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酒吧再遇

兩周後,岳小川不死心,發消息表關心:“楚老師,您尾骨痊愈了嗎?”

對方回:“多謝挂念,不疼了。”

“您哪天有空,想請您吃飯。”這算是明目張膽的表露好感。

“謝謝,心領了。”這算是直截了當的拒絕。

岳小川有幾分失落,一下午便釋然:人家真的看不上我,就當是露水之緣吧。

說是衆生平等,但演藝圈分為不同的生态圈,各中差距如雲泥之別。一流和一流的交朋友,不入流和不入流的厮混。

科班出身的,自有各級師哥師姐和老師提攜。像岳小川這種來自“重工業小縣城”,高中畢業出來追夢的,就和各路龍套、小網紅、小模特、燈光攝影錄音助理的助理等屬于同個生态系統。

也互相提攜,但各人能力都有限,擡頭就是天花板,再往上就擠不進去了。尤其是男演員,女演員有天然的性別優勢,情況會好點。況且,岳小川骨子裏又有種很拖累人的特質——少許清高。

岳小川再遇楚天長時,風中已嗅得出秋的味道,樹梢青黃相接。星期六夜裏,他和小馬從桌球室出來,想去健身,可這磨人老外非要帶他到新發現的酒吧坐坐。

“我請你,上次分手飯太寒酸,怪不好意思。我家羊賣了,最近手裏富裕。”

“對了,你家在蘇格蘭有多少畝草場?”

“很大,等我有空換算成英畝再告訴你。”

“你們那,分城市戶口和農村戶口嗎?”

“戶口?可能和你們不太一樣。等放寒假,要不要到我家玩去?天高雲淡,風吹草低現牛羊。我猜你都沒見過那麽藍的天。”

“你有寒假我沒有啊,我可不敢去,怕你把我賣了。”

小馬勾搭着他的肩,見到認識的就問:“我朋友,帥不?演員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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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家便客氣地點頭,“哦哦哦,眼熟眼熟……你演過啥?”

岳小川羞澀地笑,“不出名,都是沒什麽好下場的小角色。”

他們在吧臺一端坐定,岳小川要了款溫和的雞尾酒,帶有一絲薄荷葉的青澀。他們觀察附近的男人,猜測他們的尺寸、職業和戀愛史,小馬說:“那個不錯,看着挺深沉,是你的菜。”

岳小川微微探出頭,心漏跳了半拍。楚天長在圓形吧臺的西半球,似乎獨身一人,眉眼低垂,與杯中液體相面。

他猶豫一瞬,還是邊走近邊打招呼:“楚老師!”

楚天長擡起半醉微沉的眼皮,正對上那雙小狐貍似的眼睛。眼睛的主人正端着酒杯,和一個黃毛帥老外挪過來。

其實,岳小川剛落座,楚天長就看見他了。礙于他身邊有人,沒去搭話。因為那對靈動的明眸,楚天長對他有一絲感覺,但這缥缈的好感遠不足以撼動麻痹的戀愛神經,勾起談戀愛的念頭。

岳小川曾釋放出明确的信號,但楚天長選擇冷淡屏蔽。他可不準備讓這麽個微波爐似的生命體闖進自己的生活。

現在看來,岳小川的确玩得挺開。

“楚老師,我朋友馬奮進,英文名……”岳小川用胳膊肘怼小馬,“對不起我忘了,你那名太燙嘴。”

“dougsrobertson”

“對,道格拉斯,”岳小川總記成倒個垃圾,他又介紹楚天長,“這位是楚天長導演,你看過《他》嗎?就是他的作品。”

小馬搖頭。

“你不是辛池的粉絲嗎?那可是人家的演技高光。”

“出道即巅峰,那是黑粉說的。我們的常規應援話術是:辛辛步履不停,演技巅峰永遠是下一部作品。”

楚天長轉移話題,問:“聽你說英語的口音,是蘇格蘭人?”

“您連這都能聽出來?”

“前年我去那采風,風景很美,就是交流起來有點困難。”

小馬又興致勃勃地講起風吹草低現牛羊,很快,深眼窩裏的藍眼珠透出八卦之色,“既然辛池主演過您的作品,那您跟他一定很熟了。”

“好幾年前的事了,我們是普通朋友,現在沒有聯系。”

說到此處,楚天長眉宇間掠過陰霾。就像飛鳥掠過無雲的天空時,在街面投下一小片轉瞬即逝的陰影。

岳小川攆走八卦的小馬,說自己很快就撤,讓他找別人玩,随後挨着楚天長而坐。

“你男朋友?中國話說的挺溜。”

“前任,本科就學漢語,所以來中國讀研。”

“分手了還能當朋友?”

