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被林欽禾這麽一打岔,陶溪覺得自己心裏那些煩躁不安似乎都沒影了。
這時林欽禾的手機震動起來,陶溪将手伸進林欽禾的大衣口袋裏,将手機拿出來給林欽禾。
林欽禾看了眼手機屏幕,是羅徵音的電話,他接通了。
“欽禾,我在去接樂樂的路上,很快就要到了,你應該從爺爺家回來了吧,我想帶你和樂樂在外面吃點東西,你現在過來方便嗎?”
林欽禾沒怎麽猶豫,直言道:“我和陶溪在外面,等會要送他回學校。”
包間裏很安靜,即使沒開免提,陶溪也能聽到羅徵音的聲音。
羅徵音似是遲疑了會,說道:“陶溪也在嗎?那正好我請你們一起吃吧,難得你有喜歡的朋友,我也一直很想認識這個孩子。”
陶溪聽到喜歡兩個字,擡眼看向林欽禾,嘴角翹了翹。
林欽禾卻皺了皺眉,他知道羅徵音的用意是什麽,這段時間楊多樂情緒反常,鬧得家裏不安寧,在哄楊多樂這件事上他已經耗盡了耐心,兩人比以前生疏了許多,羅徵音一直想找個機會讓兩人緩和關系。
林欽禾知道陶溪介意楊多樂,準備找個理由回絕羅徵音,又聽羅徵音用帶着些懇求的語氣說道:
“欽禾,你幫媽媽問問陶溪好不好?”
林欽禾看向陶溪,以為陶溪會搖頭拒絕,卻見陶溪平靜地說道:“你跟阿姨說,我可以的。”
林欽禾看着陶溪的眼睛兩秒,确定他神色沒有一絲勉強後,才答應了羅徵音,并問了羅徵音定的餐廳。
接完電話,林欽禾問陶溪:“真不介意?”
他再清楚不過陶溪有多不願見到楊多樂,從兩人開學第一次見面他就已經察覺。
陶溪将手插進自己的口袋裏,語氣輕松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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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介意啊。”
倒是楊多樂,見到他會是什麽反應?
羅徵音将車停在堂皇會所的停車場,給楊多樂打了電話,或許是因為同學生日派對玩的不錯,楊多樂今晚似乎心情好了不少。
很快楊多樂就上了車,喊了聲“羅媽媽”,雖然還是不怎麽說話,但只要羅徵音問,他還是會回答幾句。
羅徵音随口問了幾句派對的事,然後将車開向附近她定的一個西餐廳,楊多樂很喜歡吃那裏的甜點,路上她一直猶豫着沒說林欽禾和陶溪也要過來的事。
大人總以為小孩子的矛盾好好說說就可以解決,羅徵音本來想讓林欽禾與楊多樂緩和下關系,正好碰到陶溪在,她猜測自家兩個孩子是因為陶溪産生了矛盾,想着可以趁這個難得的機會讓他們坐下來推心置腹地談一談。
西餐廳裏的四人桌,楊多樂低頭用叉子吃着昂貴的甜點,坐在對面的羅徵音給林欽禾發微信問了下到哪兒了,然後對楊多樂問道:
“樂樂,這個周末一起去給你媽媽掃墓吧?”
在以前,羅徵音隔段時間就會帶楊多樂去給方穗掃墓,楊多樂會在花店裏精心挑好一捧媽媽生前最愛的白玫瑰,然後在墓前送給媽媽,和媽媽說一會話。
但現在羅徵音卻看到楊多樂停下了手中的叉子,緊緊抿着唇不說話,顯然并不願意答應去給方穗掃墓。
她心裏疑惑不解,剛要問,就看到不遠處林欽禾帶着一個男生走了進來,那男生她自然認識,正是陶溪。
陶溪伸手指了下餐廳中央空置着的黑色三角鋼琴,偏頭對林欽禾說了什麽,林欽禾看了眼鋼琴,對陶溪露出一個很淺的笑。
羅徵音怔了怔,心裏冒出奇怪的感覺,她從座位上站起身,對正向她走來的兩人笑着說道:“欽禾,陶溪。”
“阿姨好。”陶溪對羅徵音禮貌地打招呼,然後看了眼背對他坐着吃東西的楊多樂。
“咣”的一聲,金屬落地的聲音,羅徵音低頭一看發現楊多樂手中的叉子掉到了地上,一旁的服務生很快走過來,給楊多樂換了新餐具。
楊多樂脊背僵硬,一直垂着頭,将新換的叉子用力攥在手裏,微微發抖。
羅徵音沒看到楊多樂的神色,對他說道:“樂樂,剛才沒和你說,欽禾和陶溪也過來了,你們都是同學,正好坐一起聊聊天。”
林欽禾看了眼楊多樂握着叉子的手,拉開椅子讓陶溪坐在了羅徵音的旁邊,自己則坐在陶溪的對面。
羅徵音也坐下來,終于發現了對面楊多樂的反常,他額頭冒出細密的冷汗,嘴唇也變得煞白,緊攥着叉子,死死盯着面前沒吃完的漿果布丁。
她擔心楊多樂是身體不舒服,急忙問道:“樂樂,怎麽了?”
