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閻王,束魂使,你們回來了!”兩人剛入鬼門關,便有幾名鬼吏迎了上來,
“不必和那些新鬼擠來擠去的,請走這邊。”鬼門關通向望鄉臺的大路上鬼來鬼
往,旁邊有條蹊徑甚是清幽,幾名鬼吏将二人帶到蹊徑邊,風舉步欲入。
“風!不要!”言蘿忽然喊出來,卻見風一笑,腳下一踩地,騰空躍起,一
手抱住言蘿,另一只手抓住一名鬼吏。他在空中一個旋身,落在蹊徑數米開外。
“你覺得我像是那麽傻的人嗎?”風笑着問言蘿,然後轉而問那名鬼吏,
“枉死城的鬼都出來了嗎?”
“你怎知——”那鬼吏沖口而出,然後發現自己是不打自招,緊閉嘴。
“我是偷偷跑到人界的,若非冥界生變,怎會有人知道我出去,還在這裏專
程守候?”風答道,然後看向言蘿,“何況我到人界已經見了泓宿,我既然相信
他無意害人,當日他逃出枉死城殺死獄卒之事定有蹊跷。懷疑來懷疑去,也只有
汪甫禀最是可疑。枉死城表面上是地府中唯一由言蘿管理的地界,然由于某人偷
懶,枉死城幾乎是全由汪甫禀說了算的……冥界若有叛亂,定從枉死城起。”
言蘿聽他話沖着自己來,不禁是一笑:“你一天天‘交權交權’地說着,原
來心中對冥界權力分布也清楚得很呢。沒錯,枉死城少有人去,門一關便如土皇
帝一般。而城中是囚禁鬼魂之處,權勢最盛。汪伯伯人老是老了,心可不老啊!”
“不多加留意,我怎能給你留一個安寧地府?”風和言蘿你一言我一語,竟
将被術困住的一衆鬼吏視作無物,“沒有救得了生平至交已是我最大的悔恨了,
若是讓你也在叛亂中魂滅……”
……只是為了爹嗎?
言蘿心思電轉,嘴上卻道:“果真是憂國憂民的心腸,治理天下的謀略。若
非心不夠狠,大漢在你手中定能中興。你在冥界縛手縛腳,是顧慮到我吧?”
“衰敗之勢已成,我便當上皇帝又有多大用處?朝上無良臣,誰來治國?朝
野無好官,令下誰行?”風嘆道,“況且當年的我正如你所說的,是老腦筋一個。
就算愛民如子,又哪能濟事?”
“知道自己是老腦筋還教我什麽‘瘋子兵法’,真是!”言蘿抱怨。
“老的未必都無用。”風道,“況且沒有你的胡說八道,我怎會知道自己哪
裏老腦筋?”
言蘿又氣又笑:“好啊,你名義上是我老師,實際卻從我這裏偷學!過分!”
舉拳欲打。
風忙笑着躲開,換了話題:“汪甫禀想必已将枉死城的惡鬼放了出來,卻不
知他用什麽手段制服這些鬼。”
他審問那幾名鬼,言蘿在一旁連威脅恐吓帶誘導拐騙,很快從他們口中探到
了消息。
風走後第二天,汪甫禀對枉死城囚禁的所有鬼下了土之束印,然後将其放出。
枉死鬼開始攻擊鬼吏,将冥軍逼至閻王殿。閻王殿外有陣法護着,加上閻王
結界,枉死鬼衆又沒有章法,一時倒也奈他們莫何。
“冥軍首領是哪一個?”言蘿問道。
“是……判官之首,淩。”一只鬼答道。
言蘿斜看着風:“不愧是束魂使,你早就安排妥當了是嗎?我就知道淩是你
布置的。”
風異常無辜:“閻王大人,我從來沒想着瞞你,是你一向裝作不在意不問的
好不好?”
