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言蘿,你要做什麽……”風大驚,忙上前幾步。言蘿見他走近,反加快了

後退的腳步。她微微一笑,對風道:“不要緊張,我又不是你,自殺向來不是我

的個性。我只是累了,想休息一下。”

“休息?”風怔了下,看向言蘿身後懸崖,“轉生崖?”

言蘿點點頭,竟然唱起曲子來:“隰桑有阿,其葉有難,既見君子,其樂如

何。隰桑有阿,其葉有沃,既見君子,雲何不樂。隰桑有阿,其葉有幽,既見君

子,德音孔膠。心乎愛矣,遐不謂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是《詩經。

小雅》中的一首詩,說的是女子對男子摯愛之情。

“言蘿……”風向前。

“放手,也許會是另一片天空;忘卻,也許會是另一段人生。”言蘿記起谧

兒說過的話,随口說了出來,“忘與不忘之間,到底是哪種比較快樂?孟讓朋喝

下孟婆湯,讓他忘了對谧兒的愛戀,朋的苦由此終結,似乎,也很好。”

她向後慢慢退着:“如果我就這麽墜下轉生崖,不用任何靈力,我會不會轉

世到人間?如果我喝過孟婆湯,會不會把我的痛苦都忘掉?我會不會比較幸福?”

“言蘿,你不可以——”風漸漸逼近,伸手要去捉她。她卻忽然腳下一滑,

向後跌倒,從黃泉路上掉了下去!而她的下面,正是人界通路和黃泉的分界線。

“言蘿!”言蘿懸在半空中,風抓住她一只手。他試着将她拉上來,卻怎麽

也用不出力氣。風自然知道是言蘿在作怪,他在黃泉旁靈力受限,此刻心中焦急,

說話竟也不加思索:“下面是黃泉,你上來!你要做什麽我都答應你,只要你上

來!”

言蘿倒是一笑,笑顏極美:“就怕我要的,你答應不起呢。”說着手竟是一

松,風更加惶急,喊道:“怎會答應不起,我——”

他一句話尚未說完,只覺手中一空,言蘿竟然放了手。他大驚,見紫色身影

向黃泉墜下,言蘿本來笑吟吟的臉上現出一絲痛楚。他心中忽然空蕩蕩的,起身

便要躍下去,卻被人拉住。

“風!你要做什麽?!言蘿跳下去,你也要跟着跳嗎?”逐羽失去了平靜,

拽着風喊道。

“她……她墜入黃泉……”

“你仔細看看,她自己能控制方向,墜向着人界去了。你要是墜下去掉入黃

泉,才是辜負了她!”逐羽道,“你還不明白嗎?她就算自己死了,也不要你有

事!”

風向下看去,言蘿果然越墜下越靠近轉生崖,遠離黃泉。他松了口氣,只覺

一身冷汗。

轉生崖,魂魄度過奈何橋,喝過孟婆湯後,從轉生崖盡頭墜下,墜至人間,

投胎轉世,繼續另一世的颠沛流離、愛恨情仇。

一碗湯忘情,一座崖隔斷,來世的我,再記不起今生的你。

跳下轉生崖,是證明她要忘卻嗎?

人間。通州。

此時正是春暖花開之際,草長螢飛,和風習習。陽光照在身上,有份暖意,

又不會太過炎熱。風中夾着新鮮的青草氣息,熏人欲醉。一間小小農舍旁,一紫

衣女子坐在田埂上,半長不長的草柔順地在她身下延伸。她身邊站着一名身穿粗

布衣衫的男子,左手握着鋤頭,右手掩在長袖中。

“小蘿,該回去吃午飯了。”男子開口,聲音有幾分喑啞。

“泓哥哥,我不餓。”言蘿搖搖頭,“你自己回去吧,曲姐姐在等着。給我

捎個饅頭回來就成,我想多待會兒。”

泓宿嘆了口氣:“又在這兒發呆?小蘿,你這樣為他,值得嗎?”

言蘿向後伸臂,發垂下來垂到地上,和草絞在一起:“泓哥哥,你和曲姐姐

經歷那麽多苦難才得一世相聚,值得嗎?”

