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芒種 biu!三章合體!

謝小婉并聽不到梁杉此時此刻的內心OS, 否則她一定得好好解釋解釋——

不是不信你,只是擔心你,請你看我誠實的眼睛!

“……”

那只手攔于腰間, 卻終究漸漸松開。并非聽命與她, 是梁杉實在力不從心。随着一聲幾不可聞的輕嘆, 謝小婉只覺背後挨着一擊。這掌不輕不重, 正好将她踉踉跄跄送去安全地帶。

落石飛墜之下, 山間整片地方, 草木土塊也無一幸免, 盡為陰影籠罩。

遮天蔽日的巨幕愈發擴大, 只是看在眼裏,心就蹦得惶惶難安。

“大當家的!”

确保自身安全後的第一時間內,謝小婉回身去探梁杉的手。二人距離不遠, 夠她很輕易地捉住他。

拉到了!

不細但長的手指,節節分明, 小小幾枚突起均勻地遍布在虎口處。他一定常拿筆,或者雕刻刀, 姿勢不錯,因而繭子也生得不很誇張。

這種時候還能聯想這些, 謝小婉忍不住對自己的鎮定表示佩服。

梁杉救她三次, 她救梁杉一次。

只這一次,也很高興,滿心都是成就感。

石火電光, 驷之過隙間,巨石落定。

“轟隆”一聲,響得震天徹地。

這聲音如此之大,倘若辛夷等人還聽不見, 謝小婉就有必要懷疑他們是不是有意篡位,成心不來幫着大當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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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呼……诶!”

再次與死神擦肩而過的謝小婉,正預備着歡呼雀躍,蹦跶兩下兒以示慶祝。忽地手下一緊,她發覺哪裏不對。

……

哪裏不對?

——按道理講,梁杉個頭比她高出不少,是那種随随便便一個擡手就能撫摸發頂的最萌身高差。

她一直拉着他的手,其餘部位即使摸不着,卻有空間感。

個子那麽高的人,便是上身佝偻,胳膊的位置也不該太低。

……低?

陣陣不祥湧上心頭,謝小婉甚至來不及祈禱,只是慌忙去看。

梁杉他倒在地上,并未直起身來。

待得定睛凝神,一個晴天霹靂就此炸在耳邊,竟比方才巨石墜地的那聲更震得她腦袋嗡嗡,許久回不過味兒來。

移時,她聽自己顫聲道:“怎,怎麽會……”

明明拉着他的,一直拉着他的。

很用力很用力,心想百分之百可以閃避成功來着。

怎麽會這樣!

只差一丁點兒了,只要她再使把勁,就絕對不會變成像現在這樣……此時梁杉正半跪着,左腿和整個上身都安然無虞。唯獨那條從來垂落一側,沒什麽用處卻屢屢不容忽略的右腿,齊根兒沒于巨石底下。

黑褲被血水浸透,緊貼皮膚。

慢慢地,身下殷紅一片。

滴滴冷汗由打額際滑落,将鬓邊長發打成绺子。他勉強自己忍下痛吟,即使這樣也不肯示弱。

這特麽得多疼啊啊啊啊!!!

“嘶……”

擡頭看她,還是那樣一雙漆墨般黑的眼。

六神無主間,幹巴巴站在原地,謝小婉束手無措,究竟該說些什麽做些什麽,概不知道。她素來反應很快,極少像現在這樣。

魂不附體,腦海裏是一片空白。

片晌過去,站立的人仍無動作。

不過短短一時,她聽着耳畔風聲,度秒如年似的漫長。

“……抱歉。”

忽地,梁杉低喃。

兩字落地,謝小婉懵然片刻——

“啊?”

大當家的別是給疼傻了吧?

被他這話一驚,總算回神過來,謝小婉難以置信,哆哆嗦嗦地蹲身在他旁邊,開口竟是哭腔。

她問道:“你在跟誰道歉?”

“跟你。”輕輕地,梁杉道。

……真疼傻了。

梁杉越是這樣,謝小婉心中就越不成滋味兒,像有只搗亂的小手肆意抓撓,揪着揪着痛,扯着扯着痛。

她連連搖頭,痛心疾首:“跟我道什麽歉呢,怪我,都怪我,是我對你不起!”

現在該怎麽辦?