“我們是友好分手,當朋友比當情侶合适。本來想給自己找個免費外教,結果口音比我還重。我說英語,siri能識別出來。他說,siri都聽不懂。”

楚天長晃動着酒杯,在冰塊碰撞聲中牽起嘴角。

他垂下眼時,整個人看起來很溫柔,但與他對視,會發現那雙眼裏沒有溫度。這個人和他的聲音一樣,像一杯冷掉的咖啡。他也許曾溫暖、醇厚、回味悠長,但現在是冷的。

偏偏這種溫柔又缺乏溫度的疏離感,很吸引人。

“您最近又更新了兩個視頻,我看了,都是講攝影的,好專業。”

“你有沒有試試我給你的建議?”

岳小川飛速在腦海中檢索信息,眼睛也四處亂瞟。

楚天長溫和提示:“到小劇場演話劇試試,對臺詞訓練很有幫助。你知道嗎,很多演員是演不了話劇的。”

“我記得我記得,只是最近比較忙。”

“你每天都忙什麽?”

“最近的主要成績是在兩支v裏跑龍套,還有就是,您批評過的那些,給婚紗攝影拍樣片啥的。我對自己要求挺嚴格的,是按照影視歌舞武五維藝人全方位培養自己,每周2節街舞,2次健身房,周末和我朋友學2、3個小時唱歌。他搞音樂的,直男。我倆合租,他教我唱歌,睡主卧。”

岳小川一口氣說了很多,話裏話外告訴楚天長,自己有多努力。最終委婉點明:“如果您或您身邊有人在籌建劇組,缺跟組演員,可以考慮一下我,我能吃苦。”

楚天長盯着他眼睛看,幾秒後說:“回頭把個人資料發我一份。”

“好好好,謝謝您。”

出了酒吧,夜風涼爽,拂去面頰的熱度。楚天長走向停在路邊的車,招手叫代駕,回頭道:“捎你回家。”

“我坐地鐵方便。”岳小川一面假惺惺地客氣,一面麻利地欠身鑽進後座,坐在楚天長身邊,對代駕司機報上地址。

也許是那幾毫克酒精作祟,岳小川耳膜發漲,幾乎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他甚至覺得身邊的男人也能聽見。

楚天長閉目養神,頭斜靠在椅背上,歪向車窗那側。岳小川這個角度,能看見他睫毛的前端,一根根都搔在心頭,泛起潮濕的麻癢。

網上關于這位楚天長導演的信息很少,“昙花一現”是最常見的形容。岳小川刨根問底,才從海量的信息中提取出他的生活軌跡。

在普通觀衆看來,他大概只是個低産的爛片導演。但仔細去查近幾年的商業類型片,經常能在浩如煙波的演職人員中發現他的身影。c組攝影:楚天長;b組導演:楚天長;副導演:楚天長;預告片剪輯:楚天長……

“楚老師,我到家了。”

楚天長沒反應,岳小川便對司機報上他家地址後下車。

因為時間關系,岳小川沒去健身房,在客廳做了套hiit訓練,洗澡後到曲喆房間看他寫歌。他從同學那接到一個廣告片的詞曲創作,報酬8千,甲方已經改了18遍。

“川兒,甲方爸爸說了,要讓消費者一聽就有吃的欲望。你從普通消費者的角度來聽聽看,會不會有沖動。”

曲喆雙手撫上鍵盤,一串輕快的節奏流出,“雞爪雞爪,哇哦一抿就化啦!軟糯入味,噢耶骨頭都酥啦!福記雞爪,愛它愛它!四零零八一二三零零八~~~”

不知為何,每當曲喆唱到結尾的加盟電話,岳小川都很想笑。

“怎麽樣,有沖動嗎?”

“有啊,就是‘哇哦’,‘噢耶’這些感嘆詞,是不是可以再調整一下?”

“特傻x是不是?沒辦法,甲方要求。”

“挺好的,我有種特別強烈的消費沖動。”岳小川想起要給楚天長發資料,“你忙吧,我也忙去了。”

“冰箱裏有可樂雞翅,筱蘭做的,你要是餓了就熱熱。”

“給你留着吧,我晚上一吃東西就胖臉。”

筱蘭是曲喆的女友,也是其頭號粉絲,微胖界女神。廚藝很棒,還常幫他們收拾屋子,讓岳小川心生羨慕。

他也想有細水長流的愛情,可圈子裏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吃快餐、上廁所似的。沒聊幾句就開始少兒不宜,語言直白如洪水猛獸,剛見面就要一起到床上乘風破浪。

岳小川看似融入其中,實則格格不入,所以沒人費功夫追他。現代社會,時間似乎總是不夠用。

重新整理資料完善t,最後一頁,他用形狀工具畫了堆愛心,兀自羞澀一笑,而後全删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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