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行,你等着

批鬥大會的發起主持人都意外受傷倒下了,風知意以為,這批鬥大會自然就會不了了之,從此揭過。

可沒想到依舊細雨淅瀝的第二天一大早,剛吃過早飯,就有鑼鼓聲響徹整個大隊,通知衆人去參加批鬥大會。

本正打算去深山裏轉轉的風知意立馬把竹簍子放下,跟着今天都還沒來得及去上工的知青們匆匆往大食堂趕去。

據說大食堂以前是為了大鍋飯建的,後來經過饑荒開不下去就散了。不過偌大的食堂倒是留了下來,用來開會等公共作用。

等他們趕到大食堂裏,不知道是不是下雨天都閑着沒事幹,已經人山人海。

風知意第一眼就看到了那少年被反綁着、面無表情地低垂着頭,跪在破桌子組成的臺子上,渾身的髒泥,臉上都髒污不清。

額頭上不知是被磕了還是被打了,破了口子正滲着血。血液順着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上蜿蜒而下,讓人看得觸目驚心,也讓風知意看得拳頭猛地握緊!

檢測到她心緒波動的智腦藏在她耳塞裏趕忙小聲提醒,“家主!冷靜!這是這個年代常有的現象,這是政治正确,不要試圖跟整個社會的主流思想作對!那樣只會讓你自陷泥潭!”

風知意深深地吸了口氣,目光輕移,看到他身邊還有三個搖搖欲墜的老人,同樣被人壓着屈辱地跪着,同樣全身上下都濕漉漉得像是被扔入了泥潭過,髒污不堪。

風知意閉了閉眼,那幾個老人的病和傷都還沒好呢!

要不是昨天她喂過救命藥,本就強弩之末的身體又重傷未愈,再被這麽一折騰,這幾個老人還有命嗎?!

這簡直不亞于謀殺!

睜開眼,目光找到那個額頭上綁着紗布的吊角眼,還在那“身殘志堅”、慷慨激昂地陳詞。

風知意嘴角危險地冷勾,傷得不夠重是吧?還有精力蹦跶是吧?就是這麽不依不饒是吧?

行,你等着。

風知意冷靜地聽了一會,吊角眼今天批鬥的中心思想是這幾個壞分子明知自己一直咳嗽可能要患上痨病、卻居心叵測地接近大隊裏的養豬場,說他們想把病源傳染給大隊裏養的豬,破壞公共財産,其心可誅,所以必須要嚴懲雲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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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知意冷笑,什麽叫做可能要患上痨病?真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那幾個老人只是下放到這裏勞動,上面政策都沒說要他們的命,這些人何必如此落井下石?又無冤無仇。

更讓風知意無語的是,這種沒有一點腦子的說辭,居然還得到了大部分民衆極大的認同和鼓掌。

風知意簡直要氣笑了,這個年代的思想和政策簡直讓人窒息!

難怪史書評論這個亂世年代的思想和精神面目都是扭曲的、病态的、混亂的,果真不假。

待吊角眼表演得淋淋盡致、看臺下的民衆也給了他極大的捧場後,這才心滿意足地表達自己的寬厚仁慈,說幾個臭老九在生着病,就讓他們養好病了再接受懲罰教育。

而地主餘孽是主犯,罪大惡極、不可饒恕,所以要綁在曬谷場上一天,美名曰好好思過。

然後臺上的那幾個人,就被人粗魯得像拖死狗一樣地拖出去。

在經過風知意面前時,那原本平靜到麻木不仁的少年眼角餘光突然飛快地往站在人群裏的她不着痕跡地掃了一下,手指微顫,嘴唇不甚明顯地抿了抿。

風知意倒是沒注意到這個,她緊盯着吊角眼,借着人群的擁擠,不經意地擦過吊角眼的身邊,然後嘴角微勾、目光微涼地走了出去。

一出來,風知意站在食堂的眼下,遠遠就看到食堂外面的打谷場邊緣,少年被屈辱地跪在潮濕的地上、背貼着樹幹被綁着。

風知意皺眉,這樣綁着跪上一天、淋上一天雨,不說他這麽瘦骨嶙嶙的身體會不會感冒生病,就是他本來就不好的腿會直接廢掉吧?

