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莫名其妙的,劉望镛留了下來,留在這些不知禮教為何物的怪人家中。失掉

右手的丈夫,容貌被毀的妻子,以及……身負奇毒或怪病的絕世女子——她時常

笑得天真,時常語出驚人。而她對他的依賴,是他不能狠心離開的原因——至少,

也要等她病好了再說啊!

她說,她要和他闖江湖;她說,她想知道和喜歡的人一起游江湖是什麽感覺

;她說,難道山水中的那個影子就如此重要……

心痛了,透過她的堅強和笑容,她那“求之不得”的苦是如此之重,重到讓

人不由為她震動。

“劉大哥,今兒十五,通州有市集。陪我去看看好不好?”言蘿過來,笑得

燦爛。

讓人不自覺地想寵她,把一切最好的一切她想要的都捧到她眼前啊……

“好。”劉望镛笑着回答,言蘿拉起他跑向外面。

“慢一點。”他叮囑着,“小心你的毒……”

言蘿視線掃過他,忽地嘆了聲:“望镛,你一直是這麽溫柔的嗎?”

劉望镛臉上有些不自在,咳了下,卻不回答。

“難道屬于我的溫柔,只能這樣得到嗎?”言蘿低低聲音,劉望镛回頭看向

她,卻沒有抓住她的語句,只看到了她的瞬間黯然。

為什麽,她會如此不快樂?

通州自古繁華,近幾年天下風調雨順,雖有官府不斷壓榨民脂民膏,人們也

還能過得去。月初一、十五的通州市集也便熙來攘往,十分熱鬧,處處可聞問價

殺價之聲。

言蘿在人群中跑來跑去,看看這兒看看那兒的,竟是看了什麽都覺新鮮。她

看了什麽稀奇玩意兒都來問劉望镛,但劉望镛也常常答不上來,只能問商販。

這些常趕市集的商販有多精明,一眼便看出二人都是近乎“與世隔絕”不懂

世情的“公子小姐”,自是漫天要價。他們卻不知言蘿和劉望镛俱是心機深沉之

人,不喑世情不代表他們會輕信于人,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竟是将價格殺到無可

再低的程度。最可氣的是言蘿常常在殺過價拿走東西之後放下一塊碎銀,然後說

聲不用找了——那還殺價殺得那麽狠做什麽?分明是拿人開涮!

劉望镛寵溺地看着言蘿把一個個小販說得愁眉苦臉,竟覺得她這樣的任性和

機靈古怪很可愛。她笑得開心,真的便如年方二八的少女般。

“劉大哥,你曾和喜歡的人逛過市集嗎?”言蘿忽然問道。

劉望镛怔了怔,随之點了下頭。

“她是怎樣的人?是不是很有大家閨秀的樣子,看好什麽東西用手帕一指,

然後劉大哥自己殺價。結果商家看出你必然會買,硬是不肯讓步,但你也不得不

買,是嗎?”言蘿指指旁邊年輕男女,“就像那些人那樣,是不是哦?”

“她不是大家閨秀,她性子比我放得開的多。”劉望镛微微笑道,“她是一

個敢愛敢恨,如日般耀眼的人。她會吸引身邊所有的人喜歡她,不忍心拒絕她的

任何要求——當然,她也不會為難他人,她會将所有的事都處理很好……”

言蘿見他沉浸在回憶中的笑,也浮出一點笑意:“那劉大哥,她人呢?怎不

見她和你一起?”

劉望镛被她問愣了,半晌回道:“她?她嫁人了。”

言蘿低下頭,無意識地翻着攤上的珠釵:“劉大哥,那你是不是很傷心?”

“這支不錯。”劉望镛拿起一支釵子,插進言蘿發中,“你喜歡紫色吧?這

支釵顏色不錯,和你也很配。”

言蘿擡頭,看着劉望镛的眼。他被她看的微有些不自在,向着小販問道:

“這支釵我要了,多少錢?”

