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窩窩頭·鹵豬雜 這個,也關進去

三天了,第三天了。

距離她連人帶魂地穿越到這個鬼地方來,已經整整三天了!

然而……

“小婉,吃棒子面窩窩頭不?”

謝小婉癱在板車一側,身後墊着她那件剛買沒幾天的名牌羽絨服。

山路坎坷,行車颠簸,蕩起黃土浪來,一層層直往臉上撲。她已經沒有了掙紮的力氣,仿若渾然未覺。

乍聽“窩窩頭”三個字,謝小婉臉上登時色變。

“小綠,小綠綠!”

猛而一個激靈,她瞬間挺起身來,上下身呈90°直角狀,雙手死死拽着來人的胳膊不肯撒開——

“你好好回憶一下,我自從三天前上了你家馬車以後,咱們是不是天天都在吃窩窩頭,一口白面都不摻的窩窩頭對不對?”

被叫做“小綠”的姑娘人如其名,渾身上下穿得一水兒翠意盎然。

“啊?對,對……不對!”

她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操着口純正濃厚的冀中方言,一板正經地糾正道:“俺叫小翠兒,兩個黃鹂鳴翠柳的翠。”

“好!好好好……”謝小婉胡亂地點頭妥協,“小翠兒,翠啊。我沒有別的意思,我就想問問你們是怎麽做到連續三天一天三頓都吃窩頭還能面不改色活蹦亂跳的?!”

挑了個裝黍米的麻袋,小翠靠着坐下。

“可不是三天,自打上路,我們連着吃了七七四十九天了。哦……第三十七天的時候下車去我老姨夫他兄弟媳婦的娘家喝了碗疙瘩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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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謝小婉對小翠及其淳樸善良的家人們感到敬佩的同時,還有深深的絕望。

辣椒油,芥菜絲,鹹鴨蛋……

無論哪一樣,不管是誰,只要現在能給謝小婉一點除了窩頭以外的、能吃的東西,要她立刻跪下叫爸爸都成!

然而随着馬車愈行愈前,謝小婉很快就沒有什麽功夫考慮夥食多樣性的問題了——

“小婉,你莫怪我們,這一家子人跑到龍翔縣奔親戚,日後還不知是怎樣一副光景呢!已經有了小翠一個閨女,實在不能再帶上你。”

“前邊兒就是龍翔縣了,我們只能送你到那,這是二文錢銀子。你,好自珍重吧!”

小翠聞言,更是吊起了一張哭喪的臉。嘴裏咕咕哝哝地,竟不知說點兒什麽才好。

盡管她真的很想留下謝小婉,卻無奈家裏連她一個賠錢貨還不想要,哪還能再添第二個呢?

“小婉……對不起。”

“這有啥好對不起的?該我謝謝你們才是!”

謝小婉真誠道:“要沒有你們三天前叫我上了車,我一個人在那荒郊野嶺還指不定被哪頭狼吞進肚子裏克化幹淨了!”

看似雲淡風輕地擺了擺手,實則愁緒萬千早已湧上心頭。

不再讓她跟着小翠一家混吃混喝混住……還真是件挺麻煩的事。

第一,她沒有戶籍,現在是個古代黑戶。

穿越小說雖然看過不少,但時下最流行最簡便的還是魂穿。她是身穿,屬于吃屎都趕不上熱乎那種。

第二,這是個從未載入史冊的封建王朝。

謝小婉主修文史類學科,哪怕穿到一個她所熟知的歷史朝代,說不定還能利用專業優勢扭轉一下乾坤,流芳一下千古什麽的。

然而這個大胤王朝又是個什麽鬼,哪本書上有講過嗎?

她一個身着奇裝異服,對這片土地一無所知,渾身上下了無分文的弱質女子,要怎樣才能生活下去啊?

要怎樣,才能吃點除了窩頭以外的好吃的?

嗨,算了吧。馬上就連窩窩頭都吃不着了!

想着,謝小婉恨恨地啃了一口手上的窩窩頭以洩憤怒。

未經數次加工的玉米面兒既純且正,質地松散。大粒大粒的谷物纖維入口便化,嘗到絲絲甘涼,回味是丁點兒的苦。

“唉——”謝小婉仰天長嘆,“人生啊,造化啊!”

當一行板車駛至龍翔縣內的時候,春日已過中天,約摸着下午三四點鐘了。

小翠随意撿了根樹枝子插在地上看了看日影,“申時一刻。”

“哇啊,小綠好厲害,教練我想學!”

被叫做小綠的姑娘眉頭大皺,發現事情并不簡單:“俺叫小翠兒,兩個黃鹂鳴……”

“好了好了,打住打住!”

謝小婉舉起雙手作投降狀,忽地,她吸了吸鼻子——

“小翠,你有沒有聞到一股超級香的味道,好像是……鹵煮嗎?”

“鹵煮是啥?”

油脂香膩,混雜着豬大腸特有的氣息,臭香臭香地傳遍整整一條街道。

“一種特別好吃的東西,”循着香味望去,她指了指斜東方不遠的地方,激動道:“那個那個,就那邊那個,大鍋大勺的那個!”

确認過眼神,是推着一鍋豬雜鹵煮的人!

