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林潮生發現陸辰風這人總會無意識地做出些令他難以招架的舉動,比如之前的“立領子”,比如這次的“喊餓”,語氣裏帶着點催促和請求的意味,臉上的表情卻又一本正經。

講完這句話,陸辰風掃一眼林潮生的眼睛,生怕被對方瞧出什麽破綻,趕忙邊整理袖口邊主動繞到另一側,去推他的自行車:“走吧。”

林潮生盯着陸辰風蹬車撐的樣子,微彎眼廓抿掉唇角的笑意,緩步跟上。

陸辰風的午飯是林潮生做的,林老板一碗水端得很平,也給簡伊留了一份。短暫的午休過後,陸辰風在房間看完一本書,活動之餘,兩人又在前廳外側的觀景平臺上相遇。

視界裏是完整的夕陽,漸暗的天色即将進入溫融的良夜,陸辰風走到林潮生身邊,直至此刻才由衷地點評一句:“取名‘佳夕’很貼切。”

林潮生原本偏棕的發色此時被黃昏染得更淺,彎而翹的睫毛盛着少許碎亮,他偏頭微擡眼眸,眼底映着陸辰風線條優越的側臉,男人的眸光凝沉深邃,那裏面好像也有一片海。

時間總是在有所期待的心情中流逝得更快。放平嘴角,林潮生收起隐秘的心思望着遠方,音量不高:“後天就要離開了,定好下一個目的地了嗎?”

陸辰風:“我打算回北京了。”

林潮生詫異地問:“不繼續往前走了?”

陸辰風很輕地“嗯”一聲,用餘光觑着林潮生。

幾天相處下來,兩人之間早已不算陌生,陸辰風甚至覺得他和林潮生倘若一整天像現在這樣,面對着相同的景色一言不發,也不會感到局促和不自在,反倒能讓浮躁的心情随時間緩慢沉澱。

所以陸辰風想,如果林潮生是在北京生活,他們或許可以成為很好的朋友。

“其實我清楚自己是個很難停下來的人,早就習慣了在快節奏的工作生活中尋找和實現人生的意義,這是我一直以來的處世方式。”陸辰風轉頭看向林潮生,“我是撂下手上的攤子躲來這裏的,盡管一切已成定局,我回去也未必能挽救什麽,但有人說‘他相信我’,不管怎麽樣,我想我應該再試一試。”

林潮生摸着衣兜裏的薄荷糖盒,上牙不自覺抵住下唇,淺淡一笑,半晌道:“我始終堅信一句話,‘能夠重拾勇氣的人,之後的運氣都不會太差’。”

陸辰風莞爾:“那就借林老板吉言。”

倒數第二個夜晚,陸辰風的睡眠很淺,後半夜翻來覆去莫名心慌,不明緣由,索性坐起身半靠床頭,拿出畫本簡單勾幾筆自己的構思。

思路中斷時,筆尖也跟着一頓,陸辰風凝視着灰暗虛空的一角,腦海裏不斷晃過零散的記憶片段,靈感再難為繼,他放下畫本推開薄被,拾起煙包披上外衣。

打開房門的第一眼是望向前廳,燈是滅的,漆黑無光,林潮生不在。第二眼轉向走廊的另一端,緊挨着樓梯的左手邊有一扇不起眼的木門,沒有任何裝飾,那是林潮生的房間。

視線滑過牆面,陸辰風反身鎖門,擡手去捏泛酸的眉眼。而後停住動作,回頭重新數着牆上的相框,遲疑地邁到距離林潮生房間兩米左右的地方剎住腳,仔細打量着面前的照片。

這裏不知何時多了一幅作品,相片中的內容也不再是千篇一律的自然風景,而是并排擺放在一起的自行車和電動摩托車,背景為佳夕客棧的院牆。

屋外夜色沉寂,陸辰風在這張作品前站了很久,視線中所有事物的輪廓逐漸變得模糊,唯有廊燈投照在相框上的這抹光亮,連同方才畫圖時回想與林潮生獨處的一幕幕,越發深刻地烙印在心裏。

卷着一身煙氣回到屋內,晨光熹微時陸辰風睡着了,再睜眼已是下午四點。頂着沉重的腦袋下床刷牙洗漱,迷迷糊糊總感覺有什麽事兒好像被自己忽略了,電水壺在立櫃上“咕嘟”冒着氣泡,拆開茶包的一瞬間陸辰風猛地擡起頭,糟糕,禮物。

火急火燎地往手腕兒上扣手表,腳下生風地經過前臺,簡伊熱情地喊一聲“陸先生下午好”,陸辰風匆促颔首,大踏步邁出客棧,與剛賞完花回來的林潮生撞了個正臉。

林潮生神色稍顯錯愕,這還是他第一次看到陸辰風如此心急,忙問:“怎麽了?”

陸辰風躲着對方的目光:“有個東西忘記取了。”

“什麽?”講話的語速過快,導致林潮生沒太聽清,他立即跟上陸辰風的腳步,着急地重複,“什麽忘了?還是丢了?丢東西了?”

陸辰風眼瞅着林潮生離客棧大門越來越遠,像條小尾巴似的綴在自己身後,嘴裏不停詢問着“不要緊吧”,“丢哪兒了”,“我跟你一起找”諸如此類的話,苦澀着表情無奈地嘆一口氣,老實交代:“我做了個東西,現在要去取。”

“哦,這樣啊。”林潮生快走一步站到他身側,兩人從一前一後變成并排,步調相同,他說,“那正好我還想散散步,和你一起去吧,免得你迷路。”

陸辰風:“……”

市集上陸陸續續有商家在收攤兒,陸辰風的方向感很強,對于那家陶藝作坊已是熟門熟路。邁過臺階,踏進院子,同制陶大爺打聲招呼,循着他右手所指的方向,陸辰風在靠牆的三排貨架中間尋見了自己做的陶土罐子。

還沒想好該怎麽開口,誰知扭臉便撞上林潮生含笑的眼神,臨到跟前,陸辰風決定不再糾結,大方地朝貨架歪了下頭,柔聲道:“去拿你的禮物。”

林潮生聽話地走到琳琅的陶瓷成品前端起手臂,他其實早有預感,卻不拆穿陸辰風的心思,順話問:“哪一個啊?”

陸辰風答:“猜猜看。”

林潮生捏着下巴思忖片刻,然後點點正中間的罐子:“是這個吧?小花盆,對嗎?”

本來對自己的手藝毫無底氣,聽見林潮生的答案,心情霍然明朗幾分,陸辰風遲滞地揚起唇角:“對。”

林潮生小心翼翼地将它拿起來,裏面的容量不大,也就夠種些文竹或者薄荷之類的植物。陸辰風注視着林潮生彎似月牙兒的眼角,心下琢磨,他應該是……喜歡的吧?

“有點光禿禿的。”林潮生小聲嘟囔一句,轉身去問守着窯爐打磨胚體的老大爺,“您好,請問您這兒有給陶器上色的顏料嗎?”

大爺應聲擱下手裏的活兒,把兩人帶到作坊後面的儲藏室,緊挨窗臺的木桌上擺放着幾罐丙烯顏料,色彩不全,倒也夠用。

林潮生折起袖子,撿一根毛筆準備為他的小花盆作畫,猶豫幾秒後他忽然立直身子,将手上的筆遞給陸辰風,口吻期待地說:“交給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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