言蘿向着攤上擺着的銅鏡中看去,仿紫玉的釵垂下流蘇,長長垂下,輕柔婉

轉。

“傷心啊,當時恨不得死了算了。”劉望镛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可我還

是活着,而傷心慢慢地變淡,淡到幾乎不見。”

言蘿猛一回頭,流蘇随之飄動,撫過劉望镛胸前。

“那你還會喜歡上別人嗎?忘掉她,喜歡上別人。”

劉望镛幫她理了理發邊:“忘掉是不可能的,但……會喜歡上另一個人,當

她的影子漸漸只存在于記憶中的時候。”

——喜歡上另一個人?是真的喜歡,還是只把另一個人當作“她”的影子來

喜歡?再去喜歡別人的時候,是不是在別人身上尋找“她”的一颦一笑?

言蘿收回即将出口的問話,這裏是人界,不是陰間。她不想提那個名字,問

這個問題。

“要是我能忘記就好了……為什麽他的影子,無法變淡?”言蘿捂住心口,

輕聲問道。

“你的毒又發作了?”劉望镛忙扶住她,皺起眉頭,“泓宿還是不能解你的

毒嗎?”

“最難治的,莫過心病。”言蘿笑道,“若是我忘掉,也便不會難過。”

“言蘿……”劉望镛欲言又止,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些什麽。

“女為悅己者容,劉大哥,你說我美嗎?”言蘿拿起一根金釵替下紫色玉釵,

問道。

劉望镛臉色微變,搶下金釵:“你不要胡鬧,毒發作了還亂玩!”

“我可以變成任何樣子,可我變不成她,所以他不愛我是嗎?即使他心中的

影子已經變淡,再來的人也不是我是嗎?”言蘿輕聲道,“劉大哥你告訴我,該

怎樣讓我不再挂念他,不再想念他……該怎樣我才能平靜地看着他和她一起?

只要我找到答案,我就回去……我就回去……回去見他……“

“傻孩子。”劉望镛語氣有些不穩,“你的話對我說有什麽用?這麽喜歡他

的話,為什麽不告訴他?”

“我害怕。”

“啊?怕什麽?”

“我怕我一說他就會走,我怕他為難怕他負疚。”言蘿道,“我是不是真的

錯了?我開始不應該那麽任性的,我該溫溫柔柔的,該哭着說我不要他離開,而

不是給他搗亂讓他無法離開,他是吃軟不吃硬的人啊!”

“你啊……”劉望镛笑道,“就算你任性,也沒有人會責怪你的。我還不是

被你留下來了?”

言蘿笑着:“劉大哥是好人,才不像某個人,似乎誰欠了他銀子似的,平時

都不肯笑一下。”

“不肯笑?”劉望镛問道,“那麽死氣沉沉的人啊?你喜歡那種人做什麽?”

“他當初不是那樣子的——”言蘿沖口而出,然後臉紅了下,不再說話。

她仍記得他的朗朗一笑,淺淺藍衫。所以當他的笑變成痛,他的淡藍成為深

藍,她才會痛徹心扉。

“劉大哥。”言蘿低低叫道。

“呃?”

“若他能像你這般想得開,若他能像你這般笑,就好了。”

“他會的,有你這般深愛,他會的。”劉望镛答道。

言蘿深深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去:“劉大哥,你就會哄我開心。”

“就算不相信我,你也該相信你自己啊……你,其實是會讓人不自覺傾心,

尤其是看到你深藏的心思之後……”劉望镛聲音極微,不是說給言蘿,而是給自

己聽的。

“劉大哥,你說什麽?”言蘿問道。

“我說——”劉望镛正尋話來答,只聽市集南端一陣吵嚷。他看了下言蘿,

言蘿點點頭。他付了銀兩,将紫釵重戴回言蘿發上,扶着她走到人群聚集處。

人群中有一名女子,布衣荊釵難掩顏色。她身前一老人一男孩擋住她,怒對

兩名錦衣少年。兩名少年看來方才二十出頭,衣着華貴滿面流氣,十成十的纨绔

子弟狀。二人身後各帶着一群家丁,手中拿着明晃晃的兵器,一副将要動手的樣

子。

“彭廣化,這丫頭是本少爺看上的,你小子半道搶人,是何道理?識相的就

給我滾開!”白衫少年怒喝道。

那叫彭廣化的褐衣少年一亮掌中劍:“你看上的?憑什麽你看上的就歸你?