“那我們走吧。”言蘿拉起風,“不知道閻王殿能不能容下那麽多鬼卒,大
概是快擠死了吧。”
言蘿和風穿過望鄉臺,只見從望鄉臺到閻王殿外側盡是鬼卒,不由暗暗心驚。
枉死城中枉死鬼甚多,其中不乏囚于獄中千萬年、靈力極強的鬼。幸好枉死
城的土之印能壓住被囚之鬼的修練之力,若沒有擅土之印或木之印的人來解,即
使枉死鬼被放出枉死城,也不會恢複靈力。而結印雖可一次對很多人施為,解印
卻要一個個來解,且解印比結印更加耗費靈力。若非如此,枉死城中随便幾只罪
行深重的萬年鬼出來,便可以破了閻王殿的結界,消滅反抗的所有鬼——不過當
然,汪甫禀為了控制衆鬼,還給他們下了土之束術。但若幾只土或木屬性的鬼恢
複靈力,土之束術随手可解。所以盡管是遏制自方力量,汪甫禀也不能解開土之
印。
在這種情況下,言蘿和風的靈力還是高過枉死鬼許多的,一個障眼法就繞過
路上所有鬼的視線,兩人靠近閻王殿。閻王殿周圍黑暗一片,間或透出幽藍鬼火,
殿外結着白色微透明的結界,結界之外則是五行陣法。二人從水陣生門進入,幾
下轉彎,便到了閻王殿外。
“什麽人?”武守在閻王殿殿門,忽然感覺到強大的靈力靠近。他心中一驚,
喝道。殿外把守的鬼兵馬上亮兵刃擺出陣形,向武喊的方向看去。
“你練得好兵。”言蘿似笑非笑看着風。
“你選得好心腹。”風指着武,回道,“靈力高且忠心耿耿,重要的是為人
單純,任你欺壓。”
“言大!”武根本沒聽他們在說什麽,看到言蘿,忙跑了過來,“言大,你
終于回來了,我真怕你留在人間不管我了……呃,束魂使也回來了啊。”
“武,你們現在情況如何?”言蘿見他表情,心中錯愕——武對風的态度一
向冷淡,但此刻未免冷過了頭,竟是一副不歡迎他的架勢。
“還好,汪甫禀那天半夜一放枉死城裏面的鬼,你布下的警印就被觸發,聲
音難聽得要命,冥界所有鬼都被弄起來了。然後淩那小子也說要來枉死城躲着,
大家就都過來了。”武交待着事情經過,“我本打算這兩天去人界找你的,結果
你這就回來了。”
“我回來還不好嗎?”言蘿笑道,和風一起向殿內走去。剛進了殿門,只覺
手上一緊,竟是被武拉住。她愕然回頭,只見武臉色有些不善:“言大,為什麽
你會和他一起回來?”
言蘿失笑:“風去找我,我當然和他一起回來。”她微用力想抽回手,沒想
到武握得更加緊。她不好再用力,只能僵在那裏。
“不是他和逐羽把你逼下轉生崖的嗎?他們還說……說你喜歡他,所以打算
破壞他和逐羽,惹怒了束魂使,他才……”武話說得含混,态度倒毅然。
這這這……這是從哪裏冒出的似是而非的流言?
“你們誤會了啦,我和風……”言蘿忽然住了口,她和風……她和風怎樣?
“風!你回來了!”嬌柔的女子聲音,迎過來的白色身影,喜悅的表情和…
…孕着深情的眸子,“你沒事吧?怎麽一去那麽多天,我還以為你發生了什
麽事,天天擔心你呢。”
風掃過落在身後的言蘿和武一眼,淡道:“有人太聰明,跑到我最不願想起
的地方,找起來當然要慢些。”
言蘿心下一寒,卻笑了出來:“聰明不敢當,不過是膽子比較大罷了。”
她的手被武握着,他的身邊有逐羽依偎。
為什麽只是一步的距離,便成了天涯之隔?
難道束魂使的溫柔,永遠不會給閻王嗎?
閻王殿正殿內站滿了鬼吏,言蘿、風、淩、武和逐羽在桌旁坐下,派兵布陣。
言蘿拿起一張紙寫了些什麽,遞給武:“讓文判照這上面的話拟一道旨,散
到外面去。”
“千年之前,先王欲改制,言道:枉死城中,悔悟者可放,冤死者可放,枉
死者可放。然因有心之人挑撥,五道将軍叛亂,先王以死殉國。”武拿起紙,讀
了起來,“言蘿不才,繼任以來自知首惡未除,無奈勢單力孤,只能忍辱負重,
無法達成先王遺願。然在位千年,畢竟有心作為。近一百年間,放萬年以上之鬼
一百五十六,赦枉死鬼三千七百一十四。此舉受汪甫禀多次阻撓,故成效不彰。
餘本以為其年老守舊,後方知其謀反之意,為一己權勢至枉死諸鬼于不顧,其心
可誅。”
“如今兵臨城下,然餘改制之心不變。枉死城諸魂受汪脅迫,餘既往不咎。
法從今而變,冤死枉死之魂無需贖罪,徑直再入輪回;罪重之魂刑期若有悔
意,可獲準提早轉世;萬年之刑,即刻取消。“言蘿接了下去,聲音婉轉,”閻
王殿陣外所植蘿木可解土之束術,諸君一試,便知餘意誠否。反複小人不可事之,
望君明察。“
風先行笑了出來:“半真半假,冠冕堂皇,這道旨意一下,枉死軍至少要去
了一半。”
“沒想到千年前那場叛亂,果未結束。”言蘿嘆道,“改制,當真艱難若此?”
