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閻王殿位于酆都的中心,和其它地方相距均不遠。汪甫禀帶着二女向鬼門關

方向去,風倒松了口氣——只要汪甫禀想逃出冥界,他便不敢對言蘿和逐羽怎樣。

怕的就是汪甫禀恨言蘿輕易破了自己布置,來個玉石俱焚。

風一顆心剛要放下,只見汪甫禀忽然轉了個方向,向着誅魂臺去了。他心中

一凜,知道不妙。

數萬年之前,冥界制度森嚴,常有被判滅魂之鬼在誅魂臺被處決。但自言烨

繼任以來,封攝魂刀,廢魂滅之刑,地府方才繁榮些。千年前五道将軍謀反,解

攝魂刀封印,殺入閻王殿,用魂索捉住言烨之妻以威脅言烨。最後言烨雖打敗叛

軍,冥界已元氣大傷,其妻馮歧亦魂滅。言烨于是傳位言蘿,自絕于誅魂臺,用

的便是那把攝魂刀。

“汪甫禀,我可以放你走,只要你放了她們,我保證放你走!”風有些急了,

不由喊道。

“放我走?我為什麽要你放我走?”汪甫禀将要走到誅魂臺上,露出一個奇

怪的笑容問道,“我既然敗了,就不會茍活。汪甫禀只會是枉死城城主,以前是,

現在是,以後——”

“以後不會再是。”言蘿打斷他的話,“你做了近萬年的枉死城主,早該換

人了。鬼使鬼吏均是五百年投一次胎換一下腦子,只有你還留着上古的老思想,

頑固又愚蠢無比。”

“你說我蠢?”汪甫禀踏上誅魂臺,走向攝魂刀。聽了言蘿這話,他臉色有

些猙獰,拉着魂索,将言蘿拽到眼前。言蘿看着他,沒有分毫懼意。

“你本來就很蠢,若不是早些年我忌憚你法力以及枉死城的潛在兵力,你以

為我能忍到現在?而你竟守着你的枉死城,任我坐大。我往枉死城安插人手你也

不知,不是蠢是什麽?”言蘿道。

“好,我蠢,那你爹你娘怎麽死的,你又怎麽落到我手裏?”汪甫禀拿起誅

魂臺上的攝魂刀,拔刀出鞘,只見半透明的刀身之中隐隐有血光流轉,極薄的刀

刃閃着詭異的光。他将刀鋒對着言蘿,笑容倒比刀光更加詭異:“我是天下最偉

大的枉死城主,蠢的人是你們!你們想奪我的權,做夢!我要把你們一個個殺死,

讓你們知道我的厲害!”

風見汪甫禀手中攝魂刀離言蘿不過尺餘,心中恐懼,喊道:“汪甫禀,你放

了言蘿,随便你要什麽都行……你不是還要做枉死城主嗎?你不要傷言蘿,一切

好說!”

汪甫禀見風焦急之狀,道:“看來傳言不假,風小子什麽人不好喜歡,竟然

喜歡上這丫頭!事到現在,枉死城主我是不能再做了,我活着也沒什麽味道,不

拖着一個去死,我可不甘心。”

“你殺我吧!和你作對的人中有我一個,你放過言蘿殺我吧!”逐羽忽然道,

“若你定要殺一個人的話,那就殺我吧,反正我也……”

“逐羽!別說傻話!”風喊道,心下有些躁,不知逐羽為何要在這時刻插口。

汪甫禀看看風,看看言蘿再看看逐羽,竟然笑了:“風小子,你到底喜歡哪

一個?該不是腳踩兩條船吧?”

風愣了下,不知這種情況下,他怎麽會問這種問題。

“風小子,其實我還是滿喜歡你的,你做事規規矩矩,不像言家那幾個人,

整天只想着變法改制。”汪甫禀道,“我看她們倆喜歡你一個,你也挺為難的,

幹脆我幫你做個了斷吧!這兩個女的,你說要留下誰我就留下誰,剩下的一個宰

了陪我,怎樣?”

風臉色突變,聲音微顫:“汪甫禀,你別耍什麽詭計,我……”

“為什麽說我是耍詭計呢?”汪甫禀将刀對着言蘿和逐羽中間,“現在她們

兩個的命都在我手裏,我要誰死誰就得死,我有什麽必要對你耍詭計?千年前言

烨、泓宿都做過選擇,我倒想看看一板一眼大仁大義的冷面束魂使會怎麽選擇,

是選愛着自己的閻王呢,還是選擇酷似自己死去妹妹的冥界女子呢?”