泓宿失笑:“說不過你這張嘴。”右肩一動,衣袖撫過她臉頰,“我唯一後

悔的是和月老鬥法的時候用力過度,以至沒多留點靈力解你身上的金之印。要我

早知道你會來救我們,才不會盡全力和他相拼!”

“我也是剛巧趕那個時間找到你,性命相搏之際,哪裏有僥幸可想。”言蘿

笑道,“再過些日子,你的靈力也就該回複的差不多了。早一點晚一點,有什麽

關系?反正又不是可以威脅性命的印。”

“逞強。”泓宿笑笑,“那我先回去了,多吃點飯,争取快點回複靈力。”

言蘿看他離去身影,笑着:“又不是吃飯就可以變成靈力的,多吃點小心變

胖子!”

泓宿漸漸走遠,言蘿也不顧忌甚麽形象,向後一倒躺在草上。雙臂伸開,眼

睛閉上,感覺春的味道。

值得嗎?泓宿問。不值得嗎?她回答。

這世間,值不值得不是別人說的,是自己想的。只要自己覺得值得便是值得

了,誰也沒有尺子替別人衡量。

閉着眼,卻看到了無數個他,初識時的氣急、相熟後的寵溺、雨死後行屍走

肉般的、照顧谧兒時,明明在意卻只遠遠看着的……和他的一幕幕滑過,心中感

情洶湧,嘴角卻始終挂着一抹笑。

身邊響起緩緩的腳步,然後停下,坐在草地上悉悉嗦嗦的聲音。是泓宿回來

了,還滿快的。

“我想,每個人心中都會有一個人或一件事,是為之付出一切都不會後悔的。

我為他,他為雨,泓哥哥你為曲姐姐,都是如此吧?“言蘿依然閉着眼,輕

聲道。

“第一次見他,我誤殺了他身邊的鳥兒,他打了我。他說,很多東西,失去

就再也找不回。他說爹是愛我的,只是承受不了沒有娘的痛苦。在所有人——包

括你——都離開我、背叛我的時候,他來到我身邊。”

“我只有他,我只有他了。當這種依戀漸漸變質的時候,我也清清楚楚看到,

他的眼睛在看着誰。于是我裝不知道,于是我還是那個撒嬌扮癡的小言蘿,在他

身邊跟前跟後。直到雨愛上了袁正,嫁給了袁正,然後……被他殺死。沒有人能

想象到那時的風有多瘋狂,我在他身邊看他的痛苦,幾乎忍不下去想要哭着抱緊

他,對他說不要那麽傷心,沒有雨,他還有我啊……”

“可……我哪裏及得上雨在他心中的位置?若他那時魂滅,也許對他真是種

解脫,可我……我很自私,我不想他死,不想承受這天下間再也找不到他的痛苦,

于是我處處和他作對,讓他放心不下我。他也有谧兒要照顧,谧兒……她長得和

雨幾乎一模一樣。風把所有寵愛都放在她身上,卻對她極其疏遠。我想,風是怕

的,怕谧兒走上雨的路。結果,谧兒嫁給了袁正的傳人。”言蘿笑了笑,“子塵

那家夥是一個長長的故事,改天我詳細給你講來。他們會很幸福很幸福地在一起,

而我,還有風,仍在地府。”

“沒有谧兒,誰來牽制風?很巧的,我居然見到了逐羽,又一個和雨長相相

同的人。我安排了一切,就是沒來得及安排好我的忌妒心。當我看他們在一起談

笑時,當我若無其事調侃他二人時……”言蘿捂住心口,“我幾乎恨不得當即死

掉,再看不到他們……可我就是沒出息,明知道心痛,還要看下去……”

“現在好了,失去的得到了,殘缺的補償了。可我……我算什麽……我又怎

麽辦?我其實沒那麽好的僞裝功夫啊,我說着只要他留下、只要他幸福就好…

…可我真的希望,讓他恢複笑容的人是我,只有我!撫平他傷痕,讓他淡忘

往日的,應該是我……“

言蘿喃喃道,一滴淚水從緊閉的眼縫間滲出。

“很沒用吧?我耶,最調皮鬼點子最多最會拌豬吃老虎從來沒吃過虧的我耶

……他明明是個傻子是個呆子是個懦夫,為什麽我要這麽在意他,在意到把自己

的所有目标都抛開,就看着他一個的程度。最悲哀的是,我做的一切,都只能讓

他越來越讨厭我,泓宿你說——”

言蘿起身,睜開眼,手伸出去想要抓泓宿衣服來“摧殘”一番。忽然間,她

的手僵在空中——

身邊坐着男子的臉全然陌生,根本不是她想象中的泓宿!

