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消失的話音融進新一曲都市民謠輕快的旋律中,霎時變得虛幻缥缈且不可追尋。斷開交纏的視線,手指劃兩圈玻璃杯口,陸辰風盯着投散在桌面的一圈暖黃光暈,成心回給林潮生模糊的答案,想要探探他的反應:“我覺得一個人旅行更自由些。”
悶下一口酒,像給自己壯膽兒似的,林潮生舔/舔嘴唇,失落浮現在臉上,語氣卻故作漫不經心:“這麽說就是有女朋友了?”
“沒有。”這一次,陸辰風回答得很快,他鎖定住林潮生因心虛而亂竄的目光,“關于我感情上的事,你還想問什麽?”
林潮生皺眉:“我……”
“我認識的林潮生一向坦率直白。”傾斜杯口碰了碰林潮生的酒杯,陸辰風放慢語速,“有問題直接問,我一定如實禀告。”
不自覺收攏捏着杯子的那只手,林潮生低眉溫和地笑笑,而後沖陸辰風彎了下眼睛,舉杯:“放開了喝?”
陸辰風輕“嗯”一聲,說:“奉陪到底。”
話雖這樣講,彼此卻都收斂着勁兒,陸辰風雖向林潮生打保票自己的酒品很好,但畢竟現在心裏頭有事,心思不安分,面對喜歡的人,誰知道那明顯不純的動機會不會借由酒精作祟,為避免失了分寸,他還是有所保留。
林潮生也是一樣。
兩只酒杯紛紛見底,兩人的意識尚且清明,陸辰風以為林潮生會一直坐到與那對小情侶約定彙合的時間,不料林潮生竟提前退場,請求陸辰風的陪同去辦一件很重要的事。
“是和客棧的生意有關嗎?”陸辰風邊走邊問。
林潮生搖頭:“私事。”
後半個字沒能吐露完整,林潮生很輕地打了個嗝,生怕被陸辰風發現,緊張地抿直唇線,略微尴尬地用眼尾去瞄身旁的人,只瞥見半邊上挑的嘴角。
道路轉折,光線晦暗,不甚明亮的視野裏,一家明信片店被書吧和水吧擁擠地夾立在街邊,露出窄小的門臉,布簾內側的裝潢複古懷舊,整面牆壁鋪滿了各式各樣的卡片。
陸辰風揚高視線,人手夠不到的地方貼着一行醒目的藍字标語:寫給未來的自己。
“這家店可以按照客人要求的時間郵寄信件和明信片。”林潮生專注地挑選卡片背面的圖案,“也可以寫完直接貼好郵票寄出,會蓋上大理古城的紀念郵戳。”
他從架子上取下一枚印着花田的明信片,問陸辰風:“你要不要給家人寄一張?”
陸辰風放平唇角:“不用。”
林潮生見狀沒再多言,向店主借了根圓珠筆,轉臉對陸辰風道:“對面的街角有公共吸煙區,你在那裏等我吧。”
尼古丁在肺裏滌蕩一路,陸辰風舒坦地吐出口煙霧,兩側的商鋪都已打烊,唯有眼前的這間小店還亮着一盞吊燈。
入眼暖黃,林潮生守在木桌前持筆寫字,有幾分學生樣的乖巧,也有着讀書人的斯文。陸辰風欣賞半晌,眨眼浪費了大半根煙,倒也沒覺得可惜,甚至對不遠處的一人一景仍流露出些許意猶未盡。
林潮生的動作比陸辰風想象中快不少,似乎沒寫幾個字。撂下筆同店主交代兩句,付了錢,林潮生在本子上注明委托店鋪郵寄的具體日期。
邁到店外時,陸辰風早已站在臺階下等他,身上散着淡淡的煙味兒,嘴裏含着兩顆薄荷糖。
陸辰風問:“你是要寄給誰?”
林潮生答:“保密。”
間隔幾米就有一杆路燈,兩人的影子在身後拉長交疊,陸辰風改口問:“為什麽突然想寫明信片了?”
林潮生依然答:“保密。”
不肯透露一點訊息,眼中還藏着一抹意味深長,陸辰風觑着林潮生壞笑的表情,不受控地想要擡手去捏他的鼻尖兒,最終變成克制地雙手插兜,滿臉無辜地聳了聳肩膀。
古城入口處的牌樓下方,等着一男一女。女生尋見陸辰風和林潮生的身影,沒先急着打招呼,而是舉起胸前的相機,将柔和的月色與朦胧燈火一并納進取景器,為他們拍攝一張清晰的合影。
還是來時的那輛小面包,回程的路況順暢無阻,車子停靠在佳夕客棧院門前,林潮生謝過司機,發現下車後的陸辰風始終緊擰眉心,不停往口中倒着薄荷糖。
“怎麽了?哪裏不舒服嗎?”林潮生問。
陸辰風嗓音低沉:“有點上頭了。”
林潮生抿笑:“要我扶着你回房間嗎?”
“還不至于。”陸辰風解開衣領喘了口氣,摸摸那對兒雪花銀袖扣,沒丢。他放心地說,“睡一覺就好了。”
小動作全被林潮生收入眼底,停頓幾秒,他朝客人們道一句“晚安”,拍了下陸辰風的肩:“我去廚房泡兩杯醒酒茶,你在房間等我。”
房門大敞,正對着走廊牆面上的幾張攝影作品,陸辰風沒往屋裏走,立在玄關處耐心等候。微醺的狀态最怕坐車,一晃一吹風,頭便開始發暈,神思還算清醒,最起碼能看清那人鏡頭下山海的輪廓。
天高幽遠,河流蜿蜒,一時間所有入目的景色,無一不是林潮生。
腳步聲響在走廊進口,陸辰風垂着眼,盯緊虛空默不作聲,光是聆聽對方的動靜,每一步都好似合着自己的心跳。
直到地毯上出現林潮生的影子,聽見茶杯磕碰在一起的響動,陸辰風這才整理好絮亂的心緒,緩慢擡起頭。
玄關燈下,林潮生泛紅的臉頰一覽無餘,小心端杯的模樣有些憐人。
陸辰風環住手肘斜靠牆壁,意識徹底飄了,由着漲潮的酒意作祟,帶着想要逗一逗林潮生的心思,玩笑道:“林老板膽子挺大的,敢進喝醉酒的男人房間。”
林潮生放下手中的醒酒茶,站在立櫃前沒有應聲。倏地,屋內靜得落針可聞,無聲的空白拖得漫長又煎熬,陸辰風想,林潮生大概已經猜到自己這句話隐藏的含義。
他有點慌了,到底沒忍住越界了,陸辰風無法預料對方在察覺到自己的性向後會做出怎樣的選擇,是裝作若無其事,繼續以朋友的身份相處,還是刻意避嫌疏離,敬而遠之?
思緒在迷蒙的醉意裏浮浮沉沉,下一秒,林潮生忽然轉過身,兩步邁到陸辰風身前,将他們的距離拉近,目光咫尺相觸。
林潮生擡起眼睫,半彎的嘴唇若有似無地散發着令陸辰風難以抵抗的誘人氣息,不多時,他輕聲回應:“陸先生膽子也不小啊,敢讓喝過酒的男人進你房間。”
一瞬間,世界仿似僅剩腳下的方寸之地,兩個人狹路相逢,兩道氣場怦然相撞。
避無可避地吸引,勢均力敵地對峙,陸辰風和林潮生都在這一刻窺視和洞悉到了彼此心底最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