風聽他此言心中一動,隐隐約約覺得有什麽不對勁,卻說不出到底是什麽。

“風,你選言蘿吧。”逐羽見風半晌不說話,慘笑道,“她是閻王,冥界不

能無主。而且她和你彼此相戀,我只不過是無關的人罷了……只要你們偶爾想起

我,也就夠了……”

言蘿冷哼一聲,不作言語,一雙眸子看向風,等着他開口。然,表面的平靜

畢竟無法掩飾雙手的顫抖,千年前的種種浮上心頭。五道将軍持着攝魂刀對着娘,

問爹是要天下還是要娘。爹猶豫片刻,一閉雙眼——你殺了她罷!

那瞬間,心忽地空了,爹對娘的情深,爹對娘的百般呵護,在那一刻俱都成

空。江山與愛人,蒼生及感情,在那一刻分出了高低。那時娘心中在想什麽?

是不是冰冷如她這般?心愛的那男子啊,為了天下,放了她。

我不要,不要天下,不要蒼生,我只要你一生凝眸,要與你生死同游。我心

中你最重,因此上你心中,也不要有其它勝過我,可不可以?

風,莫怪我自私任性,我只要你一句話。你選擇誰其實并無區別,但我要聽

你說——你選我,你愛的不是別人沒有別人,只是我。

猶豫什麽,掙紮什麽?難道閻王的身份加上你我的感情,終究還是比不上一

個逐羽?那你為何要追來人間,為何變成另一副樣子出現在我面前,為何用那般

關心呵護的眼光看着我?若說你對我的溫柔只在人間,為何回來陰界,你還有那

溫柔的抱擁?可這若是你對我的感情,為何此刻,你遲疑不語?

言蘿顫抖着,寬大的袖子掩不住她的動搖,風眼光掃過她顫動的衣袖,忽地

一愣。再看向逐羽,她一臉凄笑,話中似乎有話。他心思電轉,無數點疑惑聚在

一起:泓宿的出逃、言蘿的金之印、汪甫禀的謀反……一切瞬間便有了答案,他

再看向言蘿,心中已有計較,開口言道:“我選逐羽。”身形迅速上前,抓向魂

索中間,使力将言蘿向自己方向帶。

汪甫禀果然微微一愣,手中刀遲了片刻方才遞出。逐羽也是一怔,表情先是

狂喜,見風的動作之後,卻忽地明白了什麽似的,竟落下淚來。幾人之中,最平

靜的反而是言蘿,她怔怔看着風,目光茫然。

輸了是嗎?他選擇的仍然不是她是嗎?

娘,你恨爹嗎?在他說“你殺了她罷”那瞬間,你心中恨不恨?還是像我這

般,心空空蕩蕩地,什麽都不剩……愛的恨的癡的怨的……既然他無心,我何妨

便休,休了這心,休了這情,休了這魂魄……再不受這罪,再不有那恨……

我追了千年的情,最後只是一場夢,一個笑話。我那同生同死的願望,等待

千年,都沒有人來為我完成。

得成比目何辭死……只羨鴛鴦不羨仙。

我從來不想做這鬼首,我只要他來愛我……原來,求得人心,比成仙得道還

難。

刀鋒近了,可以看到近乎透明的刃上那一條血線。我記得人界管這叫“碧血”,

說是亡魂所化,含情積怨,只留一道血痕。

風,若我死了,你可會為我流半滴淚?我知你不會像雨死時那般傷心,可你

能否為我流一滴淚,流在我消散的魂魄之前,即使我死後無知,也抵了我這千年

對你的念念戀戀。我沒有生生世世,我只要嵌在你的那滴淚中,待你想起我時共

着它落下,碎成無數淚滴,每滴淚都帶着一個我,附在你的衣襟之上。你走到天

涯海角,我始終在你身邊。我再看不到你感覺不到你,你也不知道我在哪裏,但

只要你一拂衣襟,我總會笑着對你。

娘,你一定不怨爹的,是麽?

“言蘿!躲開!”風拉着魂索帶向懷中,手中卻忽地一松,半段魂索繞過言

蘿腰際,收到他身前。魂索盡頭本應打成死扣,未想卻是已松開的蝴蝶結,從言

蘿手中飛向風懷裏。

風既知逐羽為內應,聰慧如言蘿,怎會不知?