風看着她,表情凝重:“再難也要做,才不負蒼生。”
言蘿和他視線相對,心中忽然有份喜悅,又有份酸澀。兩人此刻将對方心思
看得清清楚楚,卻只是看清對方治國之略,非關情愛。
這樣,她和他是離得近了,還是更遠了?
“就這樣吧,按時辰現在也該是晚上了,大家休息一下,明天開戰。”言蘿
起身,眼光掃過風和逐羽,見逐羽眼神凝在風的身上,心中有些疙瘩,轉身向閻
王殿正殿門口走去。
“言蘿。”身後忽然傳來風的聲音,言蘿回頭。
“好好休息。”風把頭側到一邊,淡淡道。
他……可是在害羞?
言蘿繼續向前走去,腳步忽地輕快許多。
随着漫天花雨般的“檄文”散落冥界,一個身影瞬間閃過。那身影快如閃電,
從閻王殿外喬蘿旁掠過,手掌輕撫過蘿木。在那身影繞過閻王殿一圈之後,遠處
忽然出現另一道疾疾的影子,奔向閻王殿。
先前那道影子略一遲疑,竟然迎了上去,和後來的影子撞到一起。兩人行跡
本來極隐秘,這一撞倒被枉死軍發現了:“什麽人?”
後來那人一拉先前者,二人退入閻王陣中。
“你在搞什麽鬼?”風聲音低低的,但聽得出怒意,“身子還沒好,居然冒
險出來,還迎着我過來……若我一個不小心……”
“我就猜你不會乖乖等明天的,果然。”言蘿笑道,“我和你做的事大體相
同,你是去下水之印的吧?我在結木之印。”
風微嘆:“難道你不放心我?不相信我能擊敗這些枉死鬼?”
“風。”言蘿輕聲道,“我只想你好好活着,不要有任何危險。”
風微窘,回轉身去。言蘿失望已極,輕道:“我早知道我不該回來的。”
“言蘿……”風轉回身子,看向她。
“要是金之印一直不解就好了……就算最後會心痛至死,也不解開它就好了
……”言蘿笑得凄楚,“我一直在拖,因為我知道只要我不好,你就不會離開。
而人界,沒有她……“
言蘿忽然感覺到自己被抱住,溫暖包圍住她,風的聲音在她耳邊響着:“不
要總是胡思亂想,我還是我,沒有半分改變。只是……”
“只是什麽?”言蘿不再用力,整個人依偎在他懷裏,問話的聲音極輕。
“只是……你不覺得閻王殿裏面鬼太多了嗎?”風放開言蘿,側過身去,不
讓她看到他面容。
心裏忽然充滿狂喜,言蘿立在當地,咬着唇,微微頓足,卻不言語。風不再
動彈,只是背對着她站着。
“沒錯,鬼的确是太多了呢!”言蘿忽然向前,從後面抱住風。風震動一下,
手緩緩覆上言蘿雙手。
不管過去,她只相信他此刻的溫柔。他沒有說出,然他心中終是有她的。她
不管她在他心中有多大的位置,只在這一刻保有他的心,便夠了。他也說過,過
去一切終會淡去,他會喜歡上一個與以前種種“無關”的人。
而她,只要在他身邊,他說他會愛上別人,她就可以永遠守候到他完全愛上
她的那一天。
“傻孩子。”風的聲音帶着淡淡的寵溺,“你還不知我嗎?我向來不慣表達
……”
“風!言蘿!你們怎麽跑到這裏來了?”難得的靜谧被打破,本來已經開始
要傾訴的話語就此哽住,兩人慌忙分開。罪魁禍首逐羽卻失去了平時的靈慧,向
着風言道,“整個閻王殿都在找你們,你們倒好,不去商量明天戰事,兩個人來
這裏做什麽?”