只她自己一人脫身,梁杉的一條腿竟在石頭底下壓着,血一直流……小李子那個麻煩還不知怎樣,真是夭壽了。

側卧着,單手支地。

雜草和沙土在指縫兒間溢着,鋒利的石塊被梁杉緊緊握于掌心,痛楚或許可以相護抵消緩解。

哎呀,這得疼成啥樣啊……

想她這輩子最疼的一次經歷,還是小學時代坐在單車後座上亂蹬亂踩,右腳一不小心絞入車輪,鮮血狂湧,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梁杉這遭,只怕十倍百倍有之吧?

謝小婉龇牙咧嘴——絲絲鹹味兒嘗在嘴裏,竟是不知何時落于臉側的淚珠。

“不賴你。”

嘗試着兩手撐在地面兒,略略提腰,冷汗淋漓。下肢仍舊一動都不能動,只待稍稍使力,便是痛楚鑽心。

梁杉咬牙。

頭頂上方沒有動靜。

複又擡頭,看謝小婉,看清她淚漬斑斑,花貓似的張臉。

梁杉怔了怔,一時才道:“別哭了。”

真的不怨她。

臨出來時,小李子正在身側,梁杉順勢擋下一把,攔了他的去路。

只是那人并非善茬兒,心知逃無可逃,只反手拖着這條毫無反抗能力的右腿不肯放開,死也要拉人墊背。

千鈞一發之際,情況危急,必須取舍。

若不趕緊撤出左邊這條,只怕兩腿都保不住——雙腿殘廢,吃喝拉撒需人伺候,倒不如直接死了。

……

梁杉并不想讓謝小婉知道得太過具體,他只是又重複了一遍:

“不賴你。”

聽他越這樣說,謝小婉愈發自責。

滿心沉浸在無時無刻的自責之中,她忽地想起這一連串慘劇的罪魁禍首至今仍未出現——小李子呢?

驟然警惕,渾像只受了驚吓,正弓背炸毛的貓兒。

謝小婉緊張道:“小李子呢?”

一時間無人言語。

“死了。”

沉吟片刻,梁杉言簡意赅。

“死,死了?!”

被,被這石頭壓死的嗎……

沒得頭皮發麻,謝小婉再也不敢直視壓在梁杉腿上這方巨石。她這輩子家庭美滿,長輩康健,頭次與“死”這一字離這麽近。

“怎麽了,”

仍是低低淡淡的語調兒,聲線有氣無力之下,少許帶些戲弄:“你還打算跟他下山?”

給他當媳婦兒?

沒說出來的後半句,二人心知肚明。

梁杉說完就沉默,謝小婉聽罷想流淚。

臉頰憋得通紅,鼓起淚水盈盈的眼,謝小婉努力糾正道:“我我我,我是怕你跟他打起來吃虧嘛!大丈夫能屈能伸這道理你不懂嗎?”

她的擔心不無道理,梁杉太過逞能。

若非這從天而降這麽一塊巨石,還未可知接下來發生些啥。仔細想想,真是塞翁失馬,禍福不知。

“……”

梁杉沒再接茬。

此時的他精力耗盡,只連擡擡頭的力氣都快沒有了。傷腿血流汩汩,多耽擱一時,只害無益。

謝小婉往那方大石之下短暫地瞥一眼。

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收回目光,她吸了吸鼻子:“你在這兒等着,我馬上就去找別人來幫你!”

說着,扶膝起身,她又道:“去去就回!”

“等一下,”

竟不知是哪裏來了力氣,驀地脖頸微動,連聲調也與之拔高許多。梁杉沖口便攔:“不要去!”

謝小婉不明所以:“啊?”

“……”

她走以後,會不會像那人一樣,再不回來了?

那是多長時間的事,距今大概三年?彼時的他也像現在這樣,可憐,無助,痛到想死。一條腿動彈不得,他給予身邊的人全部信任。

三年前,獨坐山中,從白天等到日暮,昏昏醒醒,迷迷瞪瞪。

到後來,腿和心都麻木着,也就沒那麽痛了……

有如聽到梁杉心聲一般,謝小婉俯身湊上前去,眼神真摯,每個字都落地有聲:“我馬上就回來!”