風知言蘿是假做中了汪甫禀的術,他二人合力,定能反制住汪甫禀。可他不

敢托大,還是先亂他二人心神,趁機救言蘿。可言蘿竟呆了一般,一動不動。

他抓住魂索,她卻松手放開。

“言蘿——”攝魂刀刺下,直向心髒!

是誰?是誰的聲音在叫我,用着無數焦灼,無數心痛?是他麽?他不是選擇

了逐羽嗎?為什麽還要用這樣的聲音叫着我?

心下疼痛,痛得要裂開般,不知是因為這聲音,還是因為那凝了無數碧血的

刀鋒。風,如果我是人界的小言蘿,你是浪子劉望镛,當我在樹下一睜眼之際,

你會不會愛上我?

還是說祈風太子你心中,只有為你而死的祈雨公主?

不不不,你就是風,我自是言蘿。就算倒轉千年,我也要在那一刻見到你,

和你頂嘴,氣到你說不出話來,讓你沒有時間去想雨,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我身

上。

風,讓我再看看你那張扳起來的冰塊臉,讓我再把冰塊氣成烈火,好嗎?

還是說,我已經來不及了?因為我怕這心痛而選擇逃避,永遠逃開?

我,也是懦夫呢。

意識已沉到谷底,卻漸漸清晰起來。心中疼痛略減,反是一陣暖意包圍。言

蘿微微睜開眼,眼前一團金色光芒之中的人是——

“雨?不,逐羽!”言蘿以為自己喊出聲,卻只是小小的一聲呻吟。

“言蘿,你怎麽樣?”逐羽身後的風急忙問道。

“我不用你來救!”言蘿打開逐羽按在自己心口上的手,“金之術救人是一

命換一命,我既然是被放棄的人,又怎能讓您這被選擇的人來舍生救我?”

“言蘿,別任性……”風一句話未說完,逐羽已是一個巴掌打了過來,言蘿

哪裏有還手之力,被她打了個結結實實。

“你真的以為風選擇了我是嗎?他是看出我和汪甫禀勾結,所以說選我來亂

他心神!而你明明未被汪甫禀制住,卻為了試探風而假意被擒,讓他擔心冒險。

言蘿,你太任性了!“逐羽喊道,她身上的金色光線時明時暗,更顯出她憤

怒表情。

“我……”言蘿一時間無法分辯,她是故意被擒,一來是将計就計,二來也

是為了看看風的反應。但逐羽的指責,怎麽都有點似是而非。

“風救你,你故意放開魂索;汪甫禀殺你,你明明能躲開,卻一動不動!你

是在做什麽?成心用自己的死讓風內疚,讓他永世不安甚至以死贖罪是嗎?你口

口聲聲愛他,這就是你愛他的方式?”

“不是的……不是的……”言蘿畢竟氣弱,前幾句話是賭着一口氣說的,現

下氣勢已盡,說了幾個字,竟然有些有氣無力。

“逐羽,你知道我的心意,不要再以此指責言蘿。”風阻止她道。

逐羽向後退去,差點被地上汪甫禀未散盡的靈體絆倒。她盡力站穩,仰起頭,

只是看着風。

“逐羽……”風見逐羽似笑非笑的表情,心中一凜,出聲叫道。

“言蘿,昨晚你說你比任何人都喜歡風,我當時沒有反駁你。現在我告訴你,

我比你更喜歡他,一千倍一萬倍的喜歡他!”逐羽的身影漸漸在金光中模糊,她

的聲音卻極清楚,“你喜歡他,是處處為難他限制他,束住他讓他留在你身邊;

我愛他,他要做什麽他想做什麽我都會讓他去做,即使結果是他離開我,我也不

在意,只要他過自己想要的生活就好了。”

“我不會勉強他來愛我,只要他願意,讓我當雨的影子又怎樣?只要他開心

就好。”逐羽喃喃道,“我要他不再憂愁,要他一雙眼看得到他人,要他冰冷的

顏恢複笑容……我要他一直快樂,像是當年他陪在雨身邊游歷天下勝景那般快樂。

我要他不曾走入閻王殿,不曾見過你,不曾當什麽束魂使,不曾失去雨……”

“他走入了閻王殿,他見了我,他是束魂使,他……雨本來,就不是他的…

…“言蘿反駁道。

“是你,言蘿!是你害他失去他唯一餘下的所愛,他原本是太子,從小在寂

寞中長大。他承受了父親弟弟的無情,他唯一有的就是雨。而你……若不是你封

雨做引魂使,雨怎會遇上袁正,怎會嫁給他,怎會被他殺死?”逐羽嚷道,“是

你奪走了風的幸福!是你因為自己的自私,害他失去了所有!”