陶溪從林欽禾手裏拿過菜單,看了眼斜對面的楊多樂,低下頭翻看菜單。
楊多樂瞥了眼正在看菜單的陶溪,對羅徵音搖了搖頭,聲如蚊蚋:“我沒事。”然後有一下沒一下地用叉子繼續吃甜點,沒有擡頭看任何人。
羅徵音懷疑自己是不是擅作主張做了件不對的事,楊多樂好像對陶溪非常抗拒,但他并沒有提出要離開,只沉默地吃東西。
她壓下心中的疑慮,轉頭對陶溪語氣和善地說道:“陶溪,你随便點,今天阿姨請你們吃。”
陶溪乖巧地說道:“好,謝謝阿姨。”
他低下頭繼續看菜單,上面的價格貴得令他咋舌,糾結了一會不知道怎麽選,便将菜單推到林欽禾面前,趁羅徵音不注意戳了下林欽禾的手背。
林欽禾心領神會地拿過菜單,對服務生點了幾道甜點和飲品。
餐點很快上來,羅徵音看到林欽禾将蜜桃甜品塔切下一塊,動作自然地放在了陶溪的餐盤裏,陶溪對林欽禾笑了下,似乎很習慣林欽禾這樣的舉動。
羅徵音微訝,又看了眼自己的兒子。
西餐廳裏音樂舒緩,但這一方餐桌的氣氛卻有些凝滞,羅徵音幾次主動遞出話題想讓幾個孩子說話,但只有陶溪認真回應她,林欽禾偶爾應幾句,楊多樂從頭到尾都不說話。
羅徵音作為家長能談的無非就是孩子們的學習愛好,她聽到陶溪說自己喜歡畫畫,有幾分驚喜地看向這個男生,再次問了一遍:“你也喜歡畫畫?”
沒意識到這個“也”字有些奇怪。
林欽禾坐在楊多樂旁邊,垂眸看了眼楊多樂在桌下用力攥着桌布的左手,那只手骨節泛白,似乎正在極度緊張什麽。
陶溪點頭道:“對,我現在跟着喬鶴年爺爺學油畫。”
羅徵音聽到“喬鶴年”三個字怔住了,她不可抑制地回想起很多年前,十六七歲的方穗也是喬鶴年的學生,她在周末學完鋼琴後,會騎着自行車去喬家那棟老洋房接學完畫的方穗回家,方穗偶爾會撿起一片地上的梧桐葉送給她,坐在自行車後座上笑着和她講話。
陶溪覺得羅徵音看着自己的目光有些奇怪,他在她的眼睛裏感受到了難以名狀的哀傷悵惘,好像透過自己在看另一個人,他遲疑地問道:
“您也認識喬爺爺?”
羅徵音回過神,或許因為這個孩子長得太像方穗,她每次面對陶溪時總會想起方穗,還有冥冥之中的不安。
她笑着說:“對,喬叔是看着我長大的,你跟着喬叔一定能學到很多東西,他是個很好的畫家,也是很好的老師。”
陶溪點點頭,說道:“喬爺爺确實教會了我很多。”
羅徵音又回憶起一樁往事:“欽禾小時候經常去喬叔家裏玩,這幾年去的少了。”她看向林欽禾,笑了笑,“欽禾,下次放假去拜訪下喬叔吧,他老人家之前還和我埋怨,說你長大就從不去他家了。”
陶溪看向林欽禾,在桌下用腳輕輕碰了下林欽禾的鞋尖。
林欽禾面不改色地說道:“下周日就去拜訪。”俨然一副之前從沒去過的樣子。
羅徵音又看向她一直留心注意着的楊多樂,楊多樂還是垂着頭吃東西不說話,她心裏暗自嘆了口氣,只好繼續和陶溪說道:
“那你以後是打算繼續學畫畫嗎?有想好考哪個學校了嗎?”
陶溪微微笑着說道:“我打算申請美國的藝術院校。”
他不動聲色地看了眼楊多樂,繼續道,“所以現在在準備作品集,參加一些畫展和比賽。”
羅徵音有些驚訝,想了想,建議道:“如果要申請國外的學校确實要早做準備,畫展的話我比較了解,可以給你介紹一些,至于比賽我知道的不多,你可以問問喬叔。”
她是真心想幫這個孩子,這些年因為時常給方穗辦畫展,她算是比較了解。
陶溪對羅徵音笑了笑,真誠地說道:“謝謝阿姨。”
羅徵音看到陶溪的笑容有一瞬恍惚,她腦中閃現什麽,有些突兀地問道:“我聽樂樂和欽禾說過你來自清水縣,你的家鄉是在清水縣哪裏?我沒有去過清水縣,但看過一些那裏的風景畫,是個很美麗的地方。”
陶溪餘光裏看到楊多樂停下了手中的餐具,他還沒回答,楊多樂緊抿着唇騰地站起來,扔下餐具什麽也沒說地向餐廳外走去。
羅徵音急忙站起身,喊了幾聲“樂樂”,楊多樂卻沒有停步,她只好追了出去,都沒來得及和另外兩人說一聲。
陶溪自然知道楊多樂為什麽落荒而逃,他垂下眼睫,掩住眼底的譏诮神色。
餐桌上只剩下兩個人,陶溪發現林欽禾一直看着自己,便問道:“你不跟着你媽媽回去嗎?”
