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十二點半左右,中介公司一層會客室,陸辰風簽完賣房合同,與新房主互相謝過,和林潮生離開萬國城小區,打算帶他在周邊逛一逛。

林潮生迫不及待想去陸辰風的工作室參觀。遇紅燈,陸辰風減速停車,為難地摁摁鼻梁,腦中思考着合适的措辭:“能否……給我一天的準備時間?”

林潮生疑惑:“我又不是客戶,你準備什麽?”

陸辰風解釋:“回京後我還沒回去過,屋裏稍微有點亂。”

林潮生很快理解了陸辰風話語中的深意,他答應一聲,沒再繼續要求。林潮生不難猜測,那件事發生之後,陸辰風一直躲在工作室裏逃避現實,發洩所有難捱、悲憤、隐忍、無助的情緒,因此需要時間重新整理,不僅僅是将屋內打掃幹淨,他必須把過去徹底留在過去。

就和林潮生慶幸自己是在最好的狀态下遇見的陸辰風一樣,陸辰風也期望昔日的種種可以真正地成為過往,不再影響現在和未來,他想給林潮生一個體面的印象。

陸辰風問:“餓不餓?咱們去下館子?”

“你要是不餓的話,先陪我去個地方吧。”林潮生回答,“早上出門前我悶了臘腸飯,再炒兩個素菜就好,回家吃吧,明天要抽血,我今天的飲食得清淡些。”

想起明早要帶林潮生去301醫院檢查身體,陸辰風目光落低一瞬,随即平視着寬闊的路面。輕嘆一記,他溫聲問:“去哪裏?”

林潮生:“世貿天階。”

2016年初,林潮生在北京确診胸腺瘤後,只來過這一個地方。他仍然記得,自己乘坐的那趟公交車緩慢地在雪地裏行進,輪胎留下一路深刻的車轍,林潮生頂着不停嗡鳴和持續空白的腦袋,随車身慣性搖搖晃晃地到了終點站。

窗外人流密集,有許許多多鮮活的景象,他身上太冷了,他想汲取一點熱鬧。

林潮生給陸辰風指指北側商店前的那張白色長椅:“我當時就坐在那兒,記憶非常清晰,頭頂的巨幕在放‘富國海底世界’的宣傳片。”

“眼神不聚焦,看到的東西都是花的,感覺自己一條腿已經踏進了墳墓。”林潮生溫和地笑道,“思緒亂得太厲害了,一邊難受一邊祈禱下輩子能不能投胎當條魚,生命雖短,但至少無憂無慮。”

工作日的世貿天階客流量依舊不小,陸辰風聽完沒辦法再顧及旁人的眼光,卻還是努力克制着避開林潮生的手,只虛虛地攏住了他的肩膀。

林潮生往陸辰風懷裏靠了靠:“因為沒有任何牽挂,所以選擇不治,逃避醫院和風險過高的手術,順其自然地接受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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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若不是對現實無能為力,誰願意心甘情願順其自然。

林潮生語速沉緩,聲音毫無起伏,幾句陳述輕描淡寫地脫口而出,不摻雜一絲當時的消極和痛苦。

他的臉上只有讓人察覺不出情緒的平和與平靜,很多東西早已被時間削弱和沖淡,所以陸辰風只能無力地做個旁聽者,林潮生不需要發洩、安慰,他早就與命運和解過了。

但只要一想到之前漫長的兩年是林潮生孤獨一人扛下來的,陸辰風還是會避無可避揪心地難過。

“昆明同仁醫院的醫生建議我來北京做一個詳盡徹底的檢查。”林潮生口吻輕松地回憶道,“我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這裏,祈禱病情不會像初診時的結果那樣糟糕,以至于在得知噩耗後,無可奈何地,也對這座城市充滿了失望。”

他轉過臉,眉梢浮起層層笑意:“不過現在看來,多虧了你,我的希望才沒有落空。”

車子停在地下,周圍無一處遮擋,除了心癢地盯着林潮生,陸辰風什麽都做不了。

兩人走到步行街盡頭,邁出巨幕遮下的陰影,陽光無垠地灑向城市,林潮生折回話鋒說:“剛才提到買房,聽你的口氣,似乎确信一定是你買給我。”

陸辰風不否認地點了點頭,篤定地挑眉:“不然呢?”

挑釁的語氣激起了林潮生的勝負欲,他自信地揚高唇角:“等我找到工作,如果發展的順利,一個月賺得未必比你少,你怎麽就那麽确定,不會是我買給你呢?”

街角處行人稀少,陸辰風匆忙環視一圈四周,擡手捧起林潮生的臉,拇指在他耳側寵溺地揉搓幾下,滿心歡喜道:“那我拭目以待。”

陸辰風原本打算像在大理時林潮生照顧自己一樣,也為他制定個游玩計劃,得了空閑便帶着人四處走走。可這一着家,目不轉睛注視着林潮生換好一身純白睡衣杵在廚房忙前忙後,陸辰風就只想把這抹最漂亮的景色圈在自己的地盤裏,任誰都不給瞧上一眼。

林潮生在他的視野中不停揮手:“陸辰風?又愣什麽神呢?”

陸辰風松開環住的雙臂,打散腦中肖想對方的畫面,故作自然地問:“怎麽了?”

“醬油沒了。”林潮生遞來一個空碗,“你去餘阿姨家借點吧?”

陸辰風從沒幹過這種事情,他對一日三餐的态度一向是有什麽吃什麽,湊合幾口就好。但林潮生不同,尤其在和陸辰風同居之後,更是認真對待每一頓飯的葷素搭配,口味輕重,均衡營養絕不馬虎。

很意外的,陸辰風竟樂意跑這一趟,為一件芝麻粒大小的事,為一道極為普通的時蔬素什錦。

生活就是在這些溫情的小細節中悄然發生着改變,被每一次的柴米油鹽翻炒得越來越有味道。

水足飯飽,林潮生洗完碗,抱起窗臺上的小花盆,此刻的卧室夠不到陽光,他要将它換去陽臺。

陸辰風悄麽聲跟在他身後,殷勤地幫他拾過來噴壺。

“這附近有什麽景點嗎?”林潮生邊澆水邊道。

陸辰風微怔,他才剛否決要帶林潮生出游的想法,未料對方卻主動問及。陸辰風不答,想了想說:“我記得你以前跟我講過,若是你在院子裏種滿了花,很可能就不願意往外走了。”

林潮生道:“不往客棧外走,或許我就遇不到你了。”

自私、蠻橫、使性子、耍小脾氣,這些只在感情中對喜歡的人才有的情緒,是不分年齡、不分地點,随時都有可能産生的。

陸辰風上前一步,實實在在将林潮生摟了個滿懷,他在世貿天階時就想這麽做了:“但你現在已經遇到我了,你看,咱家有小果園,還有小花盆……”

他別扭地順從自己的內心,明知這樣的要求蠻不講理,好似三歲的孩子。可再成熟的人,一旦碰到感情,如同溫水澆上燒紅的鐵塊,所有理智頃刻間揮發成空氣,毫無保留地表現出最幼稚的那一面。

兩人立在金燦燦的光亮裏,陸辰風抱緊林潮生,在他耳邊道:“所以你哪裏都不要去了,和我一起在家等蔬菜結果,向日葵開花,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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