風吶吶着,任由逐羽将他拉走。言蘿看着兩人離去的背影,忽地一咬唇。
“風,我喜歡你。”
風忽然僵住,臉上的紅暈幾乎到了脖頸。
“就算人多,我也喜歡你,我也要說喜歡你。我不要再掩飾,不要模糊我的
感情。風,我喜歡你,比任何人都喜歡你。我的感情,沒什麽好隐瞞的。”言蘿
極嚴肅地說道。
“傻孩子。”風再次說這三個字,寵溺之情愈濃,臉上是幾分尴尬幾分羞意
加上幾分喜悅,“到了現在,我哪裏還有不知之理?”
“我是怕別人當不知道。”言蘿一撇嘴,“話說明了,大家各憑本事。”
風失笑,不知該說言蘿太過自信還是太沒自信——憑什麽本事啊,他已經選
擇她了,不是嗎?
她啊,說她聰慧無比,卻有常人難及的任性。
但,又有什麽關系呢?言蘿就是言蘿,無人可替代。
她,該也懂的吧?
翌日清晨,天仍是陰沉,灰暗包圍。言蘿及風等已率着冥界大軍開出閻王殿,
背着閻王陣展開陣形,正面對枉死軍。風本想讓言蘿留在閻王殿內,但言蘿堅決
領軍,風也拿她沒辦法。
言蘿飄在空中,紫色衣衫随風飛揚。一片陰暗之中,竟然令人難以逼視。汪
甫禀一身铠甲站在她和風的對面,氣勢上卻輸了不止一點半點。他一抽掌中劍:
“言蘿,你若此刻降我,我看在故舊之情上,放你一條生路。”
言蘿視線從他身後掃過,見枉死軍人數雖衆,卻是陣形不整,氣勢弱極。不
計其數的枉死鬼卒,竟少有殺氣。未戰而軍心已散,虧得汪甫禀還敢讓她投降。
她笑了笑,明豔之極:“汪伯伯還記得你我的故舊之情,言蘿萬分感激。不
知汪伯伯和我爹的故舊之情,比不比得上你我的。”
“小丫頭果然聰明,你什麽時候開始懷疑我的?”汪甫禀笑着捋了捋胡子,
問道。
“當我漸漸從那場叛亂帶來的傷痛中走出來的時候,我便開始有了疑惑:五
道将軍謀反的目的是什麽?以一名武将的身份來說,他作亂過程中有很多做法不
像是他能做得出來的。”言蘿道,“于是我開始調查和推斷,若說五道将軍忽然
叛亂是因為我爹打算實行的新制,那麽,新制中被奪權的人嫌疑最大。這個人是
誰,并不難猜。”
“是嗎?可別人可沒看出來。”汪甫禀道,“言蘿還是言蘿,當初的神童之
稱不虛。”
“汪伯伯過譽了,我之所以一直隐忍不發,一來是因為沒有确實證據,二來
是當時我自認沒有能力和枉死城抗衡,三來是……一些個人的事情分了精神…
…“言蘿看了風一眼,臉色微紅,”汪伯伯該也知道我胸無大志,若非事到
臨頭,我是不會多想多管的。何況有些事,本也急不得的。只是汪伯伯派獄卒殺
泓宿一事,畢竟還是露了痕跡,不免顯得急躁。卻不知汪伯伯為何要殺我泓哥哥?
“
“泓宿那小子知道的太多,我不能讓你放他出去。”汪甫禀不加隐瞞,直接
答道,“況且你和風小子之間關系越差,對我越有利。風小子做事只求無過,不
會管我枉死城的事。”
言蘿笑道:“看來我這些年間偶爾為之的改制還是驚動了汪伯伯,您老是老
了,倒也不糊塗。”
汪甫禀道:“你畢竟是我看着長大的,你雖任性叛逆,不拘世俗。但論起聰
明,可是冥界一等一的,我怎能小看于你?”
“謝汪伯伯贊譽。”言蘿道,“枉死城在冥界中自成一派,您在枉死城中便
是帝王般的人物,輕動不得。我爹千年之前就是因為太過急進,想立即讓枉死之
人無需再贖罪、罪重之人贖罪後可轉世,削了你的勢力,才遭至那般後果。
我……自然是要萬分小心的。“
“人被處死、毒斃、或缢死、自盡等,靈魂定要去枉死城贖罪,這是自古以
來的規矩。”汪甫禀肅然道,“你和言烨竟欲妄改規矩,就是該死!”