想當年,她也這麽說的。

-哥哥,你等俺,俺馬上回來。

他仍是遲疑,上牙咬着下唇,蒼白的唇色,也給添了一道殷紅的印痕。

“你怕我走了以後,不再回來麽?”謝小婉猜測着,觀察他神色變化,知道自己這是一針見血。

“……”

“我不會的。”

她說着,忽然擡手攬過梁杉脖子。脖頸上有他因着吃了劇痛而不斷滑落的汗珠,濕潤的,黏黏的。

盯着兩瓣被他自己嗑出紅痕的唇,謝小婉有點沖動,想吻上去。

只一個吻,或許可以令他安心?

……

罪過罪過,善哉善哉。

謝小婉走在路上,雙手合十,心中忙誦阿彌陀佛。

——親嘴是不可能親嘴的,剛才,她只猶豫了小小一會兒,終究只是攏臂上去,輕輕地環抱梁杉一下而已。

是的,沒錯。

九鼎一絲之際,她慫了,她怕了,她不敢了!

回頭想想,真是羞死個人,千不該萬不該,她怎麽能對大當家的産生那等非分之想?雖然平日裏口口聲聲念叨着說喜歡他……

美人誰不喜歡啊?

說兩句又不要錢!

可方才那一時半刻,她是當真對人家梁杉有了不可描述的想法,她她她她居然主動想親男人的嘴?

蒼天啊。

她一輩子可還連男生的手都沒牽過呢。

不對不對,剛才他們還牽了手。

第一次牽手,第一次湧抱,差點連初吻都給他送去……

謝小婉是個保守的人,她強烈譴責自己,反省道:以後可再也不能這麽幹了!

臉紅心跳,順着梁杉指給她的方向,很快看到不遠處青煙缭缭,熟悉的茅草屋頂錯落其中。

——無名山寨。

一刻多鐘的路程,的确距離不遠。

只沒想到寨子往後竟還有那一處偏僻危險,鳥不拉屎的地界兒。難怪梁杉說去就去,卻原來那根本就不是什麽下山的路。

半夜時間,小李子都帶着她在山中兜圈子。

他究竟打的什麽主意,不得而知,因此送命卻是真的。這大概就叫所謂的天造業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吧?

盡管如此,謝小婉還是在心裏為命赴黃泉的小李子默哀了三秒鐘。

只有三秒哦,不能再多了。

誰叫他把梁杉害成那樣……說句活該也不算過分!

思及梁杉,想想他現在是何等景況,謝小婉心中一緊。

連連搖頭,趕去自己心中諸如此類的胡思亂想,她踢了踢腿,卯足勁兒往那山寨門口跑去。

“婉娘?!”

“你……你怎麽,自己回來了?”

眼看謝小婉衣衫淩亂,蓬發垢面,灰頭土臉地向寨中奔來,小土匪們一時間難以接受這個事實。

說好的私奔呢???

他們可是好不容易才消化了“俏廚娘戀慕糙土匪連夜與其私奔”這個喪心病狂令人發指的故事版本耶!

謝小婉不應他們,只管問道:“辛夷呢?”

“尋(抓)你去了。”

“……那二爺呢?”

“也尋(抓)你去了。”

尋她去了,去哪兒尋的,她怎麽不知道?謝小婉一臉懵逼,就這麽站在山寨門口,同兩名關系還不錯的小土匪相對視着。

“……”

若如以往,她自是認為救人要緊,哪怕辛夷他們不在,也得先喊幾個土匪同她去找梁杉才行。

然則歷經了早上這麽一出,直至當下,謝小婉仍舊心懷後怕。

——都知道趁你病要你命,別看這些小土匪一個個都人模狗樣,表面上憨直可靠,實際上不知包藏着什麽壞心呢。

小李子不就是個典型案例麽?

小土匪:并不清楚婉娘為啥要用不甚友好的目光看俺們。

正糾結着跟誰說這件事較為穩妥,忽見把門的兩名土匪面色一喜。循他二人目光看去,是一條上山下山常走的小徑。

路徑蜿蜒之間,正以辛夷和郭大壯為首,後頭三三兩兩地跟着幾個人,此時往近處走來。

“啊啊啊,辛夷,辛夷!”

