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聽雪

姜禾剛入職,對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環境一無所知。軍隊裏一眼看去,青一色的迷彩服軍裝,再者就是偶爾路過的士官和帶軍銜軍官,簡而言之女生在這裏就是稀有物種。

報到第二天她就收到信息,說讓早上十點去大會議室開會,做一個簡單的入職介紹和認識。

這天她特地起了個早,就着發下來的制服穿戴整齊,鏡中的自己是她從來沒想過有一天會有的樣子,雖然只是文職,但也穿軍裝,衣裳一上身,整個人如同從地獄蛻變到天堂,登時神清氣爽。

伴随着寒風,她路過訓練場。

“一二一,一二一……”,

铿锵有力的口號嘣進耳朵,那久違的聲音就像大學軍訓,但她清楚這遠比軍訓要嚴格一千倍一萬倍。

西南的冬天也很冷,然而士兵們卻只穿了件短袖,個個邁着高傲的步伐走在訓練場場上,鐵骨铮铮的模樣很難讓人不熱血沸騰。

但還是有挨不住冷的,方隊裏有人忽然暈倒,引發了短暫的騷動。

這時太陽剛從地平線緩緩升起,火紅的旭日撒在廣袤的訓練場上,所有人臉上都泛着溫暖的紅光。

暈倒的士兵被人用擔架迅速擡了下去,方隊又重新回歸了平靜。

一軍官背對着姜禾叉腰面對着衆士兵,洪亮地吼道:“一群無用,通知剛才暈倒那位的家屬,把他家少爺接回去,軍隊不養嬌氣的人!這點冷就受不了?嗯?要不要讓你們滾回去開空調睡電熱毯?過些天實戰演練爬雪山過大江你們是不是坐以待斃等着陣亡……你看哪裏?出來,還有你,你,負重十公裏!”

姜禾只是好奇多看了幾眼,但當那既嚴厲又獨具穿透力的聲音響起時,像一口大鐘從她耳畔被人用力敲響,震得她耳膜嗡嗡作響,太陽穴也跟着突突地跳。

這麽多年,天南地北都沒遇到過也沒聯系過。不知道怎麽回事,那人的聲音居然會這樣真實且無半點摻假地鑽進姜禾耳朵裏。一時間,她鞋底像被強力膠粘住了一樣,再難挪動半步。

女兵,這雌鳥都不來的地方居然有女兵?任頂頭軍官如何教訓,一衆士兵仍頂風作案,雙雙眼睛齊刷刷朝這邊看來,像打量外星人似的瞅着姜禾。

“看什麽看?我身後是有花嗎?”,沈逸威嚴地斥責道。

“少将,比花兒還美,您回頭看看。”,一人冒死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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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轉身之際,姜禾如被電擊,手忙腳亂扭頭落荒而逃……

只餘身後一衆人惋惜地感嘆,“唉,同志,同志別走啊。”

沈逸眯眼盯着那慌不擇路的背影良久,面不改色挑了挑眉,擡手看了眼時間,喊道:“林教,你來訓,不讓這幫崽子脫層皮中午別吃飯。”

林教官一哆嗦,立正行禮,铿锵有力擲地有聲,“是!”

十點一刻,大會議室裏坐滿了人,都在等那位新同事露面。可時間已經過了十五分鐘,新同事卻不見蹤影。

“這屆新生不積極啊,怎麽還害羞上了?”,一人打趣道。

“我只是覺得匪夷所思,政法大學研究生畢業,不去法院不去檢察院,跑來這偏僻的地方做軍隊文職,這是什麽邏輯?

還有沈少将,當初說從系統內選調一個過來你強烈反對,非得要求社會招考而且還必須研究生以上……你這又是什麽邏輯?

人家隔壁招不到人都恨不得把學歷降到大專,你倒好,居然定這麽高的要求。”,坐在會議正中位置的老大端着一缸中藥說道。

沈逸懶散回着,“這不招到了嗎?分數還不低,甩第二名二十分。而且我也是為部隊綜合文化水平着想,公正,公平,公開,有何不妥?”

