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分鐘情人
從派出所附近的餐廳出來,他們步行返回商場——因為是乘警車來的。
随着靠近商業街,人群逐漸熙攘,年輕而躁動。每走出幾十米,都會遇見兜售玫瑰的小販,不斷湊向空手的情侶。
岳小川和暗戀之人混跡其中,瞥見甜蜜依偎的人們鴛鴦雙栖蝶雙飛,心尖湧出一絲酸楚。
“楚老師,你看別人過情人節,不會眼饞嗎?咱們也模拟一下吧?”
“不會,你看這二位,”楚天長朝剛剛路過的如膠似漆小情侶揚起下巴,“我夜觀天象,他們明年就得分。而咱們兩個呢,那時還會是好朋友。”
“還夜觀天象?”岳小川仰頭,只見一片蒼茫,“霧霾占蔔,靠譜嗎?可是我有點眼饞,怎麽辦?”
“那你就多看看別人喽。”楚天長輕描淡寫。
“我們演次情侶可以嗎?就一晚上,哪怕一小時。”
岳小川磨了許久,他才板着臉說:“一分鐘。”
得到授權的下一秒,那只帶着幾塊薄繭的手就牽了上來,繼而十指相扣,還來回晃蕩。瞬間,就成了整條街最閃亮的一對。
“你确定要這樣嗎?”
“不是男女平等嘛,女生都牽手逛街……你之前這樣過嗎?”岳小川看似不經意地問。
那纖細的指頭在漸漸收緊,搞得楚天長像上了夾棍似的生疼。
“沒有過,他很愛惜羽毛。在學校裏,他甚至不敢和我勾肩搭背。老王知道了我們的事,他就去哭着求人家,千萬別說出去。而且,還逼着老王發了個誓,毒誓。”事後,王三一講起來,表情是教科書式的哭笑不得。
“他好像沒什麽緋聞。離開你之後,他一直單身嗎?”
楚天長哧地笑了:“離開我之後,他成了誰的禦用男演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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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岳小川震驚至極,低聲湊近,“可是,溫良有家室啊。我的天這個八卦真是,太勁爆了!我要是把消息賣給狗仔隊,是不是就發了?”
“你會因為诽謗而進去蹲幾年。”楚天長聳聳肩,“是否背德,就是他們自己的私事了。也許,那的确是真愛吧。”
“那次,他來朝你要什麽?”
也許因為去派出所逛了一圈,或是周遭的甜蜜氛圍,或是緊扣在一起的手,他們不知不覺間暢聊起來,連尴尬的話題也能自如交流。
“一件紀念品,這算是我的隐私吧。”
岳小川便不再追問。他想起“秘密森林”的宣傳語:每個人心裏,都有一顆秘密種子。
肯定已經超過一分鐘了。
但岳小川的手,絲毫沒有松動的跡象。
楚天長便也裝作忘了時間,任他牽着,信馬由缰地行走在不斷投來的異樣目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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梢頭綠了又黃,枯了又榮。
“砰——!”夢幻的金銀紙屑、彩帶漫天飛舞,紙醉金迷。
是王三一又拉了個禮花筒。
很快,包房門開了道縫,探進個人頭來:“再跟您們幾位說一下,要額外付打掃費的。”
岳小川的注意力被服務生吸引,回過神來時,臉上“啪”糊了把奶油,還被惡意揉搓。
“卧槽,哪個孫子?”在甜蜜的黏膩中強睜開眼,只見楚天長舉着沾滿奶油的手彎腰大笑。
“行啊,敢罵我,看我回去怎麽收拾你。”
岳小川抹着臉上的水走出衛生間,正好到了自己點的歌。
他接過麥克,對楚天長暗送秋波。燈光炫麗醉人,在他沾着水珠的臉頰上流過。他像一顆剛剝了皮的荔枝,溫潤清透,在前奏中說:“這首歌送給楚老師,祝他生日快樂……”
楚天長31歲了。
這是和岳小川成為朋友後的,第三個夏至。
楚天長正專注地聽着送給他的歌,王三一湊過來:“恭喜你啊老楚,來到了一個,像我名字一樣大的年紀。”
“你小時候,一點都不怕被罰寫名字吧?”