大家各憑本事,誰搶得贏就是誰的!我幹嘛要聽你龐奇北的?“

“你們……你們還講不講王法了?我女兒是好人家的閨女,又沒有賣身給你

們,你們搶來搶去,還講不講理……咳咳!”兩人中間的老人斥責道,由于激動,

說到一半上不來氣,咳了幾聲方才順過氣來。

“王法?”彭廣化斜着眼道,“你不打聽打聽老子的爹是誰?這通州城內,

老子就是王法!”

言蘿在一旁迸出一聲清脆的笑,引來了場中央幾人眼光。彭廣化和龐奇北眼

睛同時一亮,不顧争辯,圍了過來。

言蘿小聲對劉望镛說道:“這彭廣化就是彭知州之子,當真是有什麽下屬就

有什麽上司,有什麽老子就有什麽兒子。龐奇北‘據說’來頭不小,他二叔是京

官,他平日橫行跋扈,大名鼎鼎。”

“小姑娘,你是哪家的啊?怎麽從來沒見過呢?”彭廣化一副輕薄神色,伸

出手摸向言蘿的臉。言蘿哪容他放肆,正要躲開,只見劉望镛臉色一沉,伸手去

格,彭廣化痛呼縮肘。

“呦,英雄救美啊?”龐奇北這時可和彭廣化站在一邊了,做了個手勢,

“想當英雄?我讓你立時變狗熊!”

龐奇北身後家丁馬上餓虎一般撲了上來,彭廣化喊道:“給我上!”他帶來

的家丁也圍住劉望镛。每人均是争先恐後,恨不得立時将劉望镛斃于刀下。

“看劍!”一名家丁迅速出手,同時緊閉雙眼,“識相的就站住別動!乖乖

受死!”

劉望镛幾乎失笑:這群人武藝如此稀松平常,竟然也能為霸一方。他按住刀

柄,卻不拔刀,而是連刀帶鞘一起抽出,架住砍來的劍。然而附在刀鞘上的內力

渾厚,竟然将劍震裂成兩段,上面一段飛起。

“言蘿!”劉望镛見那斷劍飛向言蘿,心神俱裂。劍是鐵制,言蘿此時的體

質,斷斷當不起任何金器。

劉望镛動作極速,然終是沒太趕得及。他發出內力将斷劍震偏,卻還是免不

了微微擦過言蘿肩頭。言蘿臉色蒼白,搖搖欲墜。劉望镛一把抱住她:“言蘿,

你怎麽樣?”

言蘿微弱地笑了笑:“我沒事,你不用緊張。”

劉望镛自責複氣惱,怒火攻心。他右手拿刀,左手按住刀鞘,刀身微露,閃

光一現。言蘿被他抱在懷中,見那閃光眉頭一蹙。劉望镛一驚,忙把刀收回鞘。

言蘿低聲說:“這些家丁也算不上大奸大惡,既然出手,教訓他們一頓也便

罷了,傷人無益。”

“遵命。”劉望镛抱緊言蘿,長嘯一聲。手中刀帶着鞘探出,中者紛紛倒地。

餘下家丁見勢不妙,立刻放下刀槍向後就跑,有幾個還算忠心的拽起彭廣化

和龐奇北一起跑走。兩人逃跑還不忘了撩話:“你們等着,我會讓我爹(二叔)

替我讨回公道的!“

場中那三人看到劉望镛打敗了彭龐二人,松了口氣。老者深深一揖:“多些

壯士搭救,不知壯士大名?”