“你是什麽人?”言蘿愣了一霎,倒也不見慌亂,臉上還挂着淚水,卻瞬間

笑了笑,“偷聽小女孩哭訴很有意思嗎?閣下知不知道什麽叫‘非禮勿聽’?”

“顏淵問‘仁’。子曰:”克己複禮為仁。一日克己複禮,天下歸仁焉。為

仁由己,而由仁乎哉?‘顏淵曰:“請問其目?’子曰:”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顏淵曰:“回雖不敏,請事斯語矣!’”那男子起身答

道,“不知姑娘知不知道孟子之母曾用此語教訓過孟子……”

他此言甫出,忽覺自己失言,忙住了口。言蘿卻毫不在意:“孟子因其妻裸

于私室而欲休妻,孟母言道‘非禮勿視,非禮勿聽,非禮勿言,非禮勿動。’非

禮者乃孟子,而非其妻。”

男子颔首而笑:“此處既非私室,姑娘又怎能怪在下非禮?我自覓一處歇息,

姑娘不聞孔夫子言道‘非禮勿言’嗎?”

“哼,孔孟之道不過迂腐之言,防君子不防小人!”言蘿橫了他一眼,嗤道。

“聖賢難當,作小人又怎樣?”男子笑道,“唯小人與女子為難養也。聖人

眼中,你我本是一路貨色。”

言蘿也笑了,她站起一躬身:“請問這位一丘之貉姓甚名誰哪裏人士要去何

方?”

“在下姓劉,名為望镛。漂泊天涯仗劍……”他看了看自己腰間,藏青色的

長衫上配着一把刀。也不在意,馬上改口,“……持刀行俠。”

“哦?那莫非你是位俠客?”言蘿靠得近了幾分,眼睛閃閃發光。

“俠客不敢當,最多不過是游俠浪子,四處浪蕩罷了。”那男子劉望镛說着,

冷不防手忽然被言蘿抓住,他吃了一驚,喝道,“姑娘,你做什麽?非禮勿動—

—”

言蘿搖着他的手:“那勞什子的聖賢之語,不聽也罷。”她用充滿期盼的眼

光看着劉望镛,“你一個人浪跡天涯會不會悶啊?有的時候遇上危險、或者得個

頭疼腦熱卻沒人照看,會不會覺得自己很可憐啊?”

劉望镛連連擺手,向後退去:“不會不會。”

“別逞強,你一定會的。”言蘿根本不聽他說什麽,徑自道,“我一直想當

一名女俠,你帶我去闖江湖好不好?”

“這怎麽可以?你我初次相見,你連我是什麽人,是好是壞都分不清楚,怎

麽可以跟我闖江湖?何況江湖哪裏是你該闖的?”劉望镛想也不想,直接拒絕,

“更何況男女授受不親——”

“你看你看,又迂腐了吧?”言蘿拽住他袖子,“反正我下定決心了,就算

你不同意,我也賴你賴定了!”

劉望镛試着抽回手,卻抽不回。他又不好當真用力掙脫——話說回來,當真

用力也未必掙脫得了——兩人頓時僵住。直到旁邊一個聲音傳來:“小蘿,你在

做什麽?這人是誰?”劉望镛方才松了口氣。

過來的人是泓宿,他把左手拎着的盛食物的籃子放到一邊,走到二人旁。劉

望镛很費力地做了個拱手的動作:“這位兄臺——”

