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魚竿 覺得我沒法子救你?
……怎麽是他?
謝小婉不禁懷疑這會不會是自己臨死之前被吓出幻覺來了。
倘若眼見為實,那麽現在就有一個好消息和一個壞消息擺在面前:
好消息是有人過來,她不至于孤零零沉入深塘之中,絕望地死去,等屍身泡到浮囊發臭,已然分辨不出本來面目的時候才被土匪們發現、打撈、埋葬。
壞消息麽,來的人是梁杉。
——梁杉他,怎麽過來的。
——他,能做什麽?
回去喊人嗎,還是跳下來救她?
謝小婉發誓自己絕對沒有歧視殘障青年的意思。可這凡事要從實際出發,量力而行,不能盲目動作啊。
“唔,咕……”
-大當家的,您還是省省吧,可別因為救我把自己給搭了進去!
她于是手腳并用地掙紮起來,希望梁杉可以認清事實,接受現狀。
漸漸地,岸上一切都被水幕吞噬。
水藻好像谷物發黴一樣的味道,讓她再也張不開嘴,塘水汩汩灌進鼻腔。很快,謝小婉就沒有太多時間去思考和表達。
到最後,只剩耳朵。
隐隐約約,斷斷續續,聽到岸上梁杉的聲音劃破水面兒。
Advertisement
他在說些什麽呢?大概是自從上山以後,由打謝小婉認識梁杉以來,這個人說過的,字數最多的一番話吧……
可惜了,她聽不清。
直到“噗通”一聲,炸裂水面。那是某件重物被擲入塘中的動靜,正正巧落在旁側,讓謝小婉觸手可及。
她下意識地攀了上去。
木制的,有浮力,夠大,能承起她半身重量。
——這是梁杉的輪椅。
大吐幾口渾水,謝小婉眼色撲朔迷離,卻是趕緊往那岸上瞟了一眼。那個人失去輪椅,卻沒有同她想象中一般狼狽。
他單腿支撐身體,被下裳勾勒出幾許輪廓,另一條腿則垂落着,軟綿綿的。
側靠在塘邊一棵老樹旁,他看她,目不斜視,臉上仍是挂着淡然而克制的神情。唯有胸口高低起伏,喘不勻氣。
“……”
大難不死,劫後餘生,謝小婉自然心懷激動。她在漂浮的輪椅上趴了會兒,竟朝着不遠處對梁杉綻開一個大大的笑容,像是春花燦爛。
與這笑容不甚相符的,她渾身濕透,濕得透心涼,心飛揚。滿臉水珠,腦袋糊了綠藻,過肩發也打成绺子,八爪魚一樣貼在身上。
謝小婉有氣無力道:“謝謝!”
梁杉的個子高,很高很高。
比辛夷高,比小李子高,更比謝小婉想象中的他要高出不少。這副骨架生得很妙,寬肩,窄腰,那條好腿既長且直。
他皮膚偏白,随便往哪兒一站,真如一棵颀而秀美的銀雪杉。
眼神不由自主地,就往胯上移去——
倘或他能站直,能走兩步,屁股……肯定也有夠翹吧?
本該是多麽完美的一個人呀。
看慣了以往拘束在輪椅中那道低矮身影,這樣強烈的對比沖擊着謝小婉的眼球。她繼續傻笑:
“大當家的,你可真好看。”
好看嗎?梁杉眯了眯眼。
“上來。”他面無表情。
胡亂掙紮兩下,那輪椅吃了重量,猛地往水中一沉,吓得謝小婉連連搖頭——臣妾真的做不到啊!
梁杉想了想,左腿使力,慢慢地深蹲下來。
“劃水,來。”
謝小婉劃水。
“……往後劃。”
謝小婉往後劃。
“蹬腿,像青蛙一樣。”
謝小婉像青蛙一樣蹬腿。
臨近塘邊,梁杉仍是蹲着,向前貓了腰,捏緊謝小婉濕漉漉且冰涼的手,一把将她拎上了岸。
“耶,營救成功!”
像剛遭了劫的人不是自己一樣,謝小婉揚聲歡呼,接着道:“你來的可真巧诶,否則我淹死在這兒都沒人曉得。”
衣袂交觸間,也将梁杉青色的袖口洇成深黑。
等到站直,擡頭才能對上那雙沉靜的眼,謝小婉再次感嘆:“大當家,原來你個子這麽高的?”
嗯。
梁杉偏了偏頭,眼光淡掃,示意她把輪椅拖上來。
“哦哦,好……”
謝小婉再度彎腰,卻看清了腳邊兒由細到粗,瘦瘦長長的一支竹竿。不知是何材質的細線纏在上頭,尾端挂了曲鈎。
她突然愣神,随即驚喜道:“這是什麽,魚竿嗎!”
“嗯。”
梁杉淡淡應聲,瞳仁轉向天外。許許一時,他忽然涼聲道:“看到我,吓壞了,失望了?”
“啊?”謝小婉不明就裏。
“覺得我沒法子救你,要身強力壯之人才行?”又低又淡的聲音,涼薄得仿佛時時刻刻都能随風而散。
随風而散,飄到耳朵裏,鑽進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