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方措在夢裏想起他和許世第一次的見面場景來。
是在機場。
那時方措剛下飛機就收到表哥師朝的短信,被告知自己不能來接,但是會讓一個好朋友來接。
天氣很冷,方措裹着圍巾站在約好的地點等。
突然有人叫他,“方措,你哥叫我來接你。”
來接他的就是許世。
平時大家總是叫他“戳戳”,一下子被叫全名,方措有種被吓了一跳的感覺。
方措點點頭,回答他,“我是方措,你是哥哥的朋友吧。”
“你好,我是許世。”
許世走到和方措并排的位置,自然地接過方措手裏的行李箱。
方措一呆,可是許世已經拉着他的行李箱往前去了。許世腿長走得快些,方措小跑了幾步才跟上。
“箱子我自己提着吧,不用麻煩了。”
許世沒有繼續走,馬上停下了腳步,對他說,“比起來接你,這還真不是個麻煩。”
方措見許世的表情,猶如風雪過境,一片冰涼。
他突然不知道怎麽接話了。
如鲠在喉原來是這樣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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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措直到和許世上了車,也沒有多說話。
許世坐在前面開車,方措坐在後排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他往許世那裏瞟了一眼,正好看見許世也在看他,立刻收回了視線,看向窗外,假裝自己在看風景。
從機場到目的地還是有點距離。師朝的一個電話打破了兩人之間詭異的寂靜。
“戳戳,你到了沒有啊,許世接到你了嗎。”
“接到了,哥哥你放心,電話給許世嗎,可是他在開車不方便啊。”師朝又在那裏叮囑了幾聲,兩人才挂了電話。
挂完電話,方措又偷偷瞄了一眼許世,見那人神色如常地在開車。
周圍的景色變得熟悉起來,估計是快要到家了。
到了目的地,許世幫着把行李箱從後備箱中拿出來放在門口。
“許世,要不要進去坐坐。”方措在心裏反反複複地措好了辭,也只說出這樣的話。
許世皺了皺眉,馬上拒絕,“不用,我還有事。”說着,立馬開着車就走了。
方措覺得,自己好像被見過一面的人讨厭,尤其這個人還是自己哥哥的好朋友。
後來他才知道許世那天的惡劣态度是因為去接了自己,讓他差點錯過了林木森的鋼琴演奏會。
按了門鈴,馬上就有人開門。
開門的是師朝的弟弟師暮。
方措很喜歡這個小弟弟,走上去擁抱了他。
方措本來是家裏最小的,所以一直以來都是受寵的那一個。突然有了個比他小的弟弟,方措心裏是欣喜若狂的。可是這個弟弟雖然比他小了将近五歲,個頭卻是和他差不多,讓方措有很強的挫敗感。索性這個弟弟也很喜歡他這個哥哥,兩人相處地很好。
師暮不是師朝的親弟弟。家裏的人都是知道的,包括師暮自己。
師朝在十年前的時候生了場大病,幾乎要死了。住在重症監護病房許久就是不見起色,名醫會診也沒什麽用,把家裏的老爺子都急瘋了。後來聽了個江湖術士說了什麽就領養了孩子,領養手續剛辦好的那天師朝就從重症監護室搬到了普通的病房。不知道這件事內情的人也就把這事兒當作故事來聽,可是方措知道,這是千真萬确的,當時的師朝真是命懸一線。
那個孩子就是師暮。
所以方措剛見到師暮的時候,方措心情很複雜,可是後來兩人熟了,方措發現他們兩人很合拍。
不過師暮有點怕師朝,不知道現在是不是好些。
方措一進門就發現了為什麽師暮沒有去接他——師暮的腿摔斷了,上面打着厚厚的石膏,連剛剛站在玄關接他的時候也是很勉強,靠在牆上才沒讓自己摔倒。
“阿暮,你的腿是怎麽了。”
師暮笑着,露出白白的牙齒,“打籃球的時候不小心,師朝不放心讓我去接你,就拜托了許世去接你。”
方措看了看師暮曬成蜜色的皮膚,摸了摸那毛茸茸的腦袋“阿暮你打籃球歸打籃球,倒是注意一點啊。”
“小哥哥你別看我包成這樣,其實我已經好得差不多了,本來要去接你的,可是師朝不讓。”
“哥哥當然不讓啊,他擔心你啊,受傷了就要好好呆着,我又不是小孩子,自己會回來的。”
方措扶着師暮在沙發上坐下,在行李箱裏掏了起來,“阿暮我給你帶了禮物。”
