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你是誰?
大隊長是個非常識時務的人,她跟許梨香的牽扯絲毫沒有在大隊裏漏出一絲半點。除了孟西洲,誰也不知道她去了趟省城,甚至還跟許梨香接觸過。
生活終于安寧下來,日子也到了十二月。
今年冬天大隊裏沒有分糧,也沒有秋收冬藏。大家都在忙着建房屋,沒事幹的風知意就幫着知青點建造房屋。
畢竟她也是知青之一,世事無常,誰知道她哪天會不會搬回來。
一直忙到十二月底,大隊裏所有的房屋才陸陸續續地建好完成。
在衆知青搬進新屋的這天,風知意居然發現,他們人手一個的木盒子,居然就是她以為被大水沖走的組合櫃的盒子。
李燕華見她目光落在那盒子上面,跟她笑道,“你也覺得這木盒子做得很精巧、很漂亮是不是?”
風知意微笑,“嗯,你們哪來的?”
問這話時,目光不着痕跡地掃過所有人,卻見沒有一個人神色有異常。唯有韓招娣習慣性地勾頭含胸,低垂着頭,看不見神色。
“這個啊,是招娣在大水邊發現的,也不知道從哪裏泛來的。”李燕華毫無察覺地跟風知意興奮說道,“我們在山上的時候,沒事就在大水邊打撈東西,可撈到不少的好東西呢!”
說着指指被宿舍裏的各種家什,“你看,這些都是我們從大水裏打撈出來的。”
風知意不着痕跡地睇了一直低垂着頭在整理東西的韓招娣一眼,溫和微笑,“嗯,這挺好,能省很多錢。”
“可不是!”李燕華一無所知,一臉撿了大便宜的高興。
風知意從頭到尾,神色都沒有什麽異常地跟衆知青歡歡喜喜地吃了喬遷飯。
只是第二天她背着簍子去山上的時候,路上遇到了拎着衣服準備去溪邊洗的李燕華跟她說起一件怪事,“……就昨天我跟你說的那盒子,昨晚好端端地碎成了一堆木屑。而且還不是我一個人的,大家的都碎了。你說奇不奇怪?”
“碎了?”風知意一臉訝異,“怎麽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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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啊!”李燕華也覺得詭異又納悶,“昨晚還好好的呢,我今早起來就發現碎成一堆碎渣渣了。”
風知意微微皺眉,“該不會是發黴爛掉了吧?或者被老鼠給啃了?”
“可能吧。”李燕華也不敢說牛鬼蛇神的字眼,“但碎成木渣渣也太誇張了,而且一個晚上所有人的全都碎了,總感覺有點那什麽……”
“噓!”風知意趕緊打斷她,“別瞎說,小心禍從口出。”
李燕華趕緊閉了閉嘴,“我知道。”
說話間,走到了岔路口,風知意擡腳邁上另一條路,“那我先走了。”
李燕華這才想起來問,“你這是幹啥去啊?”
風知意指指後山,“我去山上找找有沒有野菜冬筍。”
“哦,”李燕華朝風知意走得有些遠的背影揚聲喊道,“那我洗完衣服去找你啊!”
風知意朝她不置可否地笑笑,回過頭來,望着青山的目光有些泛涼:她不管她那些木盒子是被大水沖走了才被他們撿去的,還是被人別有用心地拿了,她都不允許出現在別人手中。
那是孟西洲一個個親手給她做的、那上面的圖案都是他精心給她雕刻的,是他送給她的心意,她不允許被任何人擁有、被任何人使用。
可被那麽多人碰過、用過、甚至放過各種東西,她膈應得慌。
所以她寧願全毀了。
況且,她屋子塌了總會埋掉一兩個盒子,不可能全部沖走。就算全部被沖走了,也不可能全部被沖到一個地方正好被知青們都撿走。
可是,那些盒子昨晚卻一個不差地出現在知青宿舍。
這世上怎麽會有那麽巧的事?
到了山上,孟西洲在他們經常碰頭的地方等她,見她一身寒涼,怔了怔,“怎麽了?誰惹你不高興了?”
風知意把以為被大水沖走的木盒子,一個不差地出現在知青宿舍的事情說了一下,還氣呼呼地表示:那些盒子全被她弄壞了,不給他們用。
孟西洲聽得失笑之餘,心裏又甜得不行,“好好好,以後我只給你做,不給別人做。你這小霸道,快別生氣了。”
“我哪有霸道?”風知意反駁,“別人送的心意,怎麽能被另外的人拿去這樣糟蹋?太不尊重人了!”
若是她自己的東西,她或許還沒有這麽生氣。
可這是別人送她的!不摻雜任何旁的因素,也不是人情往來,只是單純送她的。
她從小收到的純粹心意就特別特別少,所以格外地珍惜,也格外在意。
尤其是,看到別的女知青那麽寶貝那麽喜愛地撫摸着木盒子,她心裏就有股莫名的火冒起,燒得她火大。
“是是是……”孟西洲一臉的寵溺,為她這麽看重他的心意而開心,“以後你想要什麽我都給你做,別為那些不值得的人動氣。走,我帶你去找好吃的。”
風知意這才神色微緩,“嗯。”
孟西洲帶她去山上找了菌菇、野山雞、冬筍和野菜,然後去山洞裏煮了鍋子一塊吃。
熱氣騰騰的白色熱氣下,孟西洲夾了一塊煮好得雞肉給她,“你什麽時候回去?”