謝小婉又驚又喜,振臂招呼。

此時此刻,她頭次由衷地認為辛夷那張刀疤橫貫的臉竟是如此俊美可人。就連他罵罵咧咧靠近時,出口那一聲“操”,入耳都變得無比動聽。

……

“來來來,就在這附近!”

“我操。”

山路嶙峋,一不留神就被石塊絆住,辛夷不耐:

“這鬼地方鳥都不來拉屎,小李子帶你到這兒作甚?我看別是你這女人耍什麽滑頭。”

“這話你得到黃泉路上問小李子去。”

只方才那一陣子的乍見之歡,謝小婉還忍不住同辛夷互怼。她心中暗想——

保不準就是你看我不順眼,指使小李子帶我入山滅口,還把大當家的卷了進去,現在跟這兒裝呢!

“看我幹嘛?”叫她看得不甚自在,辛夷橫眉立目。

哼。

謝小婉懶得理他,兀自邁步前去。踮腳一望,不遠處已經能看到那方壓着梁杉的巨石了。

半個時辰後,山寨內。

屋內燈燭昏暗,梁杉一向不愛太亮,小小一根蠟燭插在桌上,承包了整室明光。

“別哭了。”

辛夷長身立着,躁躁不安:“讓當家的好好歇歇,你跟我來。”

“不,”

謝小婉抽抽噎噎地,固執道:“我等他醒。”

細蔥指尖輕輕顫抖,她不敢往那傷腿靠近半分。由打被辛夷等人救起來到現在,梁杉一直昏迷不醒。

不動,不睜眼,也不說話。

只有細微短促的呼吸聲讓人稍稍安心。

平日裏,輪椅上坐着,梁杉已經行事果斷不怒自威。他素來好強,絕對不肯擺出弱者儀态給別人看。

正因如此,當他暴露脆弱一面的時候,才格外叫人心疼。

謝小婉想守着他,等他醒來,跟他說聲對不起……

“好了,”

難得有這耐心,辛夷半蹲下來,放緩了聲線道:“今天這事兒不賴你,我們先出去了,少打擾他。”

據查證,謝小婉說的不假。

小李子帶她在山中兜轉,目标就是寨子往北那處偏僻所在,給寨中土匪提供假消息混淆視聽,又留了線索引梁杉過去。

至于這樣做究竟是所為何,具體原因尚未悉清。

這麽細密的一盤棋,最後反倒害死自己,如此倒黴之人也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着實令人唏噓。

再看謝小婉這副模樣,這遭于她來說才當真是飛來橫禍,無辜又倒黴,平白牽扯進去的一顆誘餌罷了。

只一層……

大當家的在意她這點不說人盡皆知,卻似乎已經不成秘密。

辛夷想着,看向謝小婉時,眼光難免複雜。

“不賴我?”後者喃喃讷讷。

辛夷能這樣說,固然叫她感動。

可這滿心愧疚,卻是無論誰,再怎麽勸也沒用。

——謝小婉只想讓梁杉快點醒來,聽聽他的聲音,看到那雙有如曜石漆黑,暗彩流動的美目。

今天早晨,山岩邊兒上。

她不想下山,想來土匪們也不願意放她下山。那時候料到過會有人來,來的人是辛夷,或者郭大壯。

卻沒想過梁杉。

大當家的,他當真應該如此重視一個廚娘嗎……

蛋羹不算,釣魚不算,只論今天這次,是什麽理由讓他一定要親自往那危險的地方去尋人?

她之于他,到底是怎樣一個存在。

還有,他之于她呢?

“快醒來吧。”

當着辛夷的面兒,謝小婉伸手輕輕碰上梁杉的臉頰。好像只要他醒了,自己就能收到心裏那個答案。

“……”

動了動嘴,辛夷卻沒攔她。

兩人一道離開之後,渾渾噩噩間,謝小婉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失魂落魄地走回院子裏,走到小翠跟前。

“小婉!”

連蹦帶跳地撲将近來,上上下下一通亂摸。

小翠淚眼汪汪道:“你怎麽樣!”

打從早晨醒來到現在,她連飯都沒吃兩口,魂不守舍地,爐子上坐着水,燒幹了也不知道。

擔心謝小婉,卻不曉得自己能做點兒什麽。大風哥叫她乖乖在炊飯院帶着,哪兒都別去……

“我當然沒事啦,”被她摸得渾身癢癢,謝小婉忍不住笑:“我不在多好啊,廚房裏這麽多吃食都成了你一個人的!”