衆人:“……”

姜禾站在樓下已經有一會了,當時崗位有好幾處,只是這裏剛好限制法學專業研究生,其他地方只限制到本科,所以她為了能更大幾率考上,于是就選擇了這裏。

她并不奢求這點機遇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人,只想多點心理安慰罷了。

三年前本科畢業時遇到過周瑜然,談話中她才得知姜束被王浩用刀低着脖子差點打成植物人的事,他第二天就告訴沈逸了。也就是說,那次他被人灌酒簽合同全是他為抓王愛媛的把柄設的套……

周瑜然一直以為兩人分手是後來的事,所以并沒多做詢問。

那天周瑜然問,“姜禾,如果當時你知道沈逸一直都在關注你,故意跟王愛媛套近乎,上王愛媛的車也只是為了找證據,你還會走嗎?”

她的答案是,“會的,依然會走,因為那時……我無法左右自己的去與留。一個高中生,不可能扔下父母和重傷的弟弟跟沈逸雙速雙飛。不可能在自己沒有底氣甚至是自卑的同時,就那樣跟他在一起。只不過……如果當時我知道這些,或許就沒之後四年的逃避了,或許,那會是一段充滿回憶和美好的大學時光。”

那時她向周瑜然打聽沈逸的行蹤,他說其實他也不太清楚,一點點風聲說是進了部隊,在西南……

最終,姜禾還是以一副自信滿滿的姿态推開會議室的大門,面對向她投來的張張好奇臉,她眼含微笑颔首低眉道:“對不起各位領導,我來晚了,中途迷路,讓各位領導久等了,實在抱歉。”

姜禾連連鞠躬,沒太看頭也不擡喝紅茶的沈逸。七年,沈逸除了那身被歲月打磨得越來越鋒銳的氣場,容貌甚至是膚色都沒太多變化,穿上那身軍裝,說他是三軍儀仗隊裏的人都不為過。

領導笑着打了圓場,說新入職對場地不熟,走錯地方甚至迷路都是正常的,以後就熟了。姜禾做了個簡單的自我介紹,領導們紛紛表示熱烈歡迎。

不知是誰“咦”了一聲,說:“沈逸,小姜是你老鄉吧?都是诏城,而且同一所高中,你們不認識?”

沈逸被點了名,這才悠悠然擡眸看向姜禾,四目相對,他深邃的眸子像神秘的黑洞,散發着無窮大的磁場,多看一眼都會被吸進去。

對視半天,他忽然勾嘴笑道:“認得,不知姜禾同學……可還記得我?”

空氣忽然變得很安靜,靜到針掉在地上都能聽見,許久後姜禾才在那雙具有高強度磁場幹擾的眼睛下脫離危險。

“記得。”,她聽見自己這樣說。

能忘記嗎?其實她想說。

“你們什麽情況?沈少将,面試的時候你沒參加吧?如果參加可是違規操作。”,一把手扭頭問旁邊的人,“面試他回避了沒?”

衆人十分肯定沈公子除了最開始說要公平公正公開招考外,再沒接觸過後來任何環節。

“上将大人,我沒那麽多的閑工夫。”,沈逸把大缸茶喝到底,啐出兩片茶葉懶洋洋說道。

因為原文職張姐在家坐月子,半年後才會回來上班,新人沒人帶……衆人一致決定,把姜禾暫時丢給沈逸。說是老鄉,可以多照顧照顧。

沈公子面上沒多大波動,扭頭問最末端的新人,“他們讓我帶你,你願意嗎?”