“怕啊,我媽不是會計嘛,她讓我寫大寫,叁壹。”
楚天長笑笑,目光始終落在岳小川身上。
王三一輕輕打着拍子,低聲問:“你和小川,最近怎麽樣?”
“還那樣。”
“朋友?”
“你不覺得,朋友是種很穩定的關系嗎?”他淡淡地反問。
“你不覺得,小川很喜歡你嗎?”已為人父,成功升了輩分的王三一,似乎總想把楚天長推進戀愛關系、铐入愛的枷鎖。
“我養着他,他當然喜歡我。”對于岳小川那點若有似無的心意,他多少能覺察得出,所以在生活上從不虧待。事業方面,大小角色,也都盡量在能力範圍內幫他争取。
唱罷一首,岳小川緊挨着他坐下,手伸向果盤,捏起一塊西瓜。
“我想聽《粉紅色的回憶》。”
“行,我就舍命陪君子吧!可不許錄像啊,等我成名了,這都是黑歷史。”岳小川啃完一塊西瓜,去點了歌,很快便在衆人的哄笑中妩媚獻唱:
“夏天夏天悄悄過去留下小秘密,壓心底壓心底不能告訴你,晚風吹過溫暖我心底我又想起你……”
楚天長習慣性将酒瓶舉到唇邊,也跟着笑起來,不再與專屬于個人的節日隔絕。他沒有意識到,在這染着失戀色彩的日子裏,他竟沒有想起過辛池,也沒有絲毫不開心。
“小川,你動我的書了嗎?”
從《百年孤獨》到《霍亂時期的愛情》,似乎亂了順序。盡管在ktv喝的半醉,強迫症的敏銳觀察力還在。
在客廳做平板支撐的岳小川聞聲趕到書房,順着楚天長的手指看向書架,搖頭道:“《百年孤獨》?我只在去年翻過一次,說實話,連角色的名字都記不清。我體會到了,那種啥也看不懂的孤獨。”
“沒事了,忙你的吧。”
楚天長在書房和影音室踱步,确定家裏有別人來過,電腦的浏覽記錄亦證實了這點。
沉下心一想,就知道是辛池,他有鑰匙。
“這都找不到,真夠笨的。”楚天長從滿牆的藍光碟片中,抽出《卡薩布蘭卡》。打開碟盒,裏面沒有光碟,只有一塊漆黑的硬盤。
它就是那個紀念品。
但是,楚天長不打算換鎖。我家大門常打開,開放懷抱等你,擁抱過就有了默契……假如還有那麽點默契存在,他就能找到。
将碟盒慢慢推回,楚天長忽然意識到,每次家裏沒人時,盒子裏的東西都處于一種不确定的疊加态。
可稱之為,薛定谔的硬盤。
客廳裏,岳小川還在做平板支撐,渾身的肌肉都緊繃顫抖着。忽聽楚天長像精神病似的兀自笑出聲,吓得他差點破功。
“你……笑什麽呢……”他滿面漲紅,艱難開口。
楚天長走近,俯在地板上,與岳小川頭部平行,笑吟吟道:“你知道嗎,薛定谔是個渣男。”
“我又,不跟他,談戀愛。”岳小川差點說,我看你也像渣男,但一時拿不出證據。
一滴汗珠懸在岳小川精致的喉結上,将落未落。楚天長突然湊過頭去,伸出舌尖,将它掃入口中。是鹹澀的,和眼淚一個味道。
“我去——”岳小川苦撐的軀體轟然倒塌,摔在瑜伽墊上,面露埋怨,“我都堅持20分鐘了,眼看就要超越自我。”
楚天長在他屁股上猛拍一掌,“快去洗個澡,換個地方讓你接着撐。”
兩米見方的戰場,他們金戈鐵馬激烈肉搏,難解難分,戰況十分膠着。
步兵列陣,騎兵沖鋒,一陣奮勇厮殺後,敵我雙方全都“血”染沙場。
“哎,動動,我要換床單了。”楚天長輕拍着那勁瘦的背。
這便是撤退的鼓聲了。
每次都是這句,不是溫存或關愛或贊美一句好和諧啊,而是:我要換床單了。
“你該去賓館工作,準是優秀員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