“不是我!不是!”言蘿掙紮着想起身,卻半分力氣皆無。風抱起她:“逐

羽,我很感激你舍身救了她,但請你不要再說了。”

“我已經快死了,難道最後這些話我還不能說完?”逐羽身形愈發模糊,她

凄然道,“風,我只恨為何我沒能一直陪着你,作為雨的影子陪着你……我愛你,

我一直在你身邊,看你對雨情根深種,卻因為不想勉強她接受你而一直不曾說出

口……風,你一向都不知道怎麽抓住屬于你的幸福,你只會不斷地放手放手,把

皇位讓給弟弟,把愛人讓給別人……風,難道你不知道,只要你告訴雨你愛她,

只要你說你要娶她,她定然不會拒絕嗎?”

逐羽搖搖頭:“不,你知道,但你是高傲的太子,若她嫁給你,定是因為她

愛你,而不是因為你是她唯一的親人……風,你為什麽這麽固執,為什麽這麽君

子?你知道當初的我有多少次想替你說出你的心思……可惜我沒有辦法發出聲音

啊……”

“你到底是誰?”風臉色大變,問道,“你怎麽會知道這麽多?”

“有些事是我本來知道的;我不知道的那些,則是汪甫禀告訴我的。”逐羽

聲音漸漸缥缈,“風,你還是不知道我是誰嗎?”

風搖了搖頭,逐羽輕笑一聲:“其實你知不知道我是誰并不重要,我不需要

你的回報,我不需要你記得我,只要你幸福快樂,只要你好好活着就好……我愛

你,愛你愛到寧可沒有自己……”

金光不再亮起,而是逐漸變弱。逐羽整了整自己鬓角,對着言蘿道:“言蘿,

你欠我兩次命,若你有心,請放風自由,不要拿你的任性自私束住他,風本該是

天涯暢游,伴着雨指點江山的風,而不是遷就着你的任性的他。”

“你既如此愛他,為何還要聯合汪甫禀叛亂?傾巢之下豈有完卵,汪甫禀不

會放過束魂使,他若成功,豈不是害了風?”言蘿問道,語氣尖銳。

“我自有方法對付他,只要他除去你,風就可以自由了……我讨厭你……你

欠我的,你欠風的,我都要讨回來。我讨厭你,言蘿,要是沒有你就好了……”

金光漸漸散盡,逐羽身影漸漸變小,小到極小之後卻又忽然大了一些。言蘿

和風仔細看去,只見一只白色鳥兒在地上撲打着翅膀,動作有點笨拙,但總也是

飛起來了,在空中徘徊幾周,落在風的肩上。

“雪影!她竟然是雨兒送我那只雪影!”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撫摸那只鳥

兒的羽毛,那鳥兒親熱地用頭蹭着他的手,眼中露出滿足的神情。

言蘿瞬間臉色煞白,她當然記得這只鳥兒——在她和風初見時,她誤殺的白

色鳥兒。原來這只鳥是雨送給風的,難怪他當時那麽憤怒,露出那樣心痛的表情。

言蘿還清楚記得自己對當時的判官說過的話——這只鳥是被我殺死的,不用

打入枉死城,她若有什麽要求就由她去吧,算是補償。

所以,她留下了自己的記憶,雨的容貌,為了風,是嗎?她是真的願意當影

子的,她是真的用全部生命去愛風的,是嗎?

言蘿側過頭,見風看雪影的眼光,溫柔夾着愛憐。她心中大恸,暈了過去。

“言蘿?言蘿!”風急忙抱住她,見她雙目緊閉,露出痛苦之色,知是她受

傷太重,忙抱着她下了誅魂臺,向閻王殿走去。

半月後。

天光明亮,映得紫蘿殿內一片藍紫交織的絢爛。言蘿斜倚在椅中,桌上一堆

公文,她拿着筆,懶懶地批示着。

殿門處忽地一聲響,言蘿驚跳起來,匆忙躲在帷幔之後。見進來的是谧兒,

方才松了口氣走出來,笑道:“怎麽有空來看我?子塵這家夥肯放你來見我?”