不論過去多少年,他那張玩世不恭桀骜不馴的嘴說話還是當初的調調,但細細品來,卻又多了些許無關緊要和雲淡風輕在裏面。

姜禾愣愣點着頭,“初來乍到,還望你多多指教。”

此時辦公室人已散得差不多,只餘下他二人。

那人臉上再沒有剛才捧場做戲般的笑容,不喜不悲,無喜無怒的面上讓人琢磨不透。他定定盯着姜禾,好似要把她看穿,要把過去丢失的七年都彌補回來。

最後他冷笑了一聲,“姜禾同學政法大學研究生畢業,而我只是個小本科。指教?不敢。”

原來換個角度,低人一等的話從他口中說出來,姜禾是這樣的難受。雖然她知道他決不可能比誰差,但這話就像開水一樣潑在她身上,渾身起泡甚至潰爛。

以他當年在班上的成績,進第一學府綽綽有餘。只可惜,姜禾始終不知道他就讀于哪裏。

“你別樣說自己,對……對不起……”

“拿上你的所有材料,去人事處入檔領日常用品,完事後到我辦公室,接手你之後要做的工作。我也是受張姐之托暫時帶你,業務不熟,教不了你什麽。”

沈逸說罷,大步流星轉身離去。細心觀察,他腳步十分倉促,仿佛多一刻都不願意待。

姜禾游離在嘴邊的話終是咽了回去,半響後嘀咕道:“可我也不知道你辦公室在哪裏啊……”

去人事辦完所有入職手續已近中午,姜禾找不到沈公子的辦公室,只能去他的訓練場邊坐着等。

冬日的十二點陽光并不弱,她從昨天上飛機到現在就沒好好吃過一頓飯,餓得前胸貼後背。軟綿綿等了大約一個小時後,才聽見“解散”的聲音。

頭頂忽然被高大的陰影罩住,姜禾擡頭,沈逸正居高臨下看着她,額上的汗水順着下巴往下淌,還滴了幾滴再她身上。

他那樣子看不出息怒,甚至連一絲情緒變化都沒有,仿佛在看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他說,“那邊有樹蔭你看不見?”

姜禾風一樣竄起來,成立正的姿态氣沉丹田說道:“報告少将,你們在訓練場上抛頭顱灑熱血,我怎好一個人躲陰涼,沒那麽嬌氣。”

陽光下的女人再不是當初紮馬尾的學生,精煉的齊頸短發,越來越菱角分明的臉蛋,越來越盈盈一水的眸子,出衆的容貌被學識武裝過後,整個人渾身上下都透着滿滿的自信……

姜禾看不見的地方,沈逸嘴角一閃而過的揚起,又閃電般的拉下臉,帶頭走在前面,一語不發。

一路無言,可對姜禾來說這樣已經足夠。她跟着沈逸穿過無數林陰小道,七拐八拐過無數個訓練場後,才走到傳說中沈少将的辦公室。

這廂将要開門,忽然冒出個手捧玫瑰的女生,從陽光大道緩緩而來,沐浴冬風,帶着燦爛笑容,她喊道:“逸哥哥,你總算來了,我都等半天了。”

……姜禾呲了口冷氣,在玫瑰少女撲上來前不動聲色往前走了小半步,正好擋在二人中間。

她看上去最多十七八歲,讓姜禾為之一振,稚嫩的模樣,就像當初擠公交的自己。

“你是誰,幹嘛擋着我?”,少女問。

姜禾捂嘴咳了兩聲,“那個,不是故意。”

沈逸背對着兩人扯了下嘴,開門進了屋。

“逸哥哥,她是誰?部隊新來的女兵嗎?”

沈逸把鑰匙扔在鞋櫃上,半天才說:“新招的文職。你來做什麽?”

“送花呀,說好的每天一束,風雨無阻雷打不動的。”

姜禾站在門框處,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很是尴尬。沈公子的辦公室,說是辦公室還不如說是開小竈的三居室,寬敞得很。

不知道他這些年都經歷了什麽,沈氏結團生意如日中天越做越大。新聞上随時也提到他的大名,可人卻跑來到部隊還升到了少将。

沈逸眼角瞥過門邊的女人,伸手接過那紅豔豔漂亮亮的玫瑰花,忽然扔向姜禾,随口一句:“勞煩幫我找個瓶子插上,謝謝!”

小姑娘洋洋得意,姜禾心裏一萬個………老娘不樂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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