“泓哥哥泓哥哥,我要和這人一起闖江湖,你說好不好?”言蘿飛快打斷劉

望镛的話,一只手仍是拉着他的袖子,另一只手捉住泓宿的手。

“他是什麽人?”泓宿問道。

“他叫劉望镛,自稱是浪子兼游俠,但我怎麽看都是一迂腐書生。”言蘿笑

着回答道。

劉望镛在一旁又好氣又好笑,等着泓宿出言反對。沒想到——

“好,那你去吧,路上小心。”泓宿應道。

“你怎麽當哥哥的?我是一個陌生男子啊,你怎麽能讓你妹妹跟着我闖什麽

江湖?”劉望镛忍不住出口抗議。

“第一,她不是我妹妹;第二,她自己想做什麽是她的事;第三,我相信她

想做什麽必然有她的道理;第四,天底下沒有人能犟過她的,你還是從了吧~”

泓宿開始幾句話還正兒八經的,說道後面居然語氣越來越頑皮,最後還哈哈

大笑了幾聲。

“你,你們——”劉望镛不想理會這一對怪人,揮袖欲走,卻被人緊緊拉住。

他轉身看去,只見言蘿一臉壞笑:“泓哥哥說得對,你還是從了吧!”

瘋子!這一家都是瘋子!

“怪人果然與衆不同,耕地都要用單手。”劉望镛坐在樹下,一只手被言蘿

緊緊扣住。他看着泓宿在田裏耕作,冷哼了一聲。

“如果鋤頭可以固定在右臂上,他會用兩只手的。”言蘿也不着惱,帶笑言

道。

“固定?”劉望镛疑惑問道。

“看不出來吧?我就說這麽藏在袖子裏肯定看不出來。”言蘿得意道,“泓

哥哥右手已經被‘卡’——”她比了一個砍的手勢,“——掉了,就算想用兩只

手也用不上力氣啊。”

劉望镛一臉震驚,想不出她怎麽能如此平靜說這件事。言蘿笑着續道:“你

不知道,他手斷掉的時候流了好多好多血呢,能活下來也算是命大啦。要不是因

為失血過多,他也不會慘到連一個印都解不開的程度……”

“什麽印?”劉望镛忙問道。

“呃……金木水火土……”言蘿忽然一颦眉,“啊!”

“你怎麽了?”劉望镛只覺得她手心冰涼,心中一驚。

“就是類似于毒蠱一類的東西,發作起來還真痛。”言蘿笑笑,“喂,你可

不許在我發作的時候逃跑哦!”

她手一松,暈倒在地。

“言姑娘,言姑娘!”劉望镛喊道,他單手扶起她,只見她面如死灰,唇邊

卻猶帶着笑。

“泓公子,言姑娘怎麽了?”劉望镛慌得滿頭大汗,向田裏喊道。

泓宿看了他二人一眼,然後俯首繼續耕田:“老毛病發作,你送她回去吧。”

“啊?”劉望镛愣了下。

泓宿右臂擡起,指向遠處:“我家在那裏,內子在家中,她會告訴你住在哪

兒的。”

“你怎如此放心?萬一我心懷不軌……”劉望镛問道。

“心懷不軌的人是不會這麽問的。”泓宿頭也不擡,喊了句,“不許跑啊,

萬一她醒了找我要人,我可給不起!”

“……”劉望镛無語,這種“威脅”還真是新鮮。

被這種話“威脅”到的人更奇怪,劉望镛便是一個奇怪的人。

泓家離農田并不遠,周圍農舍也不甚多,很容易便可以看到——一看之下劉

望镛就可以斷定那是泓家,怪異風格和他極其相符,在周遭院落中卓然出群。

敲了敲漆成“土黃”色的大門,院內傳來一個輕柔的聲音:“誰啊?”

女子聲音極美,聽來也很溫柔。劉望镛心裏一寬,料想這定是泓夫人,似乎

不是太奇怪的人,問道:“請問這裏是泓家嗎?泓公子讓我送言姑娘回來。”

“哦。”門随即而開,“請進。”

門內女子粗布衣掩不了窈窕身形,一雙眼亦是靈動如水,但凝脂般的臉上,

幾道血痕破壞了本來的美麗,顯得極猙獰。她見劉望镛驚詫眼光,微微一笑側過

臉去:“鄉間女子粗鄙,吓到公子了。”

劉望镛只覺心下苦澀:失去右手的相公,容顏被毀的夫人,和時刻可能發作

的“妹妹”。天公何在,怎能如此折磨這一家?