“呸!”

小翠偏頭啐道:“一回來就沒個正經,早知如此,俺還不如不念着你算了!”

話雖如此,她仍是上上下下直将謝小婉好生打量一番。确認其安然無恙之後,這才扭頭進屋。

不一會兒,小翠由打櫃子裏翻出兩身新衣裳來。

說是新衣裳,不過是她撿各種布頭子拼拼湊湊縫制而成罷了。勝在手藝細致,針腳整潔,不同顏色拼接在一起,花裏胡哨還挺好看的。

“先給你穿,過兩日俺再縫一件。”

“這可好意思嘛……”謝小婉嘴裏說着,手下已經接過衣裳,翻來覆去将大身看了個遍。

小翠笑眼看她,道:“你還知道不好意思呢!”

“少笑話人,哪裏我就連不好意思都不知道了?”在外奔波一個晌午,衣服上沾得盡是土汗腥氣。

甫一擡手,袖口濕噠噠的,是因為方才拭淚。或許沒準可能,還有擦過鼻涕……

是該換件衣裳了。

小翠新做的這件,謝小婉早從開始裁布的時候就開始觊觎。後來做出成品,十分與現代潮流對軌的拼接風真叫她愛不忍釋。

那時候小翠還喜歡得不行,誰也不肯給。

沒成想如今走丢了一次,到頭來竟有如此待遇,當真是因禍得福,否極泰來!

“對了,翠兒,”

忽地想起什麽,謝小婉猛然擡臉,只向小翠問道:“你覺得……大當家的這人如何?”

“人?”

歪頭想想,小翠抿嘴道:“俺跟大當家的一點兒都不熟啊,他叫什麽俺都不知道嘞,也不曉得他是個怎樣的人……”

“不過,他對你是真的好呢!”今天早晨那樁,不就是個現成的例子嗎?

大當家的坐在輪椅上,二話沒說就叫辛夷去找小婉,還說不許傷她來着!

末了,小翠補充:“嗯,就是如果嫁人的話,他不夠身強力壯。”

噗!

傻丫頭,一直記着她這句玩笑話。

謝小婉噗嗤一樂,又打心底裏為梁杉感到不平——其實他也很厲害的,便是缺了條腿,尚且能跟小李子過招那麽多下呢!

往事許許如煙,回想一想。

梁杉他,真的很帥啊……

日落月出,日升月落。

一天兩天過去,自從梁杉蘇醒那日,謝小婉每天都準時前去報道。

“我來啦!”

推門而入,輕車熟路地将食盒擱在桌上。她自己搬好凳子,挨了床沿坐下。

每天必做的第一件事,将褥墊兒掀開,看看床板上有倒藥的痕跡沒有。

“嗯,很乖嘛。”

滿意地拍了拍手,為他掖回被角兒,謝小婉道:“今天想聽什麽樣的故事呀?”

“……随你。”

“拇指姑娘。”

梁杉颔首,從善如流。

前天的甜點是碗豆花,昨個兒吃過蛋羹,今天便用芝麻跟面粉炒了簡易的油茶面兒。

午夢初醒熱面茶,幹姜麻醬總須加。

這東西沖開一口,香味撲鼻,油而不膩,口感甜軟,謝小婉一次連喝三碗不夠。

梁杉胃口要小一些,只這一碗,他得克化很長時間。

“長那麽高,你怎麽就吃那麽少呢?”小心翼翼吹涼一勺,遞與梁杉嘴邊兒。謝小婉不禁納悶。

咽下這勺,後者也沒答話,只是看她。

時日現已入夏,便是四月桃花始盛開的山寨裏,由打窗外吹進來的風兒也很溫暖。一輪豔陽高挂,過些天就該蒲扇不離手了。

想起蒲扇,就想到濟公,謝小婉說完拇指姑娘,意猶未盡,又換了個的為狐仙斷案故事講給梁杉聽。

正午一過,是日光最為刺眼的時候。

床榻上的人閉目睡了,謝小婉還不想走。看着他安靜淡然的一張側顏,心情也愉悅不少。

至今也不曉得小李子那件事究竟有什麽貓膩。

就像那個總在心中跳動着,存在感極強,屢屢呼之欲出的答案一樣,直至現在都沒有具體化。

只在這裏看着梁杉,陪他說說話。謝小婉覺得,這樣就可以,這樣還不錯。

……還盼着官府上門剿匪麽?

