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矯情

池硯回家的時候池毅生和池墨都去公司了,家裏空蕩蕩的連劉姨都回房休息去了。

回了二樓卧室,池硯本想補個覺,費了好大力洗了個澡,躺在床上卻睡意全無,翻來覆去也沒睡着,池硯又把手伸向了床頭櫃的手機。

紅十字的頭像在列表裏實在太醒目了,池硯點進去,兩人的聊天記錄停留在沈清尋說的那句晚安,點進朋友圈,那兩條僅有的內容橫在那讓人怎麽看怎麽覺得不舒服。

池硯略有些煩躁的啧了一聲又翻了個身,一整天他都在猶豫要不要給沈清尋發個消息,可想來想卻沒找到什麽好借口于是作罷。

晚飯之前池硯迷迷糊糊睡了一覺,是被劉姨敲門給敲醒的。

“小少爺,池先生和池總已經都在樓下等您吃晚飯了。”

池硯覺得煩,回家第一天的晚飯就各吃各的了,這會又等他,池硯用腳趾頭都能想到這頓飯的目的。

等他慢慢悠悠晃下樓,池老爺子半碗粥都快見底了。

池毅生偏頭看了看端着胳膊的池硯,眼底半分屬于父親的慈愛都沒有,就像在看一個不相幹的人,但池硯能看出來,池毅生已經盡力在裝了,池墨坐在池毅生身邊垂着頭,像只鬥敗的雞。

“哥今天下班這麽早啊。”池硯坐下的時候特意用另一只手扶住了手上那只胳膊,他問池墨:“我今天辦好出院的時候都快中午了,這就沒去公司,沒和哥請假,哥你該不會扣我工資吧。”

池硯一口一個哥叫得格外的親,叫的池墨臉上開始發熱。

池毅生咳嗽了一聲:“阿硯,你受傷的事我聽你哥哥說了。”

池硯看向池墨,眼底說不清是輕蔑更多還是玩笑更多:“我不是說了麽,就這點小事哥就不用跟爸說了。”

他還挺想知道,池墨是怎麽和池毅生說的,估計是滿腔委屈吧。

“阿硯,你哥哥一時糊塗,你別往心裏去。”池毅生以為說完這麽一句話就完事了。

池硯心底剛騰起來那點對池毅生的期待瞬間就滅了個幹淨,他咬着筷子看了一眼池墨又看向池毅生,幽幽道:“爸,你這偏心不合适吧?這要是我把我哥手給弄斷了,您還不得卸了我啊,這怎麽到我就這麽不疼不癢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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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毅生面色一僵:“那你想怎麽樣?”

池硯拿着筷子,手背撐着下巴十分認真地思考了一陣子才慢悠悠說:“四季酒店賠我一只胳膊。”他往前探着身子,目光在池毅生和池墨身上來回徘徊:“爸、哥,你們覺得值不值?”

“荒唐!”池毅生一巴掌拍在餐桌上,盤子裏劉姨好不容易雕的花被這一巴掌給震散了。

池毅生很快意識到自己反應過激了,池硯怎麽可能剛回來就惦記上了家裏的東西,他又和緩了神色道:“阿硯啊,不要開玩笑。”

池硯嘴裏啊嚼着一塊紅燒肉:“我沒開玩笑啊。”

池墨脊背僵直不敢說話,如果這麽輕而易舉的就讓池墨把四季酒店給拿走,那他以後想要拿走別的東西不就更容易了麽,這次只是斷個胳膊而已,下次他要是弄個車禍嫁禍過來,這池家豈不就要拱手相讓了。

池硯見兩人緊張的跟什麽似的,忽然就笑了,他問池毅生:“爸,你這麽偏幫一個外人,合适麽?”

說到外人兩個字的時候,池硯的視線落到了池墨身上。

池墨再也受不了這樣壓抑的氛圍感,池硯每一句話就跟長了倒刺的樹杈似的,死命往他心坎子上戳,他猛然起身道:“爸,您和阿硯慢用,我忽然想起公司還有點事。”

池硯翻了個白眼,喪氣道:“沒勁。”

晚飯沒吃兩口,池硯就撂了筷子,臨下桌之前他告訴池毅生:“你池家所有的東西我都可以不要,但是四季酒店它就得是我的,你需要問我為什麽麽?爸。”

池硯把最後一個字咬的極重。

回了卧室,池硯卸了在樓下餐廳和池毅生說話那會的滿身戾氣,拿着一張黑白色的照片坐在床邊發呆。

照片上的女人看上去不過四十歲左右,穿了一身湖藍色的紗裙,不過黑白底的緣故照片上倒也瞧不出來紗裙的顏色,女人笑得好看,即使上了年紀可那張臉上依舊沒有一條皺紋,眼睛和池硯記憶中是一般的好看。

“媽,你說池毅生是不是恨不得我死在國外啊。”池硯抽了抽鼻子,對着照片自言自語。

照片上的女人是池硯的媽媽,蘇琳,她死在池硯十二歲那年的春天,葬禮剛剛結束,池硯就被池毅生送上了去國外的飛機。

坐了良久,池硯越發的感覺胸口像堵了一塊石頭一樣難受,說不出來為什麽,他拿了手機本想給杜宇發消息約杜宇出來喝個酒,消息還沒發就看到杜宇更新了朋友圈,帶着最近再聊的妹子在湖邊散步賞夜景,池硯自然是不好意思打擾的。