“自古的規矩未必合理,怎麽不能改?”言蘿反問道,“枉死之人為何要贖
罪?他們何罪之有?他們為何只能靠陽界道僧頌經以赦罪?他們在枉死城受苦贖
罪,何時能贖完罪?一切由你一言而定,如此你在枉死城自然權勢滔天,可惜苦
了無數枉死魂靈。”
汪甫禀正欲再說,他身後枉死大軍中沖出來一鬼,跪在地上:“請閻王為我
等做主!我們在枉死城受盡欺淩,只求贖罪轉世,而這希望,卻是飄渺無期!”
他指着汪甫禀,“閻王想解救我們,你卻為了自己的權力謀反,我拼出魂滅
也不願助纣為虐,我今天和你拼了!”
此人的出現激勵了枉死鬼卒,他們開始騷動起來,附和他喊着“打倒汪甫禀”
“我們要轉世”,一只只鬼躍出隊伍,移到言蘿這側的冥界大軍。風在一旁
暗笑,如此煽動的語句行為,自是有人事先定下的,言蘿安排下的卧底,倒也不
少。
汪甫禀見這番情景,大喝一聲:“你們不怕土之束印了嗎!”
他這話阻住衆多鬼卒的腳步,跪在地上那只鬼昂然道:“就算我被你下的土
之束印滅魂,我也不會後悔!枉死城中的萬年歲月,與魂滅有什麽不同?大丈夫
生有地死有處,生而何歡死而何懼!”
汪甫禀獰笑道:“那我就讓你死有處!”手一揮,一股灰色光射了出去,正
向那鬼。群鬼知那是引發土之束印的法術,心中生懼,向後退了幾步。這法術可
強可弱,弱者可使中術之人疼痛難當,強者則奪其魂魄。汪甫禀此刻心中憤怒,
加之打算給衆鬼警戒,出手重極,那鬼斷無生理。
卻見那光在那鬼身上漸漸消失,他卻不見半絲異樣。汪甫禀不禁是一驚,然
後強自鎮定:“言蘿,這人是你指使的吧?你已經解了他的土之束術是嗎?”
言蘿嫣然笑道:“汪伯伯你只說對了一半,他的土之束術是我解也非我解。
汪伯伯記得閻王殿外那喬蘿叢嗎?那可是冥界之中木之源,像土之束術這種
小術,只要我對那蘿木稍稍使木之術,靠近喬蘿叢者即可解印。“
“竟有此等事!”汪甫禀心念一轉,知是言蘿早布下的局,然,“若你不說,
又有誰知道?就是這鬼知道并告知友朋,也只是幾只鬼知此事,又有何用?”
言蘿一揚手中紙:“汪伯伯還不知道啊?昨晚我便将這檄文傳盡閻王殿外,
只可惜伯伯居于枉死城中,竟然無人通禀。枉死鬼卒就算半信半疑,但若能解印,
怎樣也要一試。所以我想伯伯身後大軍中,身上還餘土之束印者定然無幾。”
汪甫禀臉色驟變,試着發力,只見枉死軍未有一個面露痛苦之色,顯是盡數
解了印。此時枉死軍身上雖都有土之印,但那印只是束縛法力的,并無控制之說。
而他軍心已喪,顯是衆叛親離。
“衆位枉死鬼聽着:我知汝等是為汪甫禀脅迫,不得不助他叛亂。現下汝等
身上土之束印已解,只要過來這側,我既往不咎,依新制安置汝等。”言蘿朗聲
道。
“追随我的,我即刻為你們解土之印,恢複你們本身靈力!”汪甫禀已無籌
碼,只能動之以利。然大勢已去,走向言蘿這方的鬼卒越來越多,漸漸他身邊只
剩百餘名枉死鬼,有些還在猶豫,舉步欲行又退回。有的卻是面露兇光,緊盯着
言蘿,似乎恨不得立即撲上來生啖其肉。
言蘿輕笑:“看來餘下的大多是真正罪孽深重,還有幾千年要熬的惡鬼喽?
