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四、東風惡
月莺回到家裏,望了望四下無人,趕緊溜回屋子裏。她這邊進了屋,氣還沒喘利落,門上突然傳來咯嗒一聲,已經被一把鐵鎖牢牢鎖住。
王月莺驚覺不好,回身撲到門上,可惜晚了一步,門已經關的緊緊的,王月莺急着叫起來:“爹!爹!你幹什麽,快給我開門!娘啊,娘你快來,我爹把我鎖起來了。”邊叫邊用手使勁砸着門框。
她娘被王莊頭支開了,哪能回來救她?王莊頭在門外叫道:“你給我老實呆着,回頭再和你算賬!”說罷不理女兒連叫帶砸的發脾氣,大步出門了。
月莺來來回回去東村那麽多回了,他十天以前就發現了。剛開始第一反應就是暴怒,預備打上門去,不過他畢竟設了好幾年的花筒子,職業素養在這關鍵的時候起了作用,冷靜下來一想,這是自己姑娘上趕子往上湊的,人家寡婦娘都說了,退親就退親,你還上人家要姑娘去,那只能是打自己的臉,再說月莺這妮子死心眼,認準了張學文,自己孩子的脾氣自己知道,不讓她松口,她也不能老實嫁別人。
昨兒月莺把自己那點金銀首飾并幾十塊私房銀元一包,塞在竈頭下面,王莊頭就知道她要給人家送去。他發家時間還短,平時裏還挺吝啬,自己舍不得放開花錢,家裏做飯有老婆,旁的活計有兩個學徒,他連丫頭婆子都沒舍得雇。這個敗家妮子倒好,攢了這麽些年的體己,一股腦要拿給外人!他一邊恨得牙齒癢癢的,一邊也知道機會來了。于是找個借口指使娘倆出門替他買點東西,自己偷偷又在小包裏放了點東西,然後小心留意東屋的動靜。
他一夜沒睡等着,此刻關好王月莺,立即叫上幾個人,踩着天色往東村殺過去。
到了張學文家,二話沒說,一腳就把房門踹開,幾個後生殺氣騰騰的闖了進去。張學文的娘披着外衣趕出來,一見王莊頭就指着他叫起來:“你給我住手!有什麽話小聲說,學文身子還沒好利索,要是吓着我兒,我老婆子就和你們拼了命!”
張學文在內裏顫着聲問:“娘?什麽事?”學文娘安慰他:“沒事!你安穩睡你的!”
王莊頭站穩身子,冷笑道:“你兒子偷了我家的東西,我來要帳來了!”
學文娘狠狠啐了一口,道:“誰不知道我家學文病在炕上一個月沒起來了,你哪只瞎眼看見我家學文偷你東西了?你家設花筒子,掙的是黑心絕後錢,留着給自己燒紙去吧,就是有金山銀山,全放在我學文眼前,我們也不稀罕!”
王莊頭一揮手,道:“別和她廢話,給我去搜!”
張學文顫聲道:“娘——!”
學文娘見擋不住這些個後生,大聲哭叫起來道:“學文,讓他搜,搜不出來,咱就去衙門告狀去,讓大夥都看看,有那喪盡天良的人,欺負我們孤兒寡婦,天打雷劈啊!大夥都來看看,老天你咋不睜睜眼,讓這絕後事的也發了財,發了財又來欺負我們孤兒寡母啊!”
她跳着腳這麽一哭罵,鄰居頓時圍了一大圈。王莊頭心道:“随便你說什麽,只要搜出來,就還是我占理。”于是以中老年人少有的敏捷把腳擡的老高,卯足勁踹開房門,沖了進去。
王莊頭一說他偷了東西,張學文在屋裏就知道不好,将月莺給他的小包裹塞在枕頭下面,覺得不妥,拿出來放鞋子裏,還覺得不好,如是幾次,抓耳撓腮,等王莊頭闖進屋去他還沒有想好放在哪兒,被抓了個正着,正正從手裏奪了下來。
王莊頭嘿嘿一聲冷笑,道:“好個知書識禮的讀書人,跟我衙門裏去說話吧!”他本來以為張學文肯定已經把包袱藏起來了,甚至裏面的東西也應該分開放了,預計要在整個屋子裏搜個遍,沒想到這小子竟然就拿在手裏,可真是省了他好多事。
Advertisement
張學文的娘頓時傻了眼,她絕對沒有想過自己讀書的兒子會和個偷字扯上關系,颠着小腳上前,狠狠扇了他一巴掌,哆嗦着說:“這是怎麽回事?你……你你,這是什麽地方來的?你快給我說。”
張學文叫了一聲:“娘。”哭喪着臉,卻不說話。
他娘抱有一線希望,問:“學文,你真偷人家東西了?”
張學文飛快的搖頭,學文娘松下一口氣,問:“那你這東西是哪裏來的?”學文嘴巴緊閉,就是不說。他娘臉色煞白,急怒攻心,突然暈了過去。張學文哭喊着撲上去,不停的叫着娘,哭的聲嘶力竭。四下鄉裏嗡嗡一片,全是竊竊私語的聲音。
學文娘在嘈雜聲中悠悠轉醒,她一睜眼就看見兒子近在咫尺的臉,立即閉上眼睛,道:“你爹就是個讀書人,娘嫁給他之後一輩子都守着禮教,他的兒子不可能做賊,你放開我,我寧可弄瞎了這雙眼,也不想再看見你,你給我走,這屋子是你爹留給我的,我沒有你這樣的兒!”