他在用餐交談時發現羅徵音對楊多樂的重視和關心,似乎比對自己的兒子林欽禾還要濃厚,這讓他有些無法理解。
更讓他感到諷刺,自己想要努力讨好的長輩,楊多樂卻可以任性地耍脾氣說走就走。
林欽禾将自己那碟完全沒吃的甜點放到陶溪面前,好像并不在意羅徵音和楊多樂離開的事,平靜道:
“等你吃完,我再送你回去。”
陶溪不客氣地收下了甜點,低下頭繼續吃着,心裏卻依舊在想林欽禾媽媽的事。
他突然想起很久前畢成飛和他說過,林欽禾媽媽對楊多樂視如己出,現在看來這句話并沒有誇張。
那麽如果真相曝光,十幾年親似母子的感情下,林欽禾媽媽一定會維護楊多樂吧。
她又會怎麽看待他呢?
他與林欽禾還是這樣的關系。
陶溪心不在焉地吃着甜點,突然聽林欽禾問道:
“關凡韻今晚找你的事,和楊多樂有關嗎?”
陶溪猛地心頭一跳,手中的叉子頓住,将口中的甜點慢慢吞下去,沒有回答。
他發現林欽禾有時候敏銳得令他感到可怕。
林欽禾似乎并沒有期待他的回答,目光沉靜地看着他,繼續說道:
“如果我當時沒有過來,你會跟着關凡韻走?”
這句話沒什麽語氣,問句像一句肯定句。
陶溪靜了一會,垂着目光,像被家長責問的學生,放下叉子,雙手規規矩矩地放在桌上說道:
“關會長跟我說要介紹一個朋友認識,對我申請國外的學校有幫助。”
他還不能對林欽禾說出自己聽到的那段對話,更無法說出自己之前打算借機報複的計劃。
林欽禾微蹙起眉,并沒有相信這個說辭,他知道陶溪已經不會輕易接受別人的好意,更何況是關凡韻這種全然陌生又身份複雜的人。
他也一直知道陶溪有什麽瞞着他,或許就是陶溪即将要告訴他的秘密。
而關于這個秘密,他有一個荒謬至極的猜測,荒謬到他覺得自己瘋了。
餐廳的鋼琴師回到三角鋼琴前坐下,彈奏了一首曲調慵懶的爵士樂,有不少用餐的客人在笑着鼓掌。
這一方餐桌的兩人卻突然沉默下來。
陶溪從來沒有被林欽禾用這樣的目光看着過,仿佛目光有重量一樣。
他有些莫名心慌,不知道林欽禾在想什麽,以為他還在介意關凡韻的事,想了想,直接問道:“怎麽了?關會長有問題嗎?”
林欽禾移開目光,将心中那個瘋狂的猜想暫時擱置,他确實對關凡韻其人有過幾分耳聞,但他并不是背後議論別人的人,只說道:
“沒什麽,以後如果她單獨找你,最好不要理會。”
陶溪松了口氣,點點頭,說:“好,我知道了。”
他開始說起晚上金晶生日派對的事,繪聲繪色地描述幾個麥霸怎麽搶話筒唱歌,畢成飛的歌喉多麽一言難盡,金晶那個生日蛋糕有多麽大,又有多麽好吃……
林欽禾一直靜靜地聽着,偶爾應陶溪幾句。
鋼琴師在爵士樂彈完後,重新換了一首曲子,只彈了一小段,陶溪就雙眼一亮,對林欽禾說道:
“快聽,是《聖誕快樂,勞倫斯先生》!”
他一只手撐着臉頰,仔細聽了一會後,搖搖頭說道:“沒有你彈得好。”
林欽禾向後靠在椅背上,有些好笑地問道:“你能聽出來?”
陶溪知道林欽禾在笑話自己的音樂鑒賞能力,輕哼道:“我說你彈得好,那就是你彈得好。”
林欽禾笑了笑,也開始聽那首自己彈過很多遍的曲子,卻沒有心思去聽誰彈得更好。
他看向落地窗外,此時已是十二月中旬,街邊有不少商店提前在櫥窗上張貼了聖誕節的裝飾,對面商場的門口已經立起一棵巨大的聖誕樹,閃爍着紅與綠的霓虹光色。
距離聖誕節只差一場雪了。
作者有話說:
大家久等了,今天判定結果終于出來了,還了我一個清白。
謝謝大家的鼓勵和等待TAT,很想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