“是在下失态。”劉望镛低低聲音。

那女子飛快看他一眼,然後目光落在他懷中。她嘆了口氣:“言蘿這病,何

時才能去了……”

“病?”不是毒嗎?

女子看着他:“其實我也不知言蘿是為何而苦,她和宿之間的一些事,我是

不清楚的……”她忽覺自己多語,轉了話題,“公子行了這一段路,該很累了吧?

請随我來。”

二人進了院中一間小茅屋,劉望镛踏入門中,便是一愣。屋內深深淺淺的紫

色和藍色,有一種奇異的和諧。他徑直走向床,小心将言蘿放下,鋪開被子,然

後放開床邊藍色簾幔。不忍多看一眼她蹙起的眉,他轉身向門口走去。

“言蘿待會兒便會醒來,請公子在此照看她一會兒,我去準備晚飯。”女子

攔住他,指了指屋中椅子,“我先給公子沏碗茶來,公子稍候。”

果然是一家人……

“泓夫人,在下是一男子,孤男寡女共處一室,于言姑娘名節有礙。”劉望

镛道。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你們共處一室?”女子笑道,“且名節雲雲,不過

是禮法定出來的無理說法,于我們何幹?”

“泓夫人——”

女子已走到門口,頭也不回道:“這位公子,我家外子并非姓泓,我叫曲纨

珂,外子跟我姓氏,您叫我曲夫人即可。”

劉望镛看着曲纨珂出門,只覺啼笑皆非。

言蘿不久醒轉,睜開眼便見到對面劉望镛放大的臉,吓了一跳。心中不禁暗

笑,他嘴上說得不甘不願,其實還是關心她的。像此刻,他瞬間後退并調回漠然

的臉上免不了一絲赧色,讪讪道:“言姑娘,你醒了……”

言蘿點點頭,一掀被子,下了床。

“言姑娘,你好像病得很重,還是在床上多休息一會兒吧。”劉望镛忙阻攔

她。

“哎呀,這是老毛病,我已經習慣了,沒事的。”言蘿拉過椅子,坐在劉望

镛對面,“剛才我的提議你還沒答應,再考慮下怎麽樣?”

“言姑娘,在下實在是——”

“別‘言姑娘言姑娘’地叫,叫我言蘿就好。”言蘿打斷他,“反正我是要

去闖江湖的,你要是不陪我,我就自己去喽!”

“那你的病?”劉望镛先問心裏最關心的。

“再三五日泓哥哥就能恢複,到時候我就沒事了。”言蘿微微笑道,“其實

這病也沒什麽,要不是和月老頑固對上的時候,死李老頭拿他那破金塔偷偷砸我,

我怎會落到這境地?幸好我靈……武功高強,否則泓哥哥和曲纨珂這兩條小命能

不能保存下來,實是難言啊。”

劉望镛一震,眼中微有些情緒閃過:“你、曲公子和曲夫人,似乎多災多難

啊!”

“西天九九八十一難,和所愛之人相守,卻是最大的難。”言蘿出神道,

“愛人對方卻不回應,相愛是難;相愛卻處處阻礙,相守是難;朝夕相對相厭,

相伴到老是難……死前攜手一笑,要多大的造化才行啊!”

“看得出曲公子和曲夫人一定經過很多風波。”劉望镛淡淡道,“希望他們

可以不離不棄,攜手到老。”

“他們盼了千年方得一攜手,我相信沒有什麽能夠分開他們的。”言蘿答道,

眼中堅定無比。

“言蘿你醒了啊,喝點茶水解解毒。”曲纨珂笑吟吟推門進來,笑容柔和了

臉上疤痕。

言蘿劉望镛接過茶謝了曲纨珂,三人聊了幾句,天色近晚。曲纨珂去準備晚

飯,仍餘言蘿和劉望镛相對。劉望镛見言蘿精神有些不振,勸她她又不回床上,

只能任她斜倚在椅上,給她講些江湖趣事。言蘿大笑之餘,忽地問了一句:“江

湖,當真如你所說般?”