不知怎地,子塵硬是認為言蘿屬于“哪有事哪有她,沒事也要惹點事”的人

種,死活不讓寶貝老婆接近她。況且那家夥一向粘老婆粘得緊,怎可能放谧兒一

人過來?

谧兒本是面冷之人,此刻對着言蘿的巧笑嫣然,有片刻怔忡。言蘿走近她,

東碰碰西摸摸地:“子塵是怎麽照顧你的?怎麽産後反瘦了些,是不是他對你不

好?”

谧兒微有些不自在,躲開言蘿的手,道:“言蘿,你不要故意打岔,你知道

我來的目的。”

言蘿側頭看她,臉上仍是嘻嘻哈哈:“目的?和相公吵架回娘家?”

“為什麽躲着風?為什麽不見他?”谧兒問道,“風本就不擅言語解釋,你

連個解釋的機會都不給他,你讓他怎麽辦?”

“解釋?解釋什麽?”言蘿低低聲音,“我……不想聽他解釋……”

“你要知道,風那時選擇逐羽是有原因的。他看出來汪甫禀和逐羽勾結,知

道即使他選你活,汪甫禀也會先裝模作樣說幾句話,再殺了你。他說選擇逐羽,

只是為了讓汪出乎意料,他好趁機救你……在那種情況下,這已經是最好的方法

了……”谧兒努力背着風告訴她的話,因為沒有親見事情經過,背得很辛苦。

“我知道。”言蘿道。

“啊?”谧兒有點發呆。

“我知道,我只在萬念俱灰的時候腦子才會空空如也。”言蘿微微笑道,

“風對我估計過高,我……也有犯傻的時候。”

“那你為什麽不原諒他,不願見他?”谧兒追問。

“我不是不原諒他,我并沒有怨他,即使他真心選擇逐羽,我也不怨他。”

言蘿輕聲道,“我不是不願見他,只是不敢……”

“不敢?”谧兒奇道。

“是的,不敢……”言蘿手遮住臉,說道,“我害怕,怕他那一刻是真的想

選擇逐羽的……我更怕他早厭了我的任性,怕他遷就我只是為了敷衍。逐羽說我

欠她兩條命,她不求別的,只要我放開風……可若讓我放開風,還不如讓我把我

的命還給她算了……”

“言蘿!什麽命不命的!我舅舅已經失去了曾經最愛的人,你還要他承受另

一次的失去嗎!”谧兒忽然喊道,“他已經痛苦了幾百年,孤獨了幾百年,難道

你忍心看他再苦下去嗎?”

“你知道?還是……雨知道?”言蘿問道。谧兒身上有着雨的記憶,難道雨

……一直都知道?

“不,娘不知道,她是一個很幸福的人,她什麽都不知道。”谧兒輕輕說道,

“言蘿,你說你任性,但最任性的其實是我娘吧?她什麽都不知道,所以她一向

都追求自己想要的,即使傷害到什麽人,她也不知道……”

“可是,我知道……我做不到雨那麽執着,我一邊用盡心思追我要的,一邊

被負疚和恐懼折磨;我也做不到逐羽那樣無悔,只要風幸福,她可以連自己都不

要的……我辦不到啊……如果風幸福,如果風笑着,那應該是因為我啊……”

“那他不是因為你嗎?他留在地府,不是為了你嗎?他怒氣沖沖的樣子,不

是為了你嗎?言蘿,我在他身邊百年間,他很少用那張冰塊臉之外的表情對我。”

谧兒說着,帶點寂寞的。

“那是因為他怕他會對你太好。”言蘿低低的聲音,“他從不曾得到什麽,

所以他連想要都不會想了……”

“那他對你,不是如此嗎?”谧兒問道,“在我小的時候,我就常常在想,

風對你那麽兇,是因為讨厭你,還是因為在意你。”

“我……”言蘿愣住了,心下隐隐而出希翼,瞬間盈滿心底。

“言蘿,風是我舅舅,我不可能不為他說話。我說我看到的,信不信随你。”

谧兒看着言蘿,“他這次找我的時候,面容極憔悴。你也知道的,他很少求

人,更不會求我這個作侄女兒的。他從來不說情愛之事,可他求我幫他說幾句話

…言蘿,見他如此,我怎能相信他不愛你?“

“不要說了……不要說……”言蘿忽地以手撫額,垂下頭去,“谧兒……我

好怕……如果我相信了你,而他并不愛我,我會不會就這樣死去……我真的怕,

我不知道他對我的好,是他自己想對我好,還是因為他不忍我那樣傷心。我太習

慣算計一切,可我算計不來真心啊……”

“風說,束住風的,沒有別人,只是那株喬蘿。”谧兒靜靜說道。

喬蘿?

