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花田錯
越接近開花時間,人群中的騷亂聲越大,好些人發現王莊頭這一次抽煙的時間未免太長了一點,怎麽還沒有回來?竊竊私語聲不斷傳來:“不會跑了吧?”,“難道真是杏花?”,“跑不了,每個花筒子莊頭都要登記,開花的時候各個出口都有人堵着,跑不了!”“那怎麽還沒來,該開花了。不會真的就是杏花,不敢開了吧?”,“八成就是,趁着沒停押,我們加注吧!”,“對,加注!加注!老子月月給他送錢,也該贏一回了。”
“快開花!”
“對,到時候了,快點開!你不開老子自己上去開了!”
“你算個屁,你開了我也不認,要叫你換了咋辦?讓莊頭來開,死在家裏了不成?”
“快開!快開!”
海娃子已經臉色煞白,一身大汗,只是不停的說:“各位,等等,等等,我師傅就來了,就要來了。”
一片嘈雜聲中,嬌嫩嫩的聲音響起:“爹有點累了,今天的花筒子我來開!”
衆人驚訝回頭,個個腦袋扭過去就沒再扭回來,大家使勁瞪着眼,使勁張着嘴,眼珠子都要掉出來了,四下裏都是吞口水的聲音,整個場子頓時一片呆滞的面孔。
只見王月莺婷婷袅袅的走了過來,下身穿了一條湖水綠的極地長裙,裙子上緊下寬,将臀部的曲線完美的勾畫出來,下面一直拖到腳下,顯得她身量修長秀美。上身一看之下白得眼暈,是兩條光溜溜的手臂和白嫩嫩的脖子。那白!那嫩!真美氣!飽滿的胸脯在繡着金花的湖藍色小坎肩裏呼之欲出。正随着她說話聲起伏不定。
呆滞過後,一些膽小的後生‘呀’的一聲低下頭,一些守禮的老頭罵着“有傷風化”回過頭,但是他們無一例外,都趁着別人不注意,還要回頭張望,大部分的人還是顧不上什麽風化了,眼睛也舍不得眨一下的盯着王月莺來到梯子跟前。誰看見過十七八歲大姑娘的光胳膊?就是六七十歲的老太婆,夏天裏也還要捂得嚴嚴實實呢!
王月莺微微低下頭,道:“各位鄉親,我爹昨晚就受了風寒,為了不讓鄉親們失望,才勉強今天出來設了花筒子,可是晌午一過,又頭疼的起不來炕,實在沒辦法,這花筒子也不能一直挂這呀,所以才讓我來開一次筒子,大夥別笑話我,開花要緊,是不是?”
諸人這才想起來,她今天的裝束不過是開花筒子的規矩,不能說故意穿個狐貍精樣子騷情。只是一樣的胳膊,她爹露出來和她露出來怎麽差的就這麽多呢?