轉回聊天界面,池硯手指在那個紅十字的頭像上懸了好久,最後還是點了進去。

沈清尋正在家裏挽着袖子研究菜譜,總不能韓棟走了他就頓頓吃外賣,日子總得過,誰也不是生下來就會做飯的,學不就得了。

才把剝了皮的番茄扔進鍋裏,料理臺上的手機就響了,沈清尋一邊翻着剛下鍋的菜,一邊點開了手機。

是池硯發過來的一條語音,沈清尋點開聽了。

聽見第一個音節的時候沈清尋以為自己幻聽了,池硯帶着濃重的鼻音,就像剛哭過一場似的,他強裝鎮定說:“沈醫生,怎麽辦啊,我胳膊可疼了。”

沈清尋沒當回事,實在是池硯的矯情在他眼裏已經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情了,他打着正式的口氣回了一句:【如果超出承受範圍的話建議立刻去醫院挂急診。】

倒在床上的池硯看着沈醫生回過來的消息,對着手機屏幕苦笑,他自言自語:“真這麽沒同情心啊,不應該打電話過來慰問一下麽。”

沈清尋回完消息總覺得不太妥當,又補了一句:【怎麽個疼法?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

池硯沒回,沈清尋炒完番茄炒蛋看了一眼手機,池硯還是沒回。

盛好米飯看了一眼手機,池硯還是沒回。

沈清尋又發了一句:【現在感覺怎麽樣?去醫院了麽?】

池硯還是沒回。

吃過飯,沈清尋看着聊天界面,思慮再三還是撥了一通語音電話過去。

“喂?”

“沈醫生,你好啊。”

語音條裏的鼻音真不是裝的,池硯抽了抽鼻子。

沈清尋問池硯:“現在疼痛有緩解麽?”

池硯沉默了兩秒才答:“好像比剛才更疼了。”

沈清尋現在沒法親自看到池硯的傷,不能妄下定論:“你家裏現在有人麽?如果疼痛持續加劇的話你必須要去醫院看看,這不是在開玩笑。”

池硯保持着平躺的姿勢沒變,看着天花板的吊燈,他在心裏笑,誰說沈醫生沒同情心的,這不是對自己的病人很有同情心麽,像春天般溫暖的同情心簡直快要把池硯給暖暈了。

“沈醫生。”

沈清尋低聲嗯了一聲。

就這麽一聲,一下把池硯拉回到了四季酒店1801的那個晚上,盡管有些事情他已經記不清楚了,但這一聲嗯,池硯可能這輩子都忘不了。

無他,太好聽。

就像大提琴聲一樣,優雅、低沉、磁性、這世界上所有好聽的形容詞都能用來形容池硯記憶中以及現在聽到的這一聲嗯。

“沈醫生,你是只對我一個病人好,還是對所有病人都這麽好啊。”

池硯在心裏把自己和沈清尋的其他病人劃分的清清楚楚,再怎麽說他也是拿了沈清尋一千塊錢的人,他和那些普通的病人能一樣麽。

沈清尋擰開水龍頭,放了一水槽的水,準備一會挂了電話刷碗,他就着水流聲答池硯:“我從來不會區別對待病人。”

池硯哦了一聲,他很快反應過來他根本不該這樣問沈清尋。

“如果還是不舒服的話盡快去醫院吧,我可以幫你聯系一下我們科室的醫生。”從不開捷徑的沈清尋能說出這話已經算是在區別對待病人了。

只可惜這位病人并不領情,池硯道:“不麻煩沈醫生了,現在沒有剛才那麽疼了。”

沈清尋道了句好,又接着說:“要是沒有別的問題的話我就先挂了。”

池硯也道好。

沈清尋剛要挂斷就聽電話那頭問他:“沈醫生,我要是下回還疼的話,能再給你發微信麽?”

“可以。”

“那你不會煩我麽?”

“不會。”

“真的麽?”

“真的。”

池硯沉默了,似乎是在懷疑沈清尋,就在沈清尋以為是信號中斷出了什麽問題準備挂電話的時候,池硯忽然道:“沈醫生,你和我多說兩個字我又不會把你吃掉。”

沈清尋失笑,他重答:“再有問題的話可以随時發微信給我,如果我回複不及時的話你可以直接到醫院來找我。”

池硯的鼻音輕了一些,他問沈清尋:“沈醫生這算給我開後門麽?”

“不算開後門,特殊照顧而已。”沈清尋單手撐在洗碗槽前,一想到池硯矯情的那副樣子,他便沒忍住笑。

池硯拖着長音哦了一聲:“那我要謝謝沈醫生咯。”

“沒什麽可謝的,我們醫院一向特殊照顧想池先生這樣的病人。”

池硯納悶:“我這樣的病人?”

“沒錯,痛感比較強烈的病人。”

挂了電話好久,池硯才反應過來。

“他這...該不會在說我矯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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