可雪上加霜的是,還有不少小孩撿起石子泥巴嘻嘻哈哈地朝他扔去,仿佛當成一種玩樂,天真又殘忍。

而旁邊的大人,要麽冷漠地避如蛇蠍、要麽嫌棄地匆匆走遠,沒有一個人去呵斥。

每一個人臉上的神情都麻木又尋常,身邊明明有人在身處地獄,卻完全漠視不理、無動于衷,照樣神色如常地聊着天氣、聊着種地、聊着雞毛蒜皮的小事。

甚至還有些二流子或老賴故意去踹他兩腳、唾沫他兩口或嗤笑他地主崽子活該,來尋找成分好的優越感。

大概是以往處在社會底層久了,一朝翻身可以肆意折辱曾經高高在上的人,給他們一種陰暗扭曲的快意吧。

少年背脊挺直得依舊面無表情,任由着石頭泥巴砸滿身、任由拳腳口水侮辱,微微低垂着頭,看不出任何情緒。

明明是清貴無雙的少年,卻被碾落成泥,淪落到被下三濫的人肆意侮辱。

風知意看得心間瞬間就寂了,感覺那些面目如常的村民們就像戴了面具的妖魔鬼怪一樣,和藹中透着一種猙獰。

突然也就理解了,書中的反派最後為何要滅掉夢莊大隊所有人,不管男女老少、不管天涯海角,一個都不放過。

如果是她,何止不放過夢莊大隊的人,就是整個世界,她都不會原諒。

“陳知青!”一道歡快的聲音打斷了風知意心中快要破土而出的戾氣,循聲側首,看見許梨香輕快地跑過來,“今天去山上抽竹筍嗎?”

風知意看着她那輕松歡快的臉,突兀地笑了一下,“不了,我今天有事。”

“那好吧。”許梨香奇怪地看了看依舊随和的風知意,莫名覺得她剛剛那笑容有點涼,摸了摸脖子,“那我去了?”

“嗯。”風知意點了點頭,跟她分道揚镳。

避着人,不着痕跡地靠近養豬場那,卻發現昨天那倒塌的牛棚被人簡陋地搭好了。但昨天被淋了個濕透,到現在,自然還是濕漉漉的。

可這樣糟糕的環境,卻讓那三個老人住進去,理由是他們三人有病,不能靠近養豬場以免傳染大隊裏精貴的豬!

那幾個大文豪、大畫家,那麽珍貴的民族文化傳承人,居然不如區區幾頭豬,風知意簡直不知道要說什麽好。

見不遠處的養豬場偶爾有人來交豬草,風知意蹙眉遠遠地看了一眼,知道這會她也做不了什麽,就轉身回去。

等晚上避開人,她再來看看。

還有那少年,他畢竟是為自己頂了鍋,她不能坐視不管。

只是衆目睽睽之下,她也只能眼睜睜地看着。若為他說話自己賠進去不要緊,就怕反而會害得他懲罰加重。

而且,如今這世道男女大防緊張得很,她怕她一開口,就被人懷疑扣上幫助壞分子的帽子,或者被人惡意揣測搞不正當的男女關系。

到時候自己能全身而退,但那少年呢?

想想風知意就郁啐,這真是個操蛋的社會!人性扭曲混亂得比末世都不遑多讓,不,比末世還不如。

在末世裏,她至少可以不服就幹。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亡,多簡單利落的事。不像在這裏,只能憋屈又憋屈。

思緒紛雜地回到知青點,剛進屋就被賀梅的唾沫劈頭蓋臉,“陳素素,今天的野菜呢?你昨天不是去挖了嗎?”

風知意怔愣了一下,不着痕跡地離開她的唾沫範圍,“我這就去挖。”

昨天從空間換了衣服忙着去看情況,丢在空間的野菜忘了帶出來。這會,她也不好直接拿出來。

本想打個去挖野菜的幌子,把空間裏昨天尋的野菜蘑菇竹筍什麽的拿出來午飯用,可賀梅卻逮住機會發作,“可別了!你昨天去了一整天都沒挖到一根野菜,這不到半天的時間你還能挖到不成?直接去社員家裏換蔬菜,別耽誤我做午飯!”

“行吧。”見她執意如此,風知意就拿了幾顆奶糖去社員家裏換了些青菜蘿蔔交給她。

其實這個時候,榆錢、蕨菜、荠菜、馬齒苋、地耳、竹筍、蘑菇、山藥等,哪樣不比地裏的蔬菜營養好吃?

人家不懂欣賞那就算了。

之前她提供的那些細糧、肉和菜在昨天吃完了,風知意吃了一頓蒸紅薯+野菜糠米團子+野菜湯,刺得她嗓子都快出血了。

不想再受罪的風知意決定中午獨自去空間吃點好吃的,就交代賀梅午飯不用做她那份,然後背起簍子出了門。

女主昨天說要去東邊那頭的山,那她還繼續去後山。

後山的深山裏鮮有人踏足,野菜蘑菇竹筍果然遍地都是,還有很多她不認識但經異能檢查可以吃的野果。

綠綠的野菜、紅紅的野果、灰白的蘑菇、白嫩嫩的野山藥,還有青嫩的春筍,風知意大半天晃悠下來,就弄了滿滿一竹簍,甚至還往空間裏裝了不少。

這可是這些時節才有的美味,過了就沒了。

不過這深山裏的毒蛇确實多,她還遇到了不少蠍子蜘蛛等劇毒之物。難怪這村子背靠這麽多連綿起伏的大山,村民們還個個餓得面黃肌瘦。

那她要不要弄點蛇肉回去給大夥兒加菜?