張學文哭道:“娘,我沒偷東西,我真的沒有偷人家東西,娘從小就告訴我,不怕窮,就怕沒了志氣,兒子永遠也不會忘。”
學文娘仍然閉着眼睛,道:“那你說,這東西是哪來的?”
“我……我……”張學文諾諾不言。他娘使勁把他推開,站起來就要走,道:“你不肯走我走,我死也不和賊住在一起。”張學文連聲叫:“娘——娘——”他娘堅決無比,身子都沒有停頓一下,他終于崩潰,叫道:“是月莺給我的,不是我偷的!”
此言一出,學文娘立即睜開了眼睛,幾步跑了回來,喜道:“真的?”
張學文哭着道:“真的,是月莺給我的,我沒有偷啊!”學文娘喜極,用手指頭指着王莊頭的鼻尖,叫道:“你聽見了沒有,你自己家養女不教,關我們學文什麽事,東西你拿回去,還要告訴你家的丫頭,再也不要來找我們家學文了。”
王莊頭一直冷冷的看着她鬧,此刻慢絲條理的說:“你說是月莺給你的,有什麽憑據?天底下的賊要是都這麽輕飄飄一句話就過去了,那做賊可真是個好營生。大家都看着——”
說罷他當衆打開小包,包裏面除了有一對金手镯,幾個鑲寶的耳環戒指之類女孩家的首飾,還有另一個桑皮紙包,紙包裏包着五十塊銀元和一塊黑乎乎的東西。
他将那塊黑色東西拿出來,道:“這煙土也是月莺給你的?”
學文愣住了,這個富貴東西在他們窮鄉下還不能普及,他雖認識,卻碰也沒有碰過一次,王莊頭冷笑着說:“鄉親們,大夥都看看,光聽說後生小子送姑娘,送點首飾,姑娘家的首飾送給他有什麽用?分明就是他偷的,再者,我剛包好的五十個銀元,轉眼就不見了蹤影,大夥來數數,這是不是正好五十個銀元,要真是我姑娘偷偷給你的,我咋能知道數目?那紙包上寫着利源米行來帳,大夥看是不是?”有認識字的就上前來看了看,回頭說:“确是那幾個字。”這下議論聲就更大了。
張學文剛拿到包袱才一個時辰不到,并沒有仔細去看裏面有什麽東西,見鄉親們看着自己的眼神都不對了,哆嗦着道:“真是月莺給我的,我也不知道裏面有什麽東西,我只知道有一點首飾,月莺說讓我先拿着,她……”他死死咬住嘴唇,沒有把她想和我私奔這樣的話說出來,心中只是想:“這個不能說,說的月莺就不能活了,這個打死我也不能說。”
王莊頭冷笑着說:“稀奇,有人給你東西你不知道裏面有什麽,說了誰信?大夥說說,誰給你東西你不打開看看裏面有什麽。”
“首飾銀錢也罷了,這個煙土你怎麽說?這麽大一塊煙土,少說也值個百八十個銀元,我女兒還給你買了這個?憑你怎麽狡辯,咱們衙門裏說話!”
說罷對着幾個幫手示意,幾個人架起張學文就走,張學文掙紮不過,被拖着走了,他腦袋已經一片空白,眼前全是鄉裏一張張或是鄙夷不屑、或是興趣盎然的臉,個個都盯着他看,人人都争先恐後的說着悄悄話,聲音又極大,大的将他娘哭喊聲都蓋過去了,他只低聲說出一句:“真的是月莺給我的,真的。”就暈過去了。
人群散去,王莊頭給幫忙的人一人一塊錢,說着好話打發了,他并沒有真的把張學文送去警察廳,那些警察的為人他還能不知道?想要把狀告贏很簡單,拿錢就行。王莊頭既舍不得無緣無故的送錢出去,也不願意把事情做絕,讓女兒恨他。所以把張學文抓回來,就關進自己家柴房,虛張聲勢喊打喊殺的咋呼了一番,也讓關在房中的月莺哭了個半昏。
看着火候差不多了,王莊頭去問月莺一句話,是她乖乖嫁人還是送張學文去警察廳?開始月莺還鬧,說:‘別說告到警察廳,就是爹告了皇帝老子的禦狀,她也要去作證,她一口咬定是自己給的,管不着學文的事,讓學文不要害怕。’
王莊頭冷笑一聲,說:“你莫不是忘了上一個花筒子莊頭是怎麽進了號子的?你有理有什麽用?得有錢才能說話,不信咱就試試,張學文要是真進了警察廳,即便活着出來也是三五年以後的事情了,你要去鬧管去鬧,警察廳的人你老子遠比你熟,看他們聽你的還是聽我的?”
王月莺心頓時涼了半截,爹這話可真不是吓唬她的,看來這一次這老頭子真是鐵了心給她來狠的了,她沒辦法卻也不願意就這麽屈服,又重複老一套,撒潑上吊帶絕食。老爺子一招就把她摁下去了,你前腳死,後腳我就把張學文沉進渾河,告他個逼死民女,到時候誰給他作證?
王月莺的抵抗只堅持了兩天,因為經過這一吓,張學文原本漸強的身體又垮下來,他在柴房裏發高燒,月莺沖他喊話他也聽不見,只顧說胡話。眼看再不去看病,後生就毀了。這兩下一煎熬,終于叫月莺吐了口,許下乖乖嫁人。
細胳膊還能擰得過壯粗腿?小嫩蔥還能辣的過老洋姜?王莊頭對這個結果胸有成竹,誰年輕的時候都有個亂踢騰的時候,女娃子家最後還不是得聽爹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