強忍下三尺垂涎,摸了摸牛仔褲口袋,方才小翠娘給的那兩文銅板在那裏邊叮當作響。

“小翠你說,你娘剛才給我那兩文錢,夠買一碗豬雜不夠?”

全然不顧那兩文錢已經是自己全部的家當,謝小婉兩眼放光,現在只想吃上一碗騰騰冒着熱氣的鹵煮。

車上還有兩個窩頭,拿來泡進去就是低配版的鹵煮火燒呀!

說話間,小翠尚未來得及應聲。

卻是那推着一鍋豬雜的小販掐起嗓子吆喝道:“豬腸豬肺豬肝啦,收攤便宜賣嘞,十五文錢一碗嘞!”

“卧……”

卧槽!

“十五文錢?他咋不去搶呢!”謝小婉瑟瑟發抖地捂緊了錢包。

不忍心看着她白白饞成這樣,小翠摸了摸口袋,為難道:“我這兒還有一文錢,要不你拿着去旁邊店裏買個肉包子吃吧……”

“不!!!”

謝小婉絕然慘嚎一聲,悲憤地扭身想走。

這一扭身,竟扭出來了個柳暗花明——

原來是斜前方那一條窄巷,巷子裏人行寥寥,略顯蕭條。巷口唯有攤販一處,離了歪斜地立着塊幌子,上書“收長頭發”四個大字。

“咦?”

尚不知謝小婉打的什麽主意,小翠有一說一:“是收頭發做假髻的,那些個有錢人興戴假髻。窮苦人家的閨女養長了頭發,走投無路了才去賣呢。”

“那你看我這些頭發賣了能換一碗鹵豬雜不?”

?  小翠神色一滞,心道這是可憐的小婉饞瘋了,開起玩笑來。

于是她又老老實實地回答道:“一碗鹵豬雜可少,之前我們村有個姑娘,那大辮子真是又黑又粗,油光水亮的可招人羨慕了。後來給她弟弟換了一個媳婦兒回來!”

謝小婉的目光已經直了。

小翠嘟囔着繼續:“值錢是值錢,可這身體發膚受之父母,哪家姑娘樂意把自己好好兒的長頭發賣了去呀……”

?  她就這麽嘟哝着,再次擡起頭來的時候,身側早已空無一人。

只見謝小婉撸起胳膊,挽了袖子,徑自跑去跟那收頭發的小攤販議開價來!

“小女娃兒,你這頭發是長,顏色可有點兒奇怪。”

“大哥,你看你這就叫不識貨了吧?”

後退一步,謝小婉聲情并茂地安利道:“我這是薄藤紫,多少年才長出這麽一點點來。你要買下來去做成發髻呀,這便是成了取悅相公、饋贈戀人的上上品,保管那些個有錢人搶都搶不疊。”

可不是嘛,剛染的,漸變色!再拿卷發棒捯饬一下可好看了。

“行,那就……八兩銀子收了你的?”小販試探道。

“你這哪行?我這麽稀有的發色,十五兩銀子,一文都不能少。”

“我日後還得請師傅做呢,不夠本不夠本。十兩銀子,不能再多了!”

“最多十三兩,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讓步。”

……

“啊!小婉,小心……”

直到鐵蹄聲聲敲擊黃土,揚起陣陣沙塵,徹底淹沒小翠驚惶的呼喊聲。

“山匪,山匪來了!”

“快,快跑啊,山匪下山了!”

被一只長而有力的手臂環着腰間一撈,謝小婉只覺得整個人霎時間失了重心,随後便被狠狠地砸在了既寬且厚,滿有一人多高的馬背後方。

“喂,喂!等一下,等一下!頭發剪掉了,頭發剪掉了還沒給錢呢,沒給錢呢啊啊啊啊!!!”

砍價的最終結果是只賣染過色的那一截頭發,十兩銀子。

滿街倉惶,人人自危。

仰躺在馬背上的謝小婉叫得撕心裂肺,眼白直翻,将那小販驚魂未定之下露出的一絲得意笑容盡收眼底。

無良商販,你大爺的……

誰讓這傻逼土匪早不來晚不來,非得在那一剪子剛下去之後來?

“你是哪座山頭的土匪,啊?”

“你晚點來等我那十兩銀子到手了再搶不行麽?”

“你看你是不是吃屎都趕不上熱乎?你簡直是土匪界的一大恥辱,你……”

土匪忍無可忍:“閉嘴!”

“我不,不閉!”

經歷過那般大起大落之後,謝小婉開始淡看生死。哪怕這土匪惱羞成怒,一刀砍得她血濺當場,也算是早死早超生,二十年後又成了一條好漢!

“我的十兩銀子,我的薄藤紫,就這麽打水漂了呀……”

土匪抿唇成線:“滾!”

“行啊,有本事你放我下去!我滾,我滾去要我那十兩銀子!”

年輕的土匪表示他也很郁悶好不好——他率衆弟兄剛在龍翔縣外幹了票大的,少則也能吃上數月。

剛才那手,純屬途經縣城一時興起,撈幾個身軟體弱的回去等贖金而已。

誰知卻是運道不濟,随手一摸就摸來這麽個磨磨唧唧的瘋女人,簡直晦氣之極!

“三爺,您看……”

擡手推了謝小婉落馬,三爺揚起下颌道:“這個,也關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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