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林欽禾看了眼還在床上熟睡的陶溪,輕聲走到卧室外将門關上,才接通了電話。

“欽禾,陶堅的一個同事和我說昨天下午在漢南醫院看到了陶堅。”蘇芸在電話裏說道。

林欽禾走到客廳裏,問道:“只有他一個人?”

蘇芸說:“那個員工只看到陶堅一個人,本來打算問陶堅幾句,但陶堅看着神色不太好,沒說什麽就急着離開了。”

林欽禾對蘇芸道了謝,挂了電話後,打算去喊陶溪起床,但陶溪已經從卧室出來了,頭發亂翹地呆站着,用一雙腫得不行的眼睛懵然地看着他。

林欽禾沒忍住笑了下,走過去擡手揉了揉陶溪的頭發,說:“快去洗漱吧,早餐已經好了。”

陶溪遲鈍地點點頭,走到衛生間裏,看到鏡子的那一刻臉瞬間垮了,他湊到鏡子前,看到自己的雙眼皮變得又腫又寬,怪不得剛才林欽禾會笑。

完了,下午怎麽見人。

他飛快地洗漱完,和林欽禾在餐廳吃了豐盛的早餐,又用冰袋敷了好半天眼睛,直到林欽禾說不腫了,他才和林欽禾一起窩在沙發上消磨時光。

陶溪找到電視遙控器,打算開電視看看,聽到林欽禾問他:“下午幾點去喬爺爺那裏?”

他将遙控器放在一旁,對林欽禾說:“一般是兩點,不過今天喬爺爺要帶我見一位畫家前輩,所以要一點前過去。”

喬鶴年自從知道他想申請國外的學校後,就一直在找機會帶他去見一些知名的畫家。

林欽禾說:“那我下午送你過去。”

陶溪答應了,猶豫了會還是對林欽禾問道:“你下午不用回家參加生日派對嗎?”

“不去。”林欽禾眉心蹙了下,又很快松開,言簡意赅地給了回答。

陶溪裝作不在意地“哦”了一聲,心裏卻有些高興,從茶幾上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掩蓋自己翹起的嘴角。

“下周六和我一起去你外公外婆家吧。”

陶溪心頭一跳,拿着杯子的手頓住,聽林欽禾繼續道:“這周方爺爺要回鄉祭祖,大概要30號才會回來,31號晚上他們會聚在一起過元旦。”

林欽禾的語氣很平靜,這是他再三思考過的打算,他不想将這件事拖得太久,以免節外生枝,正好他的競賽也會在30號周五結束回來,也可以趁這一周時間做點準備。

陶溪微微垂下目光,兩只手握住杯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杯壁,沒有很快地回答,而是問林欽禾:“你能給我講講我的外公外婆嗎?”

那兩位老人他只隔着病房門遠遠見過一次,在那個短暫的印象裏,外公頭發已經白了大半,脖子上挂着一副銀邊眼鏡,看着似乎很嚴肅,外婆盤着發髻,穿着一身布料考究的旗袍,知性優雅,渾身都是藝術家的氣質。

“好。”林欽禾開始給他細致地介紹。

他的外公方祖清是文華大學生命科學院的教授,在退休前也是院長,帶出了很多優秀的學生,是國內生命科學領域首屈一指的學者。他的外婆葉玉榮年輕時是小有名氣的芭蕾舞蹈家,曾經拿了很多舞蹈大賽的獎,也有不少學生,兩位老人都算得上桃李滿園。

陶溪沉默地聽着,突然覺得自己離外公外婆很近,又很遠。

他一直低着頭,直到林欽禾伸手輕輕托住他的下颌,讓他擡起頭來,捏了捏他的臉頰,對他說:“他們一定會喜歡你。”

陶溪将下巴擱在林欽禾掌心裏,擡起眼睛問道:“真的嗎?”

林欽禾篤定地說:“當然,沒有人會不喜歡你。”

陶溪知道林欽禾在安慰自己,他将臉上的不安斂去,用下巴在林欽禾手掌裏蹭了蹭,笑着道:“我又不是人民幣。”

他最終答應了林欽禾,在下周六和他一起去外公外婆家。

這是他必須要面對的事,并且只能他一個人面對。

今天終于止了雪,中午吃完飯後,陶溪跟着林欽禾出了門,看到小區花園裏銀裝素裹,不少小孩子在雪地上堆雪人,他手有些癢,也想去玩,但時間不夠了,只好收回目光跟着林欽禾往外面走。

林欽禾看了眼堆雪人的小孩,對陶溪說:“元旦放假可以出去滑雪。”

陶溪半張臉被圍巾裹住,露出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看着林欽禾,剛想說“好啊”,眼睛裏的光又突然黯淡下去。

一想到31號要去見外公外婆,他緊張得胃部都有些痙攣。

林欽禾将陶溪的手放進自己口袋裏,說:“這段時間不要總想這件事,一切都會順其自然地過去。”

陶溪呼出一口氣,“嗯”了一聲。

兩人坐車到喬家洋房的院子口,下車後,陶溪忍不住跳上花壇邊緣,在蓬松的雪上踩出兩個深深的腳印,問林欽禾:“你下午去哪裏?”