劉望镛一揚手:“區區小事,何足挂齒。不知老丈何以得罪這二人?”

老者嘆了口氣:“匹夫無罪,懷壁其罪。小女相貌尚能入眼,便招來輕浮少

年。這世道……”

“那老丈接下來如何打算?”言蘿問道。閑事既然管了,當然要送佛送到西。

“還能怎樣打算?只有帶犬子小女四處逃生……姓彭的是知州之子,倒也好

說。那龐奇北二叔在京城為官,若他捏造個罪名,京城下了海捕文書,我這一家

……”老者說到此處,面有憂色。

“桃源何處……”劉望镛忽地一嘆,“我記得我少年仕游,性好打抱不平,

鋤奸懲惡。卻不知若身在最上位者便是最大的奸惡,世間不平又怎能斷得了?”

那女子插嘴,聲音極清脆:“爹平時常說天網恢恢疏而不漏,我們這通州千

年前出過神仙,數十年前又有神跡出現,這等惡徒總會遭報的!”

言蘿懶懶一笑:“這位姐姐,通州千年前出的那位神仙不提也罷。至于數十

年前那下凡的神仙,确是助過一落魄書生。那書生家為惡霸所毀,功名為其所奪,

多虧仙人偶經此處,為他報了不平。但姐姐可知那書生後來遭遇如何?”

那女子搖搖頭,言蘿緩緩道:“那書生金榜題名,皇上親點他為一縣縣令。

此後宦海沉浮,手段用盡。十數年後升為知州,橫行鄉裏,魚肉百姓,自是

不在話下。那書生本叫彭賀年,為了感謝仙人搭救,改名彭仙恩,就是我們這位

青天大老爺了。“

“我……從來沒聽說過這件事……”女子喏喏。

“就算沒有這後續又怎樣?含屈蒙冤者,天下何止千萬?神仙偶救了一人又

哪裏濟得事來?居上位者将神仙之事大肆宣揚,只是為了讓你們等神仙來救而忍

受冤屈。而事實上,神仙哪裏會管那麽多!”言蘿道。

那一旁站着的男孩出聲了:“可這位姐姐,人家都說善有善報惡有惡報不是

不報時辰未到,他們說惡人會下地獄好人會升天,來世惡人會成為畜生,好人則

會變成大官……所以說那些官都是前世積了陰德的,他們欺負別人,是因為別人

前世欠他們的。”

劉望镛沉默了半天,忽然開口:“前世今世之說,所謂相欠債,若屬實,則

是最大的無理之處。憑什麽今生就要承受前世的業報?若人都要喝孟婆湯才去投

胎,那每個人都是新生的,憑什麽背上以前的債?生前的債為什麽不能生前償?

來世本屬虛妄,為什麽要為了來世忍辱修德?”

言蘿看向他,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她低低說着:“是的,要現世報,不要業

報。要生前得,不能死後給……”

那男孩也喃喃:“不能等神仙,不要盼來世,今生自己救自己!”

劉望镛也道:“世無青天,自己開天!”

老者忙拉住男孩:“李信!休得在此胡說!”

言蘿微微一笑:“此等話,确是不該亂說。”她向着老者道:“老丈若無處

可去,我倒有些朋友可保你一家平安。”

老者喜道:“姑娘見識不凡,願聽姑娘指點。”

她沉吟片刻:“子塵和谧兒難得安生,子塵又是‘隐士’一名,還是不要給

他惹麻煩了……那……”她忽然想起一人,笑道,“有了!只是這去處有點遠,

在陝西,幾位可願意?”