言蘿忽然哭出來:“我?是我?他說的,是我?”

尾聲。鏡臺

鏡臺的青銅鏡上微微起了霧,白色的霧飄渺着,漸漸散去,顯了鏡中景象。

世間之事,有時只是迷霧自迷,撥雲見日,答案卻在峰回路轉之間。

“言蘿!言蘿!”風抱着言蘿倒下的身子,見她胸口不斷冒出鮮血,慌了神,

“言蘿,你醒過來啊!不要吓我!”

“逐羽你……”風忽聽身後一聲喊,回轉頭去,汪甫禀手持攝魂刀對準自己,

胸口透出一截劍尖。他臉上顯出不信的神色,卻再也說不出什麽,向後倒去。

逐羽将劍從他身上拔出,靜靜而立,看着風。風當此劇變,居然沒有任何反

應,只是回過頭去,一遍遍叫着懷中人的名字,徒勞地将手臂縮緊,似乎能以此

挽救她失去的生命一般。

“為什麽不躲?為什麽?連我都知道他們是在做戲,聰明如你怎會不曉得?

你明明能躲開,為什麽……“風凝視着言蘿愈發蒼白的臉,問着,”難道你

不信我?我抱過你吻過你,難道你還不知道我?“

“大概是我以前對你太差了,所以你不再相信我……我從來不敢要,因為不

想因失去而痛苦。可若失去你,我還有些什麽?”風在言蘿頰邊輕輕一吻,“若

不是你,我的心在五百年前就已死去,漸漸成灰。雨死去後我是為誰活着的,我

傻到不知道,你也不清楚嗎?生氣憤怒……早在我發現之前,我就對你……”

風頓了頓,頗覺難以出口。看着言蘿,臉上現出溫柔:“我知道你其實是羨

慕你娘的,羨慕言烨能為她而死。言蘿,你雖從未說過,我也知道你寂寞。你和

我一樣,在一場戰争中失去所有。若我的愚蠢最終讓我們不能相守,就讓我陪你

到最後,生相同死相共好不好?這一次再不會有人出來問我我為什麽要去死,如

果有人問,我也會大聲回答他——我要陪你!你是勇敢的,我也不該做懦夫。”

他緩緩拔出刀,那刀千百年間從未出過鞘,此刻忽地一閃。再看去,刀鋒烏

黑,一絲血痕紅得透明。

“封魂刀!”逐羽喊了一聲,“風!你不要做傻事!”

“什麽是傻事呢?”風掃了她一眼,“我做了多少年的傻事,錯過了多少時

光。現在彌補也許來不及了,但這是我唯一能做的啊……”

“你就為了她甘願去死?為了如此任性自私刁蠻的女人,你情願放棄生命?

她有哪裏好?狡猾奸詐,處處算計,用盡各種手段為難你,你居然還要……

逐羽氣急,道。

風搖頭:“言蘿不像你說的那樣,而且……任性才是言蘿啊……”

逐羽一咬牙:“你定要随她去?”

“我總待她不好,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了。”風點頭道。

“若我能讓她活下來,你會怎樣?”逐羽問道。

風眼神一亮:“若你能讓她活着,就算你要我的命,我也給你……不,不行,

言蘿不會同意的,她寧願和我同死,也不會一人獨活……”

“若我和言蘿只能有一個活着的,你選擇誰?”逐羽繼續問道。

風愣了下:“無論生死,活着,我陪她,死了,我也陪她。我知道你是金性,

但言蘿定然不喜歡你來救,你也不會救她,又何必說這話?”

“我不是救她,我只是……救你……”逐羽雙手交握,指尖出現一道金色的

光,瞬間籠罩全身,“風,你愛雨嗎?”

“愛,也愛過。”風回答。

愛的,可是最深的愛,已過。

逐羽露出一個笑容:“那你現在愛的,是言蘿嗎?”

“是的。”風輕輕說道。

逐羽走上前,走到風身邊,十指伸開,指向言蘿心口。

“那我救她,但我有一個要求。”

“什麽?”