林欽禾伸手握住陶溪的胳膊,帶着他從花壇邊緣上下來,說:“我要回大伯家一趟,你結束了過來接你。”

陶溪點點頭,踩着雪走進了喬家的洋房裏,在進門前轉過身對林欽禾揮了揮手。

林欽禾看着陶溪關上門,才轉身去攔了一輛出租車,聖誕節這天連出租車裏都放着聖誕歌曲,司機随口問道:“去哪兒?”

“漢南醫院。”

“今天路上可能有點兒堵,再加上剛下了雪,我開的不會太快。”

“沒事。”林欽禾說完,拿出手機打算給蘇芸打一個電話,卻先接到了羅徵音的電話。

電話對面隐隐傳來喧騰人聲,昭示着別墅裏的熱鬧非凡,羅徵音似乎是走遠了些,接通後說道:

“欽禾,你下午不回來嗎?生日派對已經開始了,有很多你的同學和朋友,樂樂的外公外婆也過來了,他們還問我你怎麽不在。”

林欽禾看向窗外,目光沉靜,說道:“我下午有點事,您幫我向方爺爺和葉奶奶問一聲好。”

電話那頭傳來關門聲,羅徵音似乎是将一道門關上了,喧鬧的人聲頓時隔絕在外,她遲疑了會,聲音很輕地說道:

“欽禾,雖然我知道這麽說你會不高興,但今天畢竟是樂樂的生日,從過了零點到現在,你沒有跟他打過一個電話,連一句生日快樂也沒有,他問我你去哪裏了,我也不知道怎麽和他說。”

林欽禾握着手機沉默,心裏突如其來地籠上一層深重的悲哀。

他的母親只是因為自己沒有對楊多樂說一句生日快樂便覺得無法接受,那麽如果她知道方穗真正的孩子在過去這麽多年,在偏僻的山村裏萬分辛苦地生活着,從來沒有人在今天對他說生日快樂,又會怎麽想呢?

那一瞬他甚至有些想質問羅徵音,但他知道這個可憐的女人其實自始至終都沒有真正走出過抑郁,一生都活在執念裏,只是将執念從一個死去的人身上,轉移到了另一個錯誤的人身上。

林欽禾最終只是說道:“給樂樂的禮物在我房間的書桌上,您幫我送給他吧。”

“到了。”司機将車停在漢南醫院附近後,把打印出來的二維碼遞給林欽禾。

林欽禾說了聲“不用”,然後拿出錢夾,從裏面抽出錢遞給司機。

司機驚訝地接過錢,玩笑道:“現在年輕人都是手機支付的,像你這樣給現金的幾乎沒有了。”

林欽禾沒接話,只說了聲“謝謝”,他低頭看了眼錢夾透明夾層裏的照片,将錢夾合上,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陶溪跟着喬鶴年坐上他的老爺車,喬鶴年提着鹦鹉籠子,逗了一會鹦鹉,發現鹦鹉嘴裏沒什麽好話後,便将籠子扔給陶溪,問道:“大賽的畫稿交了吧?”

陶溪手忙腳亂地接過籠子,被鹦鹉罵了句“小兔崽子”,連忙說道:“很早就交了,好像馬上就要在網上公開展示第一輪選出的作品。”

喬鶴年打開收音機放了一首老調子,跟着哼了幾聲後不在意地說道:“第一輪你肯定沒問題,上次老鐘都這麽說了,他可是上一屆的評委。”

陶溪終于安撫好了破口大罵的鹦鹉,玩笑道:“謝謝爺爺帶我見鐘前輩,如果我拿了獎,就用獎金給爺爺買一只會誇人的鹦鹉。”

鐘秋生是喬鶴年的多年老友,書畫協會資歷深的老人,之前一個周日來到喬家做客,喬鶴年帶着陶溪和他見了面。

喬鶴年笑罵道:“這潑皮還不是學的我,但凡棠丫頭那個兔崽子聽話點,我的鹦鹉也能拿到社區文明獎。”

車開到了城郊的一個私人庭院裏,喬鶴年帶着陶溪和自己的老友鐘秋生見了面,鐘秋生在上次見過陶溪,對這個小孩印象很好,笑着拍了拍陶溪的肩膀,說:“我那個不成器的孫子今天也來了,叫鐘杉,和你年紀差不多大,你去和他玩玩吧。”

陶溪透過落地玻璃看了眼庭院外,一個穿着厚羽絨服的男生正在雪地裏畏手畏腳地堆雪人。

他應了聲“好”,知道兩位老人要在茶室裏喝茶聊天,便自覺地穿上鞋出去了。

喬鶴年和鐘秋生在茶室裏坐下,鐘秋生算半個茶道大師,這間茶室布置清雅,一切用具都價值不菲,他慢條斯理地煮好茶,倒了一杯遞給喬鶴年,說道:

“你這個學生和你之前那個姓方的女學生确實很像,我上次見到都有些吃驚。”