“他才不是擔心我的傷。”師暮小聲嘀咕了一句。
“剛剛師朝給我打電話說你快到了,我怕我走得慢讓你在門口好等,就站在玄關等你了。”
方措看向自己的這個弟弟,圓溜溜的眼睛被額前的碎發擋着了,嘴巴緊緊抿着抿成了一條線。方措這個角度只能看到師暮的側臉,棱角分明。
上次分離時明明還是個稚氣未脫的少年,這次相遇,就已經有大人的輪廓了。
“阿暮腿還疼嗎。”
師暮擡起頭來,說道,“不疼的。”眼睛還是那樣閃閃發亮。
方措覺得他家弟弟笑起來是真的好看,笑意都可以到眼睛裏的那種笑容,真誠又美好。
“小哥哥,你的房間已經布置好了。”說着就要往樓上走。方措趕緊拉住他一把把他按回沙發。
“你不用上去,我自己去看。”
“不行的,我帶你去看,師朝吩咐過了的。”
在師暮的世界裏師朝說的話是一定要去做的。所以方措就沒有阻止,扶着他一個臺階一個臺階地上了樓。
“師朝說小哥哥你有很多的書,所以就弄了個很大的書櫃,喜歡嗎。”
“喜歡的。”方措環顧整個房間,占據了整面牆的巨大書櫃上面擺了些書,方措走近去看,哪本書放在哪,也和自己家裏的擺設一樣。
還有些小細節做得十分體貼。桌上筆筒裏的筆是自己慣用的那幾只。
自家哥哥真是十分用心啊。
拉開衣櫃,裏面零零散散地挂了幾件衣服,款式是自己喜歡的,連尺寸也很合适。
“小哥哥,這裏面的衣服都洗過,可以直接穿的。師朝說你一定不會帶衣服過來,說是明天再去買。”
師朝說得不錯,自己一個行李箱,只裝了幾件貼身的衣物,大半裝得還是書。
“師朝說,讓你不用再回去了。”
方措的眼淚一下子就湧了上來,馬上就沾濕了整張臉。
師暮意識到自己說錯話了,捏起袖子給方措擦起眼淚來。
好不容易止住了哭,方措哭得氣息不穩,說話斷斷續續,“阿暮,我也,回不去了。”
方措的父母在前些日子死于一場空難,方措已經一無所有了。
方措感到有人替自己擦掉眼角的淚,“哥哥,阿暮......我好疼啊。”
“沒事,一會兒就不疼了。”
方措一下子驚醒,看見許世在自己枕邊。眼睛裏的光亮一下子就暗了下去,“許世,是你啊。”
消毒水的氣味着實刺鼻,方措看了看自己手上的針和吊瓶裏的藥水。
“許世,打完這一瓶我就回去了。”
“戳戳,你是怎麽照顧你自己的。”許世的語氣裏帶了愠怒。
方措掙紮着坐了起來,連氣息都還是亂的。
“許世,你哪來的立場來教訓我。”說着按下了床頭的傳呼鈴。
許世從沒有見過這樣的方措,表情淡然又疏離。
護士推門進來的時候方措迅速地拔掉了自己手上的針頭。
“護士小姐,我的藥打完了,我可以出院了嗎。”
許世看着笑着的方措,覺得遙遠又陌生。
手背上的針頭拔出來的時候沒有按着,後來止血很是廢了一番功夫。許世想讓方措做個完整的身體檢查,可是他想起剛剛方措的質問,“你的立場呢。”再多的話也只得收回。
他們之間,連關心都師出無名。
方措在前面走着,許世就在身後不遠不近地跟着。
“許世,不要再跟着我了。”
許世想起這幾天方措對自己的客套來。
兩人就像真的許久沒見的朋友那樣,吃飯聊天。可是許世知道,兩人并不是這樣的關系。
現在的方措已經不想要去扮演一個久別重逢的故友的形象。
許世此時心裏卻生出幾分竊喜。
方措對他發脾氣,不理他,這都比剛開始那種看似親近的客套好太多。
這樣的方措才是有血有肉的,而不是前幾天帶着假面具的表演者。
最重要的是,師朝說過,方措其實有很多小性子,只不過,只有親近的人才能看到。
方措回家順帶就買了個鹹菜餅。
賣鹹菜餅的大姐慣例地和方措聊了幾句。
“小方啊,上次我家鄰居那姑娘見着你了,誇你長得俊呢,正好,你們都沒有伴,要不要認識一下。”
方措接過鹹菜餅,笑了笑,說道“姐,我過幾天要回趟家,等我回來再說吧。”說完就轉身走了。
站在方措身邊的許世聽得清清楚楚。趕忙掏出錢付了帳連零錢都沒拿就跟着方措上了樓。
許世此時有很多話想和方措說,可是又不知道怎麽開口。
到了樓上,方措打開他家的防盜門,并沒有走進去,而是站在門口等許世。
許世見到了快步走了上去。
方措把手裏的鹹菜餅遞給許世,“嘗嘗吧,可好吃了。”就把鹹菜餅塞在了發呆的許世手裏。i
許世立刻低頭吃了起來。
可沒等他吃完第一口,就聽見重重的關門聲。
“戳戳,你快開門啊。”
屋裏的方措不能回答他,因為他早已泣不成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