風知意吃得櫻桃小嘴紅潤又有光澤,“大隊長讓我們過了臘八就回去。”
因為之前下山領的三個月糧食見底了,大家一直在勒緊褲腰帶。彭大娘就是怕斷糧,才非常節省地一天三頓都是稀得能照見人影的紅薯粥,喝得她都想吐。
所以她才每天跑山上來挖冬筍找野菜,一為家裏添個菜;二為中午不回去吃飯。
其實大隊長最近一直在申請救濟糧,可卻都沒有回應,急得額頭上的皺紋都多了三道。
加上現在大隊裏又沒有活兒幹,大隊裏就想着能省則省,讓知青們早點回去,也好減輕點負擔。
孟西洲目光落在她紅豔豔的嘴唇上一瞬,又立馬看着翻騰的鍋底,給她仔細撈着她喜歡吃的菌子,“能問你一個問題麽?”
“嗯?”風知意伸碗接住他撈過來的菌子,“你說。”
孟西洲頓了頓,擱下勺子,擡眼認真地看着她,“你是誰?”
正要張嘴吃東西的風知意訝然地擡頭,有些不明所以地看着他,不知他這是何意。
孟西洲看着她在熱氣騰騰裏顯得有些缥缈的容顏,“我換個方式問,你叫什麽名字?”
風知意見他專注地看着她的模樣,怔怔了一會,随即失笑道,“你不知道嗎?”
孟西洲緊盯着神色微微搖頭,“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其實不叫陳素素。”
風知意頓時笑了,“……厲害了,你連這個都知道。那你還不知道我叫什麽嗎?”
孟西洲也笑,“不知道,你能告訴我嗎?”
風知意見他的眼神特別認真、也特別柔軟、還特別期待,想着都認識這麽久了,連真實名字都沒告訴過對方,好像太不真誠了,就擡手示意,“手給我。”
孟西洲立馬把手掌心伸給到她面前,然後随着她在他手掌心寫下的字念出,“風,知,意。”
然後手掌一收握緊,看着風知意滿眼璀璨地笑道,“握在我手掌心了。”
風知意:“……你要知道我名字幹嘛?一個代號而已,不管我叫什麽,我還是我。”
孟西洲沒答反問,“你既然不是陳素素,那你過年是回哪?”
怕她不方便回答,還趕緊補充一句,“不方便說可以不說。”
他今天知道了她真正的名字,已經很滿足了。
風知意倒是沒什麽不方便說的,“去京市啊,還能去哪。”
孟西洲注意到她說的是“去”,而不是“回”,看着她有些小心地問,“有家嗎?”
風知意突然毫無征兆地鼻腔一酸,立馬垂眼掩下眼裏猛地泛起的潮氣,心裏微驚:她怎麽突然這麽情緒化、這麽軟弱這麽矯情了?
但還是微微搖頭及時回應孟西洲,以免他看出自己的狼狽。
沒有的,她從上輩子起就沒有家,只有家族。
孟西洲看她的樣子,頓時心疼得不行,伸手去握緊她的手,“我也沒有,過年咱們一起過吧?”
從一接觸開始,他就察覺出她身上的孤獨感太重。
哪怕她站在熱鬧的人群裏,他也感覺出她好像被排斥在整個紅塵、整個世界之外,羨慕地看着熱鬧的人間煙火氣,微笑得溫柔淺淡。
一個孤零零的、清冷又孤寂的靈魂,讓他看得心疼。
風知意幹了幹眼底的潮氣,緩了緩情緒,才神色如常地擡眼看他,“可我前幾天才回老首長的信,過年會跟他去看我爺爺。”
孟西洲沒問她爺爺是誰、在哪、什麽情況,只是說,“那我跟你一起去,反正我過年也沒親人、也沒地方去。”
風知意想着孟西洲的境地其實跟她差不多,甚至還不如她,頓覺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的親近感,微微點頭,“也行。”
孟西洲伸手揩了揩她眼睛不存在的淚,總覺得她剛剛好像哭過了,“臘八沒幾天了,爺爺喜歡什麽,我提前準備些。”
“他現在不方便。”風知意往旁邊躲了躲,避開他的手,“別老動手動腳的,你這什麽毛病?”
“有灰呀!”孟西洲無辜地攤開手指給她看,還真的有抹灰跡,可能是這柴火燒的。
風知意頓時:“……有灰你不會提醒我,讓我自己擦?”
孟西洲笑,“我怕你自己越擦越髒。”
風知意翻了個可愛的小白眼。
孟西洲心裏暗暗贊了聲真可愛,笑問,“那我們是臘八那天走?還是過了臘八再走?”
“都行啊,”風知意無所謂,“反正我又不賴在這裏吃飯,大隊長巴不得我們這些知青早點走呢!”
孟西洲沉吟了一下,“你跟老首長約了哪天?”
“沒約,”風知意微微搖頭,“只說年後在京市碰頭,他給了我一個電話號碼,讓我初五之後打給他再定日子。估計他初五之前,會一直很忙吧。”
“那我們自己先去京市玩。”孟西洲決定,“後天就去吧,反正呆在這裏也沒事。你不是喜歡看下雪嗎?我們去京市附近的雪城玩。那裏年前有趕集,元宵有花燈,特別熱鬧。而且還是個山水城,每到冬季,都覆蓋着一層厚厚的白雪。我們可以雪獵雪釣滑雪,去看特別漂亮的白桦林,去山頂看湛藍清澈的溫泉湖。”
風知意聽得眸光越來越亮,“這聽着不錯!”
孟西洲看她這麽高興也莞爾,“那我明天就去買票,你去跟大隊長拿批準。”
“行!”風知意點頭,随即又想到,“那你呢?你沒介紹信怎麽出行?”
孟西洲給她解釋,“老首長為了方便我做事,給我安排了個可以去各處的身份。”
“這倒是不錯。”那風知意就放心了,“那我需要準備什麽嗎?”
看着她一臉認真準備做筆記的樣子,孟西洲眼神特別溫柔缱绻,“你準備個愉快的心情就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