喬鶴年看不慣煮茶品茗這一套,一口将茶水悶下去,在鐘秋生的怒視中嘆了口氣,說道:“可惜我那個女學生走得早,她那個兒子我也見過,方教授曾經想方設法把他送到我這兒來學畫畫,我讓那小孩随便畫了幾下,就看出來那孩子沒遺傳到半點母親的天賦,死活沒肯收。”

他向來鐵面無私,不少朋友家孩子想學藝術的,将孩子往他這兒塞,但只要他覺得不行的怎麽也不會收,免得砸了自己的名聲。

“那是挺可惜的,母親的才華遺傳不到。”鐘秋生不再給喬鶴年倒茶,自己慢悠悠地品着茶,“不過遺傳這事兒也說不準,我那孫子不也半點沒遺傳到我。”

喬鶴年說起孫子就來氣,和老友罵了一通自己的孫女後,突然想起自己過來的正事,忙帶着幾分讨好地說道:“上次我和你說的你沒忘吧?就那個推薦信。”

鐘秋生哼笑一聲:“你也真是給學生操太多心了,有了你的推薦肯定就夠了,還非得拉上我。”他嘴上這麽說,還是将早就準備好的一封信放在桌面上。

喬鶴年拿過了信,從頭到尾看了一遍,滿意地點頭道了謝。

陶溪将地上的一個大雪球抱起來,放在已經堆好的雪人身體上,一旁的鐘杉趕緊将早就準備好的胡蘿蔔插在雪人腦袋上,然後把兩個葡萄遞給陶溪,笑着說,“眼睛你來安吧。”

陶溪搖了搖頭,面色冷淡:“你自己弄吧,我進屋了。”

他礙于鐘秋生的面子,和這個叫鐘杉的人友好地打了招呼,結果一下午就被纏在這兒堆了三個雪人,連鐘家的畫廊都沒來得及去看。

陶溪踩着雪往別墅走,一邊在手機上問林欽禾到哪兒了,林欽禾很快地回複“快到了”。

他低頭看着手機,臉上根本忍不住笑容,結果突然被一只手拽住了胳膊,鐘杉湊上來,滿臉堆笑地說道:“朋友,加個微信吧。”

陶溪沒什麽表情:“我沒有微信。”他覺得這人有些奇怪,堆雪人的時候總用一種意味不明的目光打量他。

“……”鐘杉看了眼陶溪手機上的微信界面,心想婉拒能不能用點心。

這時有踩着雪的腳步聲漸近而來,陶溪轉頭看去,看到竟然是林欽禾。

已經将近黃昏,天色有些陰沉,滿院的松林雪色間,陶溪卻覺得整個世界都亮了起來,他掙開鐘杉的手,踩着雪快步跑到林欽禾面前。

“你這不是快到了,是已經到了。”他笑着對林欽禾說,如果不是有外人在,他就要撲過來把林欽禾撲到雪地裏。

林欽禾看了眼跟着走過來的鐘杉,又看了眼不遠處三個不成型的雪人,對陶溪問道:“可以回去了嗎?”

陶溪點頭道:“我去和喬爺爺跟鐘爺爺說一聲就可以了。”

“林欽禾?!你怎麽過來了?”鐘杉不可置信地看着林欽禾,又看了眼陶溪,“你們認識啊?”

鐘杉初中時跟林欽禾一個學校,不可能不知道這位出了名的天才,并且兩人家裏長輩也有來往,但他和林欽禾并不熟。

林欽禾将自己的圍巾解下來遞給陶溪,語氣平淡道:“我來接他回家。”

鐘杉驚得嘴巴大張,好半天都沒反應過來,反應過來時那兩個人已經并肩走遠了。

陶溪向兩位老人告了別,才跟着林欽禾坐車回到了他們的家,但路上林欽禾一直沒怎麽說話,自己若是問幾句,林欽禾倒也會回答,然而興致不太高。

回到小區時,天色已經全然暗了,走過花園的路上,陶溪突然對林欽禾說:“我們堆一個雪人吧?”

林欽禾腳步頓了頓,又繼續往前走,神色淡漠地說:“雪不多了。”

一個白天沒怎麽下雪,花園裏剩下的雪确實不多了,有的地方被人頻繁踩踏,雪甚至有些髒。

陶溪沒理林欽禾的話,直接握住林欽禾的手,拉着他找到一個僻靜些的角落,那裏的雪還是幹淨的。

他蹲下身,雙手捧起一堆雪,用掌心壓實成一個小球,對也跟着蹲下來的林欽禾說道:“這是腦袋,我已經做好了。”

林欽禾也捧起一堆雪,做了一個更大的雪球,雙手捧着放在雪地上,然後看向陶溪。

陶溪将自己做的小雪球放在大雪球上,又撿了幾根小樹枝和幾顆小石子,給雪人插上眼睛和雙手,從地上将小雪人捧起來,對林欽禾說:

“你給它取個名字吧。”

林欽禾看着這個眼歪嘴斜的雪人,皺了皺眉,說:“太醜了,算了。”

雖然被嫌醜,但雪人還是被林欽禾帶了回去,小心地放在了冰箱冷凍室裏,陶溪看到林欽禾每天都悄悄打開冰箱觀察雪人化了沒。

作者有話說:

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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