男孩搶着答道:“避難,自是要遠一點才好。”老者亦是點了點頭。

言蘿于是到一邊的攤子上取了紙筆,修書一封外加畫了幅地圖:“你們拿着

這封信,想必路上不會有問題。這位姑娘容貌甚美,亂世之中美是禍患,要小心。”

她看了看那男孩,從懷中拿出一本書給他,“小子,你挺合我胃口,這個給你。

好好學着點,将來有用。”

三人謝過言劉二人,匆匆上路。

“你給他的是什麽?”劉望镛問道。

“某人寫的,據說是将幾千年來的兵書謀略什麽的都集在一起的精華,雖然

有些地方有點過時有的話有點老腦筋,但還是不錯的。”言蘿笑道,“他做過我

師傅,他在治國方面的才華原來高我千倍,我跟着他學了很多,但就是不讓他知

道……”

劉望镛失笑:“有你這麽調皮的學生,也算是不幸。”

言蘿笑着:“他叫風,所以他那本書叫做風子兵法。用他的話來說,這本書

可以治國平家安天下。”

“治國平家安天下豈可靠一本書?”劉望镛道,“也許……需要一個改變…

…“

“哦?”言蘿興致勃勃看着他,“什麽改變?”

“我不知道。”劉望镛笑笑道,“但總有一天,你我會知道的。”

在市集上用過飯,天漸漸黑了。劉望镛擔心言蘿的毒,幾番催促她回去,她

卻執意不肯。

“十五,是不是要放花燈賞月的?”言蘿問道,“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

星如雨……我從沒見過這般景象。”

劉望镛笑了:“那是元夕,今天是十五,哪有花可看?”

“那‘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總可以吧?”言蘿指着人群中對對男女,

“他們看來很快樂呢。”

人群中忽地一陣騷動,一男子清朗聲音響起:“谧兒,今夜月色真好,我吹

支曲子給你聽好不好?”

言蘿翻了個白眼:“這家夥還是這麽‘目中無人’,大庭廣衆下卿卿我我。”

簫聲清揚,一支曲子被張子塵吹得甜蜜無比,讓人聽了不覺臉紅心跳。言蘿

怕被他二人看到,向反向走了幾步,劉望镛跟在她身後。

“鳳簫聲動,玉壺光轉。”言蘿忽地回眸一笑,月華似水,照得她眼中明星,

“衆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劉望镛怔怔立着,燈火闌珊,他與她視線相接,竟不知今夕何夕。

“既已尋到,為何還要待年華空擲?”言蘿笑着,向後倒下,“我尋了千年,

等了千年,可你等的,為什麽不是我……”

“言蘿!”依稀中,言蘿聽到一聲驚叫,然後便是一雙手臂緊緊抱住她,不

加遲疑地,抱緊她。

是他麽?這樣抱着她的人,是他麽?這樣的小心翼翼,這樣的溫柔,是他麽?

“風,風……”言蘿叫道,“風,你知道嗎,我有多希望我是她阿……可我

……只是言蘿……”

她聽到一聲嘆息,然後唇上輕輕掠過什麽,輕柔而帶着無盡寵愛。她綻出一

個笑,沉沉睡去。

朦胧中似乎聽到泓宿的聲音,然後全身籠在一股熱流之下,心似乎要炸開般,

疼痛難忍。她咬緊牙,怎樣都不讓淚流出,全身力氣似乎都集中在心之一處。

忽地“砰”一聲,心中什麽炸開了,疼痛俱去,四肢輕飄飄的,意識模糊中,

卻聽到了兩個聲音在争論。

“泓兄,我該走了。”

“怎麽你這就要走?你不是要帶着小蘿闖江湖嗎?”

“江湖……那不再是我的世界,我一直想掙脫束縛去四海游蕩,但事實上…

…我已無法回到我的少年時。而江湖,不過是一個夢。我要回我該去的地方。

“那小蘿怎麽辦?我本來以為可以有一個人讓她忘記往事,結果……”

“她忘得掉嗎?”

“忘不掉也要忘……這世上誰不是在忘卻中活下來的?再多山盟海誓,還不

是虛妄一堆!”

“那你怎麽沒忘了曲夫人?”