只是這道問題的話,她卻是完全可以給自己一個準确答案——不,不再盼着了。

便是能有戶籍,能過上良田小屋熱炕頭的生活,她也不想要了。

“就在山寨裏呆着不錯嘛……”

夏日,微風,茅屋,要喝井水都用不着自己打,各種體力活兒都有土匪幫忙。

除了食材匮乏以外,沒什麽缺點。便是這個缺點,日後也可以慢慢改善……

總而言之,她就是鐵下心要窩在這裏,不走了不走了!

梁杉睡着,眼睫輕顫,在面頰上映射出小小一片兒剪影。

瞧瞧,還有這麽好看的男神讓你天天近距離欣賞,此亦乃人生一大幸事也。

……

坐在床邊,守着片刻。

梁杉一直未醒,等到日光西沉一點兒,不再紮眼的時候,謝小婉站起身來想走。

驀地,她被緊靠牆角兒的一張桌子引去目光。

——只有桌子,沒有椅子。

桌板下那一處空當兒,正巧能擱下梁杉那把輪椅。面兒上整整齊齊,一沓紙,一方硯,筆架子上寥寥挂着兩支毛筆。

果不其然,他是會寫字作畫的。

梁杉認字兒,謝小婉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她只想近去看看,領略一下大當家的筆下是何光景。

不錯的字,橫豎端正,撇捺淩厲,浮頭幾張紙上寫了山河日月,花鳥魚蟲。

輕手輕腳地翻動幾下,最下面那張露出半個偏旁來。三點水,女字旁?

寫的啥呀……

正待将那紙張抽來細看,謝小婉腳下微動。叮當一聲,聽得脆響,她連忙低頭去瞧。

咦?

這東西看着怪眼熟的。

仔細回憶,無論高矮胖瘦還是形狀大小,似乎都跟她之前畫給郭二爺的設計圖一致……

是那只能按壓噴酒的三足酒器!

她第一見到這個東西,實在某家外國文物展館裏——“噴泉酒器”。

外形精致華麗,名字卻簡單粗暴。

博物館很貼心地,将噴泉酒器的原理建模、分解,一步一步做成視頻放在屏幕上。

謝小婉喜歡模型,對這些東西又感興趣,只把那部視頻從頭到尾全拍下來。

後來也想過試着還原,卻沒那個耐心,畫出圖來,沒等買好材料就放棄了。

她有時候會這樣三分鐘熱度,所以在看到郭大壯做的那只九連環後,覺得可以把這個未能實現的夢想寄托在他身上……

可是現在看來,她的希望究竟是把寄托在誰身上似乎有待考證。

那時候她怎麽說的來着?

“這是要送給大當家的禮物,你想想什麽花樣适合他!”

Emmmm...

只這東西若是交給梁杉來做,她不知情,到時候還送給他,那豈不是羊毛出在羊身上,成了一樁笑話!

真是的,謝小婉有點生氣。

郭大壯這人怎麽還好大喜功的呀。不會做就不會做,幹嘛拒別人的勞動成果為己有?

真過分。

與此同時,遠在馬廄邊鍘草料的郭大壯重重連打兩個噴嚏,驚得馬兒嘶鳴。

“沒想到這麽快就有了雛形呀……”謝小婉漸蹲下身,想要仔細研究研究。

純白的胚子尚未雕刻完成,其上凹凸不平的,長脖尖嘴,一看就是鳥類。

——還真刻了孔雀哈。

謝小婉嘿嘿一笑,上手便摸。

“哎呀,還是兩只呢!”湊上前去再仔細看,兩只鳥兒緊緊擠在一起,又矮又扁。

這是孔雀麽。

她怎麽覺得有點兒像……鴨子呢?

噗!

謝小婉忍不住笑——大當家的這樣高貴冷豔一個美型男子,喜歡的動物居然是鴨子。

說出去了,形象又要崩塌。

大當家的,我一定一定幫你保守這個秘密!

