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俞秋生跟原主同名。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她是的。

當着紀素儀的面,俞秋生把他大腿抱住了,哭訴了一番心裏委屈後發誓,如若她不是,就讓她如何如何。

紀素儀看着她這般想證明自己,便問道:“摔下山是遇着什麽了麽?為師總覺得,你與平時不同了。”

那一雙眼眸沉靜,語氣不急不緩。

他雖冷淡,記憶猶在。

當初收她為徒,最根本的原因大抵是因為俞秋生安靜。

“是是是,哪有一成不變的人。我摔下去之後,望着遼闊的星空,忽然覺得我從前所做的都是錯的。自然蘊藏的奧妙無窮無盡,而小師妹則不然。是我愚蠢,将有限的時間花在了沒意義的事情上。”

她自己哭不出來,幹嚎了幾聲埋下了頭。

手上的衣料冰冷絲滑。過了好久,頭上一重,淡淡白光傾瀉下來,他摸了會,這才說道:“腦子裏積淤了。”

簡單說,她真的摔了腦子。

窗外星河黯淡,這一夜磋磨她夠久的了。

“好好休息,明日再來。既然知道自己蠢,那便少說話,少做事,不要出去了。”紀素儀說話端的四平八穩,态度沒有絲毫軟化。

俞秋生看書時對原主的師父并沒有多大感觸,如今近距離接觸,暗暗打了個顫。

這根本不是師徒。

具體說來,又難以描述。

不過被放了回去,她到底松開了抱他大腿的手,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

“明日卯時至。”俞秋生跨過門檻時他說道。

……

第二日過來,與昨兒如出一轍。

整個浮空島連只鳥也沒有,整日沉寂的不得了。這樣的環境下,充斥在她周邊的,要麽是熱水煮沸了翻滾的聲音,要麽是銀匙碰到杯沿的聲音,再者就是紀素儀批評她的話語。

日子看起來有幾分壓抑。

綠水在杯中蕩起漣漪,紀素儀寫完最後一個字。

紙上筆墨未幹,他終究喝了一口俞秋生泡出來的茶。她擡眼打量紀素儀的神情。筆墨勾勒出的精致眉眼如往常無甚變化。

“不得入口。”

嘴裏喝的那一口茶吐了出來。

俞秋生:“……”

“你沏的茶,缺了火候。整日裏也不須你做些其他的,只這樣一件簡單小事都做不成,你竟還能做陽虛派的大師姐。”紀素儀擦了擦嘴角,輕輕道,“我眼瞎了,如若你此番沒有犯下謀害同門的過錯,為師便讓你自生自滅。”

俞秋生想起給她定刑那日,便問:“那您是要包庇我麽?”

大抵沒料到她說的這般直白,紀素儀反問道:“你說呢?”

簡直明知故問。

他有意折磨俞秋生。殿內的燈火明明滅滅,一連過去好幾月,俞秋生心頭的燥意被磨得微乎其微。

但到了年底,浮空島上來了人,打斷了她在心性上的修行。

她穿着一襲煙霞紅的廣袖長裙,绾的發髻與上次又是另外一種風格,上的妝容襯的她幹淨之餘隐隐添了一份成熟風韻。

總之,塗秀秀更好看了。

彼時俞秋生在正殿裏煮茶,不慎砸了紀素儀一個杯子,濺出來的水濕了白色的衣擺。

紀素儀面無表情看過去,俞秋生回了神,趕緊認錯。

但唇瓣微動,忽然間一個字也說不出。

紀素儀收拾她造成的狼藉,滿頭青絲如瀑,束發的發帶倏然掉落,再起身時她只覺得自己特別柔軟。

可以任人揉扁搓圓。

帶着薄繭的指腹擦過她的臉頰,俞秋生瞪大了眼睛,原是想摸一摸自己的,誰知連手也沒了。渾身上下直直一條。被人用來綁住烏發,最後打了個結。

俞秋生:“!!”

她成了師父的發帶。

被紀素儀綁在頭上接見了塗秀秀。

小半年未見面,塗秀秀對于俞秋生的不在似乎很了然。畢竟這個時候要是沒有意外,她肯定就在聽泉裏禁閉了。

光影模糊,從後照進,塗秀秀逆着光,卷翹的長睫顫了顫。

行禮之後她奉上了這回從鳳鳴山仙道大會帶來的禮物。用雕花漆紅的木盒子盛好,雙手呈遞到了掌門跟前。

“師尊,秀秀從鳳鳴山回來,這是途徑墳水偶然采得的仙草。聽聞師尊近來在尋它,此番回門派特意就先送來了。”

紀素儀用長輩的口吻勉勵了塗秀秀兩句。

“你天資聰穎,又有你師父千裏栽培,假以時日定是要成為門派的棟梁。這般有感恩之心,我甚是欣慰。”嗓音低沉,抛去了少年的清朗,縱然還是一副少年皮囊,可這漫長年歲沉積下的穩重叫人難以忽視。

塗秀秀盯了會兒撞到他眼裏那抹深色,羞赧之餘趕緊勾下了頭。

“是,師尊。”

左右看不見俞秋生,塗秀秀小聲問道:“我還給師姐也帶了禮物。師姐如今想必還在禁閉,勞煩師尊等師姐出來時再轉交給她。”

她咬着唇,從袖裏取出一根玉簪,道:“還請師尊告訴師姐,秀秀真的原諒她了,無須将她禁閉十一年。只是秀秀人微言輕,門派法度不可廢,還請師尊度量之後減輕師姐的刑罰。”

俞秋生在紀素儀頭上