叽叽喳喳的聲音中,王月莺來到梯子前,開始往上爬,越爬越高,下面的人就忍不住想往她裙子底下看,王月莺也知道,一只手抓着梯子,另一只手裹着裙子,走的極小心。
好容易上了桌子,她鼻尖上已經出了一層細汗,臉頰紅通通的,她四下看看,清清嗓子,說着開花筒子的說辭:“花筒子上稱稱良心,春夏秋冬四季分,你說春來他說秋,一拉兩半定乾坤!”同樣的聲音由這般嬌脆脆的嗓子裏說出來,大夥都聽得好生舒服。
月莺沒有像父親那樣做足氣氛,花筒子挂的很高,就是王莊頭也要惦着腳才能拿到,她比父親個子矮一點,夠的就更困難。她盡力一下下踮着腳,手臂盡量伸直,一抹細腰就随着她的動作一下下的露出細縫,連夠了好幾次都沒夠着,最後月莺使勁一跳,才把鈎子勉強拉在手裏。
她踮着腳轉過身,吃力的拉着鈎子,往下使勁一拉,勉強說出最後的話。“各位鄉親——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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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聲大突如其來的大叫之後是很多人齊聲大叫。原來王月莺剛剛跳起的時候不小心踩了裙子,這麽往下使勁一拽,腳就落了地,牌子是拿下來了,可裙子也被她整個踩了下來,露出裏面粉紅色的蔽膝(當地人的內褲,肥大,長度在膝蓋上面一點)和兩條粉光白嫩的腿來。
這一下全場喧嘩,王月莺趕緊兩手齊出,把裙子拉上來,然後抓着裙腰,一下就哭了起來,她将手中的竹排子往海娃子手裏一扔,一手提着裙子,從梯子幾步竄下來望着河邊的柿子樹林裏就跑,邊跑邊哭。有些好熱鬧的人鬧鬧轟轟的跟了過來。
一群人跟着她跑到樹林,裙子已經重新系好帶子,可王月莺不算完,嚎哭起來:“我可咋活啊,我的天啊,我不活了!”說着敏捷的向渾河跑去,速度極快,到了河邊身子一探,半個身子都撲出河堤,手裏被換下來的竹排子也就随着扔進河裏,河水湍急,打個滾就沒了蹤影,等人群跟着跑過來,只剩下王月莺捶胸頓足,口口聲聲要跳河的鬧騰,可也沒有真的去跳。
尚有很多人心思雖然被王月莺吸引過去了一點,人卻沒有動作,到底開出什麽花來還沒說呢,好些個人身家全部都押了進去,這時候就是有十個八個大姑娘脫光了衣服也要先等花出來了再看,他們齊齊瞪着海娃子手中的竹排。
海娃子也吓傮了,舉火炭一樣拿起竹排,哆哆嗦嗦的讀道:“開到茶糜花事了——冬府茶、茶花。”
劉奇只覺得眼前一黑,不可置信的叫起來:“不對!是杏花!杏花!”
海娃子磕磕巴巴的道:“不、不是杏花,是冬府茶花,小人……小人不敢瞎說。”說着舉着竹排,上面清清淡淡的畫着一枝将要凋零的白茶,枝葉寥落,婉轉動人,果然是茶花。
劉奇一屁股坐在地上,這六百塊錢是從高利貸借來的,怎麽能輸了?他四下去找,見山娃子也在人群中目瞪口呆,于是一把撲上去,叫:“怎麽回事,你不是說是杏花嗎?不是杏花嗎?”他掏出槍來,頂着山娃子的腦袋:“老子斃了你!”
他發瘋一樣的舉動在同樣瘋狂的人群中并不算突出,這次由于跟注的人很多,好些人都一下子輸去了家當,死了老子娘一樣的痛哭聲四下響起,山娃子被盒子槍指着腦袋,尖叫起來:“明明是杏花啊,明明是杏花啊,劉爺您等等,要是我耍你,那不是找死嗎?”
他定定神,道:“對了,剛才大小姐拿了竹簽子還落下手整裙子了,一定是讓她給換了,一定是換了,要不怎麽平白她跑出來開花,一定是她。”說着轉身就往河邊跑,老遠就喊:“王月莺換了花牌子,讓我們大家身家性命都輸進去了,大夥找她說理啊!”
王月莺換了花牌子已經料到這個局面,老遠就迎戰,跳着腳連哭帶罵,一口咬定:“除了你,誰看見我換了?我換在哪裏了?沒有證據,你這是含血噴人!反正我也不活了,我和你拼了,你叫人來搜,找着了花牌子我當場死給你看,找不着我就活活咬死你!天啊,我怎麽這麽命苦,臨死還有人冤枉我啊!”
