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陸辰風沉下腦袋,手指顫巍着捏扁煙包,外表看似不動聲色,內裏正努力消化着林潮生向他坦誠的話。
咬合的後牙頂起腮幫子,下颌線霎時冷峻鋒利,林潮生知道陸辰風在難受,也在隐忍。
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用沉默陪伴彼此,陸辰風始終弓着背脊,低眉深思,雙眼無神地盯着腳邊的雜草。
林潮生乖順地守在陸辰風身邊,等着他慢慢接受。又過半晌,陸辰風終于沙啞開口:“很辛苦吧?”
林潮生誠實道:“嗯,剛開始得知父母離世的消息,差點堅持不下去了,不過後來……好一些。”
他緩緩地說:“幸好,有佳夕客棧陪着我,讓我能在父母初遇的地方懷念他們。”
白雲舒卷,流光傾瀉,林潮生擡首仰望天空:“當我完全适應了現實,覺得自己的狀态也還算樂觀。”
嘴角噙着一抹笑,他溫聲對陸辰風道:“生命的盡頭終有一別,但我篤信,因為思念,死後的靈魂定有回響,所以我和他們一定會再次相見。”
陸辰風握住林潮生的手,這一次,他很快接話:“這就是你不敢面對感情的真正原因?”
嗓子像被粗粝的砂紙狠狠磨過,嘶啞地咬不清楚字,林潮生心疼壞了,趕忙搓搓陸辰風手背,點頭說:“畢竟我這樣的身體,無法保證能夠和你長久地走下去,這對我們彼此來講都極其不負責任。”
陸辰風沒有應聲,只是很輕地擺了擺手,他雖不認同林潮生的觀點,卻理解他的顧慮。
“可是,我又舍不得。”林潮生抿唇,“我是真的……不想讓你離開。”
于是揣着一顆矛盾的心,不露痕跡地鼓弄一些小心思,膽怯地渴望着陸辰風的靠近。
他自嘲地笑道:“再多的理智,一旦碰上感情的事,全都失效了。”
第一次把過去完整地講給陸辰風聽,林潮生發現自己并未感覺到想象中的輕松和釋然,反而後知後覺地,內心突然被厚重的悔意填滿。
他好不容易才遇到一個過分喜歡的人,理應寶貝地哄他開心,珍惜地捧在掌心,分享給他更多的快樂才對,為什麽要讓陸辰風跟自己一起承擔現實的無力感?
林潮生後悔地捏緊拳頭,傻乎乎地想,若是帶給他太多壓力,把他吓跑了……該怎麽辦?
他在心裏消極地做着各種考量,幾番權衡,最終還是否定地搖了搖頭,聲如蚊蠅地說:“陸辰風,我可能真的不适合做你的……”
“沒有這種可能。”
山間的風拂起落葉,林潮生愣住了。陸辰風加深呼吸的同時立直身子,開始收拾兩人的行李。
“這句話我只講一遍,你要用心記住。”他把裝垃圾的塑料袋收進背包,拉合拉鏈,重新将帳篷包綁在上面。
整理完畢,陸辰風伸手取下林潮生的相機,挂到自己脖頸上,交換給他行李:“你背這個。”
林潮生規規矩矩地照做,陸辰風雙手護在他身側,示意他踩着斜坡,然後轉過身,把背朝向他:“上來。”
腦袋發蒙地盯着陸辰風寬碩的肩膀,林潮生一時說不出任何話來,他不願讓陸辰風等太久,俯下/身牢牢地攀住他肩膀,先試探性地擡給對方一條腿,嚴肅地問:“我重嗎?”
陸辰風:“重。”
聽罷,林潮生另一只腳死活粘着地面,無論如何都不肯擡起來:“你別背我了,我沒那麽嬌氣,自己可以走。”
陸辰風側歪身體撈住林潮生的腿,輕松地往上掂了兩下,道:“聽不出我在說反話?這樣講能讓你多心疼心疼我。”
步伐平穩,林潮生認真去聽陸辰風的呼吸,絲毫未亂,可他還是有些擔心:“真不重啊?”