風知意低頭看了看自己瘦胳膊瘦腿,算了,她有本事弄到蛇肉,那也太ooc了。倒是可以看看能不能弄到野雞野兔什麽的,這些說是瞎貓碰到死耗子,還能說得過去。

可她在深山裏翻找了兩個多小時,野雞毛都沒看到一根。看來這大山裏的獵物不多,要麽就是藏得太深、深山太大,不好找。

不過蛇是真的多,幾乎隔個十來米就能碰到蛇,多得讓人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風知意挑了幾種空間裏沒有的品種,放在空間的山林裏放養。空間裏的靈氣足,在裏面不管是種植的還是養殖的,營養價值都會變高,味道也更好。

忙活了一段時間,見這遮天蔽日的密林裏愈發暗沉,風知意估計時間不早了,就把竹簍裏的野菜蘑菇等大部分都存進空間,只留了一點馬齒苋、蘑菇和竹筍,夠各自炒一盤的量。

不然,當地人都只能弄到一點點,她這麽滿滿一簍子回去該怎麽解釋?萬一別人讓她帶着去找怎麽辦?或者以後知青們都指望她去山上弄野物,這不是自找苦吃嗎?

回到知青宿舍時,夜色正在降臨,賀梅正把做好的晚飯端出來,看到她故作驚訝地陰陽怪氣,“你不是不回來吃飯嗎?我晚飯可沒準備你的。”

正在一旁洗飯盒的範啓明看她們倆似乎又起龃龉,心裏一突,忙過來問,“怎麽了?”

賀梅立馬一臉委屈地搶先說風知意說了不回來吃飯,所以就沒準備她的。

風知意沒有錯過她眼底瞥過來的那一閃而過的挑釁,淡淡地道,“我只說了中午不回來吃。”

“呀!那怎麽辦?”賀梅态度非常好地忙道歉,“不好意思啊,我聽岔了。要不我再給你做一份?”

立馬有人反駁,“再單獨做一份那得多浪費油鹽和柴啊!”

果然衆人面面相觑,神色都不太樂意。

畢竟,這年頭什麽東西都稀缺,就是火柴一頓飯只能劃一根。更別說油鹽了,那都是按照一滴一粒來做飯的。

所以陸佳良建議,“要不,我們每個人勻出一點來給陳同志?”

這話說得衆人趕緊拿了自己那份“一個紅薯、兩個野菜糠米馍馍、一碗菜湯”的晚飯不表态。

他們糧食有限,做飯的時候都是按照人頭掐着量做的。這麽一點東西,每人都只能吃個五六分飽的樣子,根本不會有多餘的。

讓給別人的話,自己晚上就得餓肚子。晚上肚子餓得睡不着的抓心撓肺感覺,誰也不想體驗。

風知意知道賀梅是在為前晚的事情找回場子,掃了眼她暗自得意的目光,無趣地扯了一下嘴角,“不用了。”

說完,就提着卸下來但還沒來得及放下的簍子走出廚房,身後傳來範啓明似乎想追出來喊她卻被賀梅攔住的聲音,“哎呀,陳知青那麽多營養品,餓不着她。”

聽了這話,風知意還沒反應,智腦就在耳塞裏忍不住了,“我就說吧,那女的肯定會搞事。”

風知意走進空無一人的宿舍裏,把簍子裏的野菜存進了空間裏,“無妨,她掀不起什麽大浪,無視就好。”

本來還想給大夥兒加菜來着,既然大家不樂意,那她也不必自作多情。

“蒼蠅是咬不疼人,但嗡嗡嗡的您不嫌煩嗎?”智腦意有所指地問,“還髒、還膈應人。”

聽到智腦這麽形容,風知意無聲地輕笑了一下。賀梅這手段确實挺膈應人的,利用人性的自私和嫉妒,把所有人都拉到了她的對立面,孤立她。

要是任何一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來,怕是都會被今天的事情給委屈得想哭。

但風知意無所謂,大概是經歷的風雨多了,早就練得一身銅皮鐵骨。這種小事,還真的傷不到她分毫。

“不用給她眼神。”賀梅那種性格的人,越搭理她、蹦跶得就會越歡,風知意懶得搭理,“等她作了大死,直接摁死便是。”

她現在沒空搭理,晚上還要事情去辦,早早地洗漱收拾好,天剛黑她就睡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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