的小眼神道:「反正我只待在馬車裏,但凡要讓我出面不是殺敵就是殺敵,去了泅澤谷裏說不定只有我們仨是活物,於是你對着死的東西穿的再漂亮,它還能活過來不成?所以我到底為甚麽要穿的這麽規矩整齊?活像裹了層鼻涕在身上似的。」
活像……裹了層……鼻涕……
琰漓按住額角暴跳的青筋,面色沉重的走向馬車外。
原本在外面聽到了內裏這層談話的琰童蹦跳着進來,看到花卿終于穿上衣服了,不用擔心自己看到不該看到的,於是琰大小姐抱着一包鱿魚絲靠在馬車窗戶邊的小角落一邊吃一邊歪頭審視花卿。
此刻那往日神氣的不得了的人竟然多穿了幾件衣服好似就不會走路說話了一樣在角落裏各種蹭,各種別扭。
「嗳,你別扭了。叫你穿衣服是為你好,你難不成就一直窩在馬車裏,不下去見識見識人間美景?」
聞言原本還在扭的花卿安靜了一下,随即把褲腿挽起來了些露出小腿,又把袖子挽起來了些露出小臂,又把胸前稍微拉扯開了些,讓皮膚接觸到了空氣中的涼意,這才稍微找着點順氣的感覺。
花卿嗤了一聲:「丫頭,你呢,一出生就師從了那只鳥,大抵這輩子都應該是在天上過,哦不,你們師門應該更嚴厲,是一直在仙界的那個禁守之地活動,所以沒見過世面,我原諒你,不跟你一般計較哈。這人間破景,倒不如我樓裏的莺莺燕燕更有看頭。另外冥魔界的景也是不錯的,雖然我只去過一次粗略一撇。但你們若哪一天真被逼上絕路了,不然入魔吧,冥魔界的大門永遠為你們敞開~我跟這任鬼主也是有些交情的,這三分薄面他定是會讓與我的。」
琰童也學着花卿的樣子嗤了一聲:「我師尊會想到法子的,我信她。」
花卿挑了挑眉,不再同這兩位金鳳凰的死忠繼續扯皮,輕舒了下長臂便從琰童手裏搶過了一把鱿魚絲,津津有味的嚼了起來。
琰童瞪大了一雙靈貓般的眼,死盯了花卿半天,終于轉頭咬牙,忍。
大哥說了,不能跟這種人惹氣,越回應他越瘋癫。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