“……”

“泓兄,你我都很清楚,言蘿只是情場失意而已,她愛得深,總有一天她也

是要回去的。”

“情場失意……哪有那麽簡單……也罷,她想怎樣随她去吧,但你現在可不

能走,要走,也得她醒來之後!”

“……”

“怎麽?怕她醒來之後走不了了是嗎?”

“泓兄莫要玩笑,我本也放心不下她,待她醒來再告辭,我也心安些。”

“那你先守着她吧,我解印解得半點力皆無,我要去休息一下。”

“泓兄放心。”

星光微曙,言蘿睜開眼。床邊坐着的是劉望镛,見她醒來,笑道:“泓兄已

将你身上毒驅盡,你以後不用再‘西子捧心’了。”

言蘿噗哧一笑:“我那是東施效颦,西施見了非氣死不可。”

“西施當然會氣死,她哪裏有你的相貌?”劉望镛道。

“劉大哥你又來笑我。”言蘿神色微微扭捏,“對了,泓哥哥呢?”

“他驅毒耗力太多,去休息了。”劉望镛答道,“你覺得怎樣?餓不餓渴不

渴?我去取早飯。”

他從桌上拿來一碗粥,微運內力,晚上起了熱氣:“來,吃點粥吧。”

“又是白粥哦,有沒有菜啊?”言蘿嘟起嘴。

“乖,泓宿說你剛解毒,吃點清淡的比較好。”劉望镛哄她。

“不要不要,我吃不下……”言蘿把碗推開,“除非……”

“除非什麽?”劉望镛問道。

“除非你講故事給我配飯。”言蘿側臉看他,“古人看書下酒,我手裏拿着

碗,只能聽你講。”

劉望镛微一遲疑:“我不會講故事。”

“我也不求你有泓哥哥那麽多閱歷,也不用你像武那麽能編,只要講點東西

就好~”言蘿道,“否則我就會悶,悶了就吃不下,吃下也吃不好……”

“好吧。”劉望镛真是怕了她了,“我給你講一個不太好聽的故事,不喜歡

可不要怪我。”

“怎麽會。”言蘿笑着。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個小男孩。他是皇帝的兒子,所有的人都巴結他讨

好他,可他很寂寞,因為除了他的母親以外,沒有一個人真心喜歡他。”劉望镛

緩緩道。

“帝王之家,哪裏還有感情可留下。”言蘿微嘆,喝了口粥“然後呢,那小

男孩遇上了真正喜歡他的人是嗎?”

“有一天,他的母親把一個很小很小,還不會說話的小娃娃帶到他面前,告

訴他這是他妹妹,他以後要好好照顧她守護她。那小娃娃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他,

然後笑着向他伸出手來——從那一刻他就決定,一定要保護她一生。”

“那女娃兒是他什麽人?親妹妹嗎?”言蘿問道,再喝一口粥。

“不是的,是朝中重臣的遺女。當時朝中奸臣當道陷害忠良,皇後不忍這小

小女孩慘死,于是把她從獄中帶出,收她為義女。”

“然後那男孩長大了,女孩也長大了。他們愛上了對方是嗎?”言蘿喝粥,

話語模糊。

“那女孩不知道她的身世,皇後和男孩都不願讓她陷入仇恨,片語不提。”

劉望镛道,“但你也說對了一半,那男孩愛上了那女孩,他一直在她身邊看

着她保護她……他未納太子妃,只等着合适的時機對女孩坦露心跡。”

“哇!太子耶!好厲害!”言蘿被粥燙到,忙呼氣。劉望镛拿過一碗茶,讓

她慢慢飲下。

“若他不是太子,也許不會有那樣的結局。他弟弟為了和他争太子位誣陷他

行刺皇上,皇上信了,兵圍太子府。”

“虎毒尚不食子,為了皇位罔顧人倫,此等人居于上位,怎能安邦!”言蘿

舉起粥,嘆道。

“女孩站出來,她說是她刺殺皇上,因為她想讓太子早登大寶。她說太子毫

不知情,一切罪名她自己承擔。她……自絕于金銮殿上!”