“等她醒來,若我還沒魂飛魄散,給我點時間讓我狠狠教訓她一頓……風,

你就是太老實了,我要她再不能欺負你。”

“我什麽時候欺負過他?”言蘿瞪着鏡子,有點生氣,“真是胡說八道!”

“她沒欺負過我。”鏡子裏的聲音和身後的語聲混成一個,響在言蘿耳邊。

言蘿正欲回頭,只覺被人從後面抱在懷裏,溫暖無比。

“風、風……”

“怎麽哭了?”風見到言蘿淚水,吃了一驚。

“她冤枉我,我不是故意尋死的。我當時萬念俱灰,若不是聽你喚我的名字,

我連一寸都不會躲……”積了半個多月的話終于傾訴出來,擔心被誤會的,不止

是風,還有言蘿。

“我知道,所以她沒有因過度使用靈力而魂飛魄散,只是失掉了這一世修行,

也沒了靈性。”風用手指拭去她的淚水,卻越擦越多。

“我的确很任性,風,我做不到她那樣的愛你,我只能是言蘿,我永遠不會

是雨……”逐羽的話還是打擊到了她,逐羽口口聲聲的愛,她比不上。

“你為什麽要是雨?言蘿,你就是任性的、愛耍脾氣的、總是把人氣得要死、

恨不得掐死又不得不疼愛的你,天下沒有第二個人可以替代你,你也不能替代任

何人。”風說道,“雪影……她追逐的是雨,可我只愛過一個雨,無從替代,也

無需替代。”

言蘿轉過身,投進風懷中。哭得有點花的臉上露出笑容:“你只愛過一個雨,

那我算什麽?”

“我……我只愛過一次雨,再一次愛上的是你……”風忙着分辯,然後臉忽

然通紅起來。

“你要是早說愛我不就沒事了?為什麽一定要讓我猜來猜去的?”言蘿嘟起

嘴,掩不住眼底笑意。

“我……不是抱過你了嗎?”風臉側過去,表情僵硬。

“……風。”

“嗯?”

“你在害羞?”

“別胡說!”

“都紅到耳根了!”

“我……”

“你還真摸啊?真是老實!”

言蘿的聒噪掩入風的雙唇中,半晌風才放開她,看着她臉上紅暈,也是一笑

:“你的臉比我更紅。”

“我……我……”言蘿咬了下唇,然後忽地跷腳,吻住風,直到兩個人臉上

紅暈都消去才停止。

“風,生生死死,陪着我好嗎?”言蘿問道。

風點了點頭。

言蘿坐了下來,拉着風一起坐下。鏡臺旁雲霧已消,亭臺樓閣假山流水,甚

是好看。言蘿輕輕唱着:“東湖采蓮葉,西湖采蓮花。一花與一葉,持寄阿侯家。

同生願同死,死葬清泠窪。下作鎖子藕,上作雙頭花。”

“明兒我就在冥界水中種滿蓮花,好不好?”風一笑,問道。

“我要并蒂蓮~”言蘿笑着答道。

“好好好。”

“這樣還可以吃蓮子哦~”

“你要怎樣都随你,好了吧?”

言蘿依向風,笑靥如花。

鏡臺之外武、淩、谧兒、子塵等人遠遠看着,俱是一笑。

“咦?武,你怎麽哭了?”淩問道。

“我哭了嗎?”武一擦眼睛,淚水不停流下,“一定是因為太高興的關系。”

淩也不反駁他,忽然想起一事,道:“現在他們沒事了,我是不是可以不用

‘暫代’枉死城主之位了?”

“我是不是也可以不用守奈何橋了?”武也問道。

子塵一揮扇子:“兩位,你們看看冥界還剩多少人,認命吧!誰叫你們是小

一輩的精英呢?”

“啊?那我們還不能放假是嗎?”

“放假?”子塵一笑,“你們還不快點準備婚禮事宜,真讓他們兩個再拖着

啊?”

淩打了個寒戰:“我覺得還是盡快把他們送進洞房比較好。”

子塵小聲對谧兒道:“你說如果我現在告訴他們,忙完了婚禮他們多半又要

開始忙着改制,他們會不會幹脆逃跑算了?”

谧兒微嗔:“你騙走一個大引魂使,朋捎上一個孟婆就已經夠地府受的了,

別再拐人走了。”

“反正你我死後也得來這裏給他們賣命,他們也沒吃虧啊!”子塵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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