再直起身,她已經徹底忘了桌上那疊宣紙。轉而看向身後一方頗為簡陋的書櫃……

櫃子裏東西不多,幾本書,幾塊墨。

還有一只通體全黑,閃閃發亮的方形物體!心中激動,眼前發亮,謝小婉伸手進去。

觸摸着,把玩着。

确認過手感,是陪伴她熬夜刷屏,翹課追劇的手機啊!

還以為被視作不祥,早就扔了呢。卻沒想到梁杉能大發慈悲地留到現在。

感人至深,動蕩心腑!

只這一時之間,回憶洶湧而至,謝小婉扭頭看向梁杉,打算用目光來對他表示感謝。

“……”

額?

四目相對,有點尴尬。

不知從何時起,梁杉已然轉醒。他稍稍擡起上身,靠在床頭上,眼神沉靜地望向這邊。

那個……

雖然這是自己的東西,但是放在人家的書櫃裏。

未經允許胡亂翻動,好像有點不太禮貌耶!

謝小婉猛地縮回了手,忙解釋道:“不,不好意思,我那個,情不自禁……”

沒等她前言不搭後語地解釋完畢,梁杉垂眸,淡淡道:“拿過來吧。”

“哦哦!”

捧着手機來到床邊,謝小婉雙手奉上。

床上的人也不去接,只是偏過頭淡看了看。一會兒才聽他道:“想要就拿回去。”

其實……也沒有那麽想要啦。

轉念一想——萬一哪天自己又穿回去了呢?

手機可以再買,小翠和梁杉的照片可是獨此幾張,統統不能再生。

假如她穿回去了,插上電,便是一份兒獨特的經歷和念想啊。

要和不要,選哪個?

“好吧,”手機揣入衣襟,謝小婉大方道:“那我就一點兒都不客氣的收下啦,謝謝大當家的!”

“謝什麽,”

梁杉擡眼,“本來就是你的東西。”

次日一早,為報答梁杉歸還手機之恩,謝小婉将她自從入夏後就束之高閣的羽絨服抱了過來。

“我這衣服可是上天入地都找不出第二件來!”

她頗為自豪地安利道:“有多暖和,你上次已經領教過了吧,現在我把它送給你,等冷天的時候就可以穿!”

她說這話的時候,芒種已至,螳螂生;鵬始鳴;反舌無聲。

梁杉:“……謝謝你。”

盛夏将至,寨中一連下了兩天大雨。

“小翠,來跟我念——瓢潑大盆雨,傾盆大瓢雨。”

“瓢潑大盆雨,傾盆大瓢雨。”

“瓢潑大雨。”

“瓢潑大盆……”

“哈哈哈哈哈哈!”

沒想到小翠這麽容易中招,謝小婉半躺在椅子上,笑得開心,笑得猖狂。

“哎呀,俺不理你了!”

小翠嫌她莫名其妙,甚至懶得與之争辯,只是翻了一個白眼兒,轉身就去做事。

雨這麽大,也不知道地裏那些小苗苗受不受得撩……

披了蓑衣出去,謝小婉看着那小小一方田地。

天地間,幼苗們都迎着暴雨茁壯成長,她不由欣慰,且很有成就感。

等這黃豆尚嫩之時,連着豆莢子掐下來,調料水煮一大鍋,就是燒烤必備的涼菜毛豆。

說起燒烤,還少不了螺蛳。

說起螺蛳,又忍不住想起百吃不膩的螺蛳粉……

“老天啊,請你賜給我一點新鮮的食材吧……蘿蔔白菜大米小米都沒問題,我一概不拒的喲!”

轟隆隆——

老天聞聲,雷閃交加,雨來得更猛烈了一些。

……

“啥啥啥?”

次日一早,天蒙蒙亮,謝小婉大夢初醒,一個鯉魚打挺坐直身來。

“大風哥跟俺說的……十天以後,等大當家好全了,他們就下山去。”

朱大風問需要給她帶點兒什麽東西,她許願了幾塊好看的布頭兒。

“你要捎點兒啥不?”

捎點啥?

不不不。

——給她們捎來任何東西,不都得從人家老百姓身上搶麽?

她想要的很多,沒有辦法心安理得地開口。

伸個懶腰,搓了搓臉。

謝小婉語出驚人:“用不着他們捎什麽東西給我,我要讓他們直接把咱倆給捎下山去!”

小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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