她張張揚揚的叫來幾個婆子細細搜了一遍,當然是什麽也沒有了。大多數人哭鬧,可也有押了冬天花卉的人高興,高叫着替月莺出頭打氣,場面更加混亂不堪。
王月莺更不算完,她語氣一轉,叫着山娃子的名字道:“你不就是看上我了,我爹沒同意嗎?你就這麽陷害我們家?我爹押了什麽花連我也不知道,你摸摸自己多長了一張臉皮沒有?憑什麽賣那麽大的面子告訴你?杏花杏花,你想中花想癔症了吧,還鼓動的鄉親們和你一起輸錢,鄉親們,大家不要放過他!”
一片旋風一樣的吵鬧聲中,山娃子狼狽不堪,用微弱的聲音掙紮着道:“你個陰險的女人,肯定是你換了!”王月莺一口直接啐在他的臉上,扯着自己的坎肩領子,叫道:“你來搜,你自己來搜,搜不出來你立即給我跳進河裏,有種今天你當着大夥的面來搜一搜!”說着拉着他的手讓他過來。
就在她鬧的天翻地覆的時候,一個聲音顫巍巍的響起:“月……莺?你在幹什麽?”
王月莺的動作頓時停滞,只見張學文眼睛睜得老大,正不可置信的看着她拉着山娃子的手,月莺一呆,山娃子連忙把自己的手抽回來,帶的月莺一個趔趄。
張學文哆嗦着嘴唇打量着月莺只穿了坎肩的上身、撕了一個大口子的裙子,還有臉上花裏胡哨的脂粉,臉色白了白,轉身就走。他聽說帆子集花筒子出了事,心急火燎的過來看,誰知竟看見月莺穿成這樣拉着男人的手叫搜。
月莺撕心裂肺的叫了一聲:“學文——!”什麽也不顧了,丢下衆人向着他追過來,嘴裏叫着:“不是!你聽我說啊!學文,你聽我說啊!”
她甩着裙子趕上來,臉上哭的一塌糊塗,跑了幾步鞋就掉下來,她完全顧不上,光着腳繼續追,邊追邊叫:“學文,你聽我說,你別走!”追上了,伸手就要拉學文的衣襟。
張學文趕緊退後一步閃開,不讓她的手碰到自己,然後疾步快走,叫:“你不用說了,我不看你,我、我,你啥樣子和我沒有關系,用不着和我說。”
月莺臉色煞白,顫着聲道:“學文,你這是說的啥話,我就是為了能跟你好,我爹已經應承了,開了筒子就讓我嫁給你,我咋和你就沒有關系了……”
“你、你生氣了?學文,我也是沒旁的法子了,學文,你不應該生我的氣,我這全是為了能和你好啊。”
張學文看着她道:“你這樣子、這樣子傳出去了,還怎麽和我好?我娘說什麽也不能答應我,今天我出來,我娘本來不答應,她就說你這樣半夜三更能到後生家的女子她不要,我總是不忍心,聽到你家花筒子出事,我擔心你擔心的不得了,總是不忍心又來了,可你就這樣,今天你又這樣子,不管是因為什麽,我……我,我真的不能和你好了。你……你,你別過來,省的別人說閑話。”
他一字一字的說着,王月莺的臉一分分褪去顏色,那心真是冰涼冰涼的沉的到不了底,明明都已經沉到腳底下了,咋還能沉呢?這顆心已經活活的脫出體外,就那麽一直一直沉下去,沉到十八層地獄還不算完。剩下河邊的綠裙子姑娘,已經是空殼子了。
她這般什麽也不顧了的努力,而張學文——不要她了!
她慘慘的一笑,道:“好,我清楚了,我和你沒有關系了,你回吧。”
張學文頓了一下,才道:“你、你要去哪裏?”
王月莺直直的愣着眼睛,道:“你回吧,和你沒關系了。”說罷沿着河邊,高一腳低一腳的走起來,河邊料峭的風中,她的長裙如同破敗的蝴蝶翅膀一樣忽閃着,手臂軟軟的垂着,整個人也像瀕死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