陸辰風岔開話頭給林潮生布置任務:“你記一下我背着你能走多少步路。”
林潮生摟緊陸辰風已經在心裏默數,嘴上接着問:“那你覺得,我們能走多遠?”
一句意味深長的話,不僅僅是表面意思,陸辰風舉起右手抵在額前,一改往常的沉穩姿态,語調誇張地回答他:“哇,望不到頭哎。”
林潮生在陸辰風背上笑得像朵花。
山路兩側開滿了如火如荼的杜鵑與山茶,彌散着馥郁馨香,灼目的陽光褪掉熱度,變得和煦,入眼是一片溫融的暖黃。
林潮生數到第1000步,執意要陸辰風停下,恰好越野司機發來微信,他這一趟跑得很順暢,預計會比約定的時間早上一小時。
休息幾分鐘,輪胎碾壓石子的聲響越來越近,陸辰風和林潮生再次坐上越野車,山道陡峭綿延,逾刻便紅日西斜,一行人即将抵達花甸壩附近。
“後面的路只能‘自力更生’了。”司機幽默地說,并且熱心提醒車廂內的四名游客,“藥材場的負責人是我兄弟,他那兒的房間快滿員了,有住房需求的,記得報我名字先去預定。”
腳下幾乎沒有平地,陸辰風拎着行李跟在林潮生身後,兩人步速緩慢,逐漸與前面的游客拉開距離。
途經一處泥濘的水潭,陸辰風拍拍林潮生胳膊,指着草堆間生長旺盛的幾株野生菌:“這裏也有蘑菇,和你買的那些差不多,能吃嗎?”
林潮生瞅一眼覆着白毛的見手青,沖陸辰風挑了下眉:“必死無疑。”
陸辰風:“……”
花甸壩周圍的環境比陸辰風預想的好很多。他同藥材場的店主商議,交少量的錢,只需要提供他們洗漱的地方、三餐和熱水即可。
晚霞堆在天邊,暮色未央,皎月隐現,露營的地點是林潮生選的,他目測頭頂的天空應該能看清更多的星星。
帳篷極易組裝,基本不用上手,陸辰風一摁開關,發面包似的撐起彎頂,空間富餘到能睡下三個人。
他挨着林潮生沮喪地嘆一口氣:“失策,買大了。”
林潮生意會地“啧”一聲,斜着眼角瞅他。
花甸壩的氣溫較低,陸辰風先幫林潮生裹緊羽絨服,然後取出背包裏的風衣穿上。在藥材場用過晚飯,兩人簡單洗漱,陸辰風打一壺熱水拎去帳篷裏,林潮生早已鋪平整被單,仰躺在星星正下方的位置。
耳邊有稀疏蟲鳴,四周燈火寥寥,帳篷外的人聲納進藥材場中,陸辰風躺到林潮生身邊,和他仰望着同一片星空,當兩人氣息落沉時,林潮生道:“講講你的事情吧。”
陸辰風問:“你想聽哪部分?”
林潮生故意說:“情史。”
陸辰風:“超綱了。”
林潮生止住笑聲正經道:“聊聊你的工作吧。”
“我其實挺意外的,你為什麽會學珠寶鑒定?”林潮生偏過頭,“這個專業好就業嗎?”
“本科出來的話,要想賺到錢,大方向無非兩種,不是櫃臺賣貨,就是進雜志社撰寫專題。”陸辰風說,“就業不算特別困難,但很容易令人枯燥乏味。”
林潮生:“所以你選擇了第三種?”
陸辰風“嗯”道:“最不穩定也是最容易失敗的一條路,自主創業。”
林潮生單手墊在腦後,好奇地問:“寶石商人……具體都做些什麽呢?”
陸辰風并未直接答話,他側過臉,忽然賣關子地說:“相信我嗎?我可以讓你在黑夜裏看見彩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