這也好,大赦天下還要分罪輕罪重呢,何況我本不打算大赦。法由我定,自
然要令行禁止。諸位既然已決定,就莫要怨我。“
汪甫禀冷笑道:“這些鬼大多是在枉死城中熬了萬年的惡鬼,我解了他們的
土之術之後,每人的靈力都是冥界至強,這百餘人對付你們,足夠了。”
“你以為你可以在片刻之間解了所有人的土之術嗎?別說百餘人,你能解十
個人的術就會力竭。”言蘿駁道,“況且……昨晚有個人鬼鬼祟祟地在各處水源
徘徊,冥界之人無需吃飯,但水總是要喝的……”
“什麽叫鬼鬼祟祟?”風好笑,“而且我不信你在對喬蘿叢使術時未動手腳,
我倒是多餘了。”
“我見你也出來,知道你是下術去了,就沒再多費力。”言蘿一旋身,紫色
衣衫飄動,“風,別用重手,将這些鬼束住,等此事了了,再行發落。”
風點頭,袖風一甩,淡藍霧氣向着汪甫禀身邊百餘名鬼卒襲去。只見他們臉
上現出痛苦之色,然後不自覺動了起來,移向冥界軍另一側。汪甫禀身旁只餘十
數人,大概是未料到有如此之變,竟都呆了。冥軍湧上,将這些人重重包圍。
言蘿等人在最前方,汪甫禀畢竟道行極深,不可大意。
“這些人想必是汪伯伯的親信,和汪伯伯一起在枉死城中,枉死城內自成天
地,所以沒有中水之印是吧?可為兵之道,哪有将領與兵卒分開的道理?太過信
任法術總會失敗的。”言蘿嘆道,“以利誘之,以武脅之,此非用人之術。
汪伯伯,早知您如此不濟,我便該把那風子兵法送您學幾天的。“
汪甫禀聽着鬼衆“把汪甫禀打入枉死城”的口號,見言蘿這側冥界軍秩序井
然,知自己已是末路,道:“未動一兵一卒而平亂,言蘿,你比你爹可強得多了!”
“那是因為師父指導有方。”言蘿對風一笑,然後又對汪甫禀言道,“汪伯
伯,大勢已去,你還是降了吧。我看在故舊之情上,放你一條生路。叛亂之首腦
原該永世不出枉死城,我不設萬年以上刑罰,你贖個八千年的罪就可以了。”
“做夢!”汪甫禀一聲斷喝,忽然飄向前方,雙手成抓對着言蘿抓下!
“言蘿!”風忙上前擋架,護住言蘿。卻未想到汪甫禀此舉只是虛招,一晃
之下,竟向着風身後的逐羽抓去。風回身再想救她,已是來不及。只見逐羽和汪
甫禀交了一招,向後退去,然汪甫禀畢竟法力深厚,一個變招,左手抓住逐羽。
風連忙靠近,向汪甫禀出招,卻見他右手一揚,什麽東西從他袖口射出。
他向旁一躲,心中暗暗詫異,身後卻傳來“啊”一聲。他心念一轉,忽然間
如受雷擊:“言蘿……”
汪甫禀右手握着一根繩索,繩索盡頭卷住言蘿腰際之後立刻收回,将言蘿拉
至身邊,右手幾下制住她,将繩索另一端在逐羽身上繞了一圈,抓住繩索中間,
拖着二人飄向前。
風本欲向汪甫禀出手,趁機救回逐羽,沒想到言蘿瞬間落入他手中。他手微
微顫抖,竟然不敢動手。
汪甫禀得意笑道:“誰說我輸了的?就算我死,也要拉着言蘿你一起!一個
枉死城主換一個閻王,這生意做得!”
“汪甫禀!放開言蘿!”幾人後面,武沖了上來,“你要什麽都行!放開言
蘿!”
風臉色慘白,卻不言語。言蘿和逐羽都在看他,他腦中瞬間空白,然後幾個
念頭轉過。
“風,不要管我,我……”逐羽手向心髒處探去,似是想要自絕,被汪甫禀
阻住。汪甫禀施法術定住她,道:“風小子,你可想要這兩個人活?”
言蘿忽地笑了:“汪伯伯,沒想到魂索竟然落入你手中。當年五道将軍用此
對付我娘,現在又落回我身上,可算一個輪回。”
她看向風,幽幽道:“生有合歡,死有何懼。汪伯伯,您未免小觑了言蘿。”
汪甫禀獰笑道:“你可能不在乎你這條命,別人卻未必不在乎。”
言蘿眼光從風身後掠過,武心急如焚,淩平靜中帶着焦灼,平日和她嬉笑玩
鬧的友人,此刻均是憂心忡忡。那整整齊齊的冥界軍有了瞬間騷動,連剛站過來
的枉死鬼卒都現出關心神色。
“我本以為自己是一個混日子的閻王,應該沒有人在意我的存在。”言蘿笑
笑,“結果看來我還沒有那麽糟糕。”
“汪甫禀,你說吧,你要什麽?”風問道,臉上漠無表情。
“我要什麽?”汪甫禀反問一聲,拽住繩索,向後退去,風無暇理會其它,
喊了聲“武,淩,那些人交給你們了”,緊随汪甫禀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