言蘿搖頭:“沒用的,猜疑一起,哪裏是她這幼稚做法能止得住的?要是我,

定然立時設法逃出皇宮,隐居也好當真謀反也好,總好過這樣死去。”

“那時的他們受君臣父子法理之限,哪有可能想到這一點?”劉望镛道,

“那太子真的率兵殺入宮中,跪別母後之後,在金銮殿……自殺……”

“精彩精彩,不錯不錯。”言蘿放下空碗,“然後呢?”

“然後?人都死了,還有什麽然後?”劉望镛微一笑,答道。

“喂!怎麽可以就這樣呢?這故事有頭沒尾的,根本不是一個好故事。”言

蘿抗議。

“很多故事都不是好故事。”劉望镛淡淡道,“而故事的結尾,也不一定會

有期望中精彩。”

他起身:“言蘿,我要走了。”

“走?去哪裏?闖江湖?你答應要帶着我的。”言蘿道。

“不是江湖,是我來的地方。”劉望镛道,“我終究不屬于這裏。”

“最後還是天下蒼生束住你了是嗎?”言蘿也不看他,只是淡淡語氣,“早

知你會為蒼生留下,我又何苦演那一出出戲。是吧,祈風太子!”

劉望镛靜靜看着她:“你果然知道了,你什麽時候發現的?”

“看到你的第二眼,我就認出你了。”言蘿呵呵笑了,“就算你再掩飾,又

怎能逃過我的眼?你想走,我偏偏不如你願。”

“你的靈力果然高過我。”靈力高于對方者方可看出對方幻術,風變化形狀,

天下再難有人看出他本來面貌。言蘿一直自稱靈力弱于風,此刻看來,卻是高過

他。

“為什麽要變化?你來人界不是要找我回去的嗎?”言蘿問道。

“為什麽不揭穿我?既然你知道是我,為什麽還要陪我演這出戲?”風反問

道。

為什麽?

“難道你不懂嗎?我一早就說過了,我只是想知道,和喜歡的人游遍天下是

什麽感覺。”言蘿擡頭,眼光直射入他眸中,“想知道為什麽即使雨不在人界,

你也要離開。難道山水中的她的影子就如此重要,而我……而我,始終不能為你

所愛……”

“言蘿……”

“呵呵,該說的我都說過了,對劉望镛說過了。人界的言蘿和劉望镛,并不

是冥界的閻王和束魂使。所以,你可以繼續什麽都不知道,我也可以繼續當你什

麽都不知道。”言蘿笑着,“我已經可以回去了,回去面對你……和逐羽…

…“

她回過身,背對着風,聲音忽然低了下去:“我多希望,能和你闖蕩江湖,

忘掉冥界種種,你是我的劉大哥,我是小言蘿……不是風和雨,而是我和你…

…“

言蘿怔怔地,眼中落下淚來:“為什麽只有當你不是風的時候,才會給我你

的溫柔……你說她在你心中漸漸變淡,可你喜歡的人,為什麽不能是我……”

肩上忽地一緊,一雙手臂從身後環繞,風的呼吸落在她後頸。言蘿全身僵硬,

緩緩回頭:“風——”

未竟之語沒于她和他口中,如夢中的溫柔輕吻在她唇上滑過,落在她晶瑩淚

水上。言蘿心跳如雷,星眸半閉,一時竟不知該如何是好。

“我要走了,你最好多待些時日。你受金之印時日太久,又被神器擊中,短

時間內不宜用靈力。”片刻,風放開她,言道。

“冥界多半已經大亂,我怎可以獨留人間?”言蘿垂首道,“風,我畢竟是

閻王。”

風見她頸子都紅了,想是羞澀之故。不禁失笑,攬住她:“那我們回去吧。”

回去……

她和他終是要回去的。告別泓宿夫婦,風運起法力,再看時,已是冥界,眼

前鬼門關。

言蘿忽然有些懼意,依着風,兩人走進鬼門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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