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白桦林裏
太陽落山時,岳小川壯烈犧牲了。
他為掩護戰友撤退,吸引了一小股僞軍的火力。彈盡糧絕後,他英勇地用砍刀砍翻了幾個敵人,身手利落。
啪——
他的腿中槍了。
彈着點炸開血包,鮮血淋漓。
啪啪——
胸口和後背的四個血包同時爆裂,他被兩顆子彈穿透了!
他單膝跪地,握緊砍刀,用它支撐着身體。肺部受傷,熱血上湧,他咬破嘴裏的血包,讓黏稠的猩紅液體,從唇角落下。
地面的殘雪中綻出紅花,十分刺目。
一小股僞軍将他團團圍住。
他低頭咳出一口鮮血,擡眼望向敵人。圓亮的眸中沒有畏懼,只燃燒着無盡的憤怒和恨意。
“你們,你們這群走狗……”
他知道,剪輯時此處應有大特寫,所以憋紅了眼。望向戰友撤退的方向,他忽而釋然,露出淡淡的微笑。或早或晚,勝利屬于自己這邊。
敵人在勸降,他搖晃着站起來,用盡最後的力氣,唱起《露營之歌》,随後仰面倒下。
半睜着的雙眼,漸漸褪去光彩,失去焦點。一滴熱淚懸在眼角,映出如血殘陽,将落未落。年輕的生命,永遠定格在蒼茫的白桦林中。
僞軍将屍體随意拖到路旁,繼續追蹤游擊隊其餘成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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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持攝影機的鏡頭移開了,岳小川眨眨眼,緩和一下眼球的幹澀,繼續保持現有的姿勢,因為馬上會有大隊的僞軍經過。
雪很冰,透心涼。他的右臂橫在路上,被經過的僞軍踢來踩去。鞋底碾過肉的滋味兒不好受,像小時候被媽媽狠掐,但他一動不動,咬牙等這幾十人過去。
楚天長在一旁看着,心狠狠地揪起來,生疼。
這個傻子,死心眼,榆木疙瘩,像牛犢子一樣倔強……
導演都看不下去了,緊急叫停:“看着點胳膊!岳……岳小川,你咋不動動呢,你不疼啊?”
岳小川喊道:“導演,我已經犧牲了,不能動!我一動就穿幫了。”
副導演召回群演,對這幾十號人馬說:“來,重走一遍。大家注意腳下啊,不要踩到其他人的手。岳小川,你現在把胳膊往裏收一點。”
岳小川比個ok後歸位。
“卡!這條過。岳小川,你殺青啦。”導演招手,将他叫到身邊,關掉對講機後低聲說,“你真不錯,我對你的第一印象,就是個白白淨淨的小鮮肉,是我低估你了。既然你認識楚導,那一定要搞好關系。導演系上三屆下三屆,他是公認的頭號才子,也是起點最高的。這幾年不知道憋什麽大招呢,有朝一日必定大鵬展翅。”
他忙着包養男演員、伺候盆栽、做家政、喝酒戒酒呢,岳小川腹诽。
蓮藕般白嫩的手臂,像是被容嬷嬷掐過,片片淤青。
将熱毛巾敷在上面,楚天長冷冷瞥着他,“還好啊,這隊僞軍沒有騎兵。要是被馬蹄子踏一下,你這胳膊就變四截了。”
“有馬我肯定就動了啊,被踩幾腳沒事的。”岳小川隔着毛巾,在右臂上輕揉,熱騰騰的蒸汽緩解了腫痛感。
楚天長用意味深長的眼神細細打量他,“你讓我想到一種動物。”
“什麽動物?”
“耳朵長長的,大門牙……”
“小兔兔!”岳小川笑着搶答。
“是驢。”
有這麽追別人的嗎?若是有男生對正在追求的女生說,你像驢,估計要注孤生了。
岳小川心下不悅,表現在臉上,只聽楚天長又說:“一頭很可愛的小毛驢,又倔又犟。”
“那也不給你騎。”
楚天長失笑,仰面躺在床上,朝岳小川要劇本,“我想看看,你殺青這場戲,劇本裏怎麽寫的。”
讀着劇本,他的神情變得鎮靜而專注,目光中含着某種熱忱。再擡眼時,唇邊已不再是戲谑的笑,“将寥寥數行語焉不詳的文本,完全外化為情緒和表演,并不容易。更何況,只有一句臺詞。幾個月不演戲,演技反而精進了。”
“謝謝楚老師。表演的本質,就是理解吧。我以前太浮躁,最近才靜下心來讀了很多書,理解能力好了一些。”岳小川淡淡回應。從前,他最渴望楚天長的表揚,動不動就受寵若驚。
“那你在向體驗派靠攏。我剛認識你時,你明顯是表現派,後來是方法派。”
他們興致勃勃地讨論了半宿的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随後,楚天長成功征服了這頭可愛的小毛驢。
天如水彩畫,藍得清透。
遠處的山巒,據說屬于興安嶺的餘脈,偶露峥嵘。
枯老的枝杈脫離樹幹後,會留下白桦樹的眼睛,注視着鬥轉星移、日出日落、四季變化,注視着兩個在林間漫步的男人。
時光在這裏變慢,有麻雀在覓食,為靜美添了一絲生趣。岳小川去追趕它們,忽聽身後的男人喊:“站住別動。”
他回眸,只聽快門輕響。
“誰允許你拍我了,”他不滿又興奮地湊過去,“我看看,人生頭一次走進楚老師高貴的相機。”
楚天長調出照片,趁他看得入神,飛速在他唇邊啄了一口。
很快,他們便沉浸在拍與被拍間不可自拔。楚天長從包裏取出三腳架,對焦後設好定時,飛速跑到岳小川身邊,發揮身高優勢攬住他肩膀,“看鏡頭。”
咔。
岳小川心頭一跳,耳尖隐隐發熱。
後來,他們有過許多合影。上節目的、走紅毯的、領獎的……可他還是最喜歡這張。雖然他素面朝天,鼻尖通紅,穿得也挺窩囊。
照片拍完,楚天長并沒急着靠近他的寶貝相機。四目相對,他低聲道:“搬回來吧,你當我的酒精檢測儀。”
“好,”岳小川竟爽快答應,“但我只做你的室友。房租太貴,我又買不起房。”
“給我一個明确的指示,我該怎麽做,”楚天長擡手指向岳小川的胸口,“才能正式在你心裏挂牌上市,成為你的男朋友。”
“半年,半年滴酒不沾,我就不再叫你楚老師,而是楚老公。”岳小川垂眸想想,又補充,“這個時間,不是累計,而是持續。破戒一次,就要從頭開始。”
“楚老公……聽着跟太監似的。好,那就一言為定。”終于有了明确方向,楚天長舒心地笑了,牽起他的手,繼續在白桦林間漫步。
片刻後,他猛然止步,調頭往回跑,“卧槽,我相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