“天下即江湖,人心即江湖。不管多少年,哪朝哪代,都是一樣的。”劉望

镛嘆道,“你何必硬是要去闖蕩江湖?就是這村村鎮鎮,又與江湖有何不同?”

“我一直想知道,和喜歡的人游遍天下是什麽感覺。”言蘿眼神悠遠,“想

知道為什麽即使愛的人不在了,他也要離開。難道山水中的她的影子就如此重要,

而我……”

她哽住了,劉望镛見她表情,心中一痛。言蘿便是在金之印發作時都不曾露

出太大的痛苦之色,在這一刻,卻如此憂傷。他幾乎是想也沒想地起身,手撫上

她肩頭。言蘿自然而然順勢向前,靠在他懷中。

大門處傳來的打門聲打斷了兩人之間的靜谧,言蘿笑道:“泓哥哥回來了!”

跑到門外。

劉望镛慢慢走到院中,看到院裏的情況,愣了下。來的人不是泓宿,而是兩

名看似衙役之人。他們大搖大擺進入院中,趾高氣昂嚷道:“這家人呢?交茶稅!”

曲纨珂迎了上去,道:“二位官爺,我一家耕地為生,并未種茶苗,何來茶

稅之說?”

衙役中稍高一人見曲纨珂的臉,鄙夷地退了幾步,道:“這茶稅可不是種茶

之稅,而是官府為爾等跑前跑後的茶水稅,每戶六吊,不準遲交!”

劉望镛聽此言,頓時氣笑不得。卻見曲纨珂竟真的拿出銅錢,忍不住喊道:

“且慢——”

言蘿微一皺眉,拉他一下:“呆子,民不與官争,泓哥哥可沒那個閑心惹事!”

然此言已遲,兩衙役看向二人站處,眼睛俱是一亮。其中矮個之人搶先一步

:“這位姑娘倒是未曾見過,不知姑娘和曲家什麽關系,跟我們回去衙門盤查盤

查吧!”

劉望镛一氣非輕,哼了聲:“官府課稅自有定數,豈有亂收雜稅之理?這位

姑娘并未犯法,憑什麽跟你們去衙門?”

“呦,怎麽着,還反了你不成?”高個手一按劍,“老子就是官府,老子說

話就是法。不信到衙裏去,看是你有理還是我有理?”

劉望镛冷哼一聲,手亦按住刀柄,本來溫文儒雅的臉上竟顯出極威嚴的神氣。

兩名衙役互視一眼,他二人是官場待久了的,這男子身上貴氣并非一般人能

具有的,他們一看便知。此刻心中有些忐忑,不知是否該上前動武。

“彭縣令今兒還在岳府吧?要是在府衙裏,我随二位官爺去拜會一下倒也無

妨。”言蘿語笑嫣然打斷僵持,“泓哥哥在通州落戶多虧彭縣令相助,雖然子塵

已謝過彭縣令,但我們一點表示沒有,也實在說不過去。不如等岳府詩會過後,

我随子塵去縣衙,二位到時盤查也是不遲。”

“您說的是忘塵居士?”兩位衙役臉色一變,問道。

“子塵之妻是我至交。”言蘿笑道,“而子塵……他欠我的人情,這輩子是

還不清了。”

“呵呵,忘塵居士是通州名士,姑娘既然是居士之友,哪裏還需要盤查……”

高個幹笑了幾聲,“即是如此,我等告辭。”

兩人幾步跑到門外,曲纨珂尤自叫道:“二位官爺,茶稅……”

“如此苛捐雜稅、如此強取豪奪,明朝氣勢怎能不衰?”劉望镛恨恨道。

言蘿複嘆道:“天下皆如此,若無勢力無靠山,民不過是任人宰割的魚肉罷

了。”

“那言姑娘為何阻我出手?”劉望镛問道。

“言蘿。”言蘿看着他,“我叫言蘿。”

“言……”

“你自稱是游俠,游俠行俠仗義之後,繼續天涯漂泊。所以,不受約束。”

言蘿看着他,“而普通人,是需要活下去的。”

“活在這世上,本就是處處受制的。”言蘿嘆道,“可恨世事不能俱如願…

…“

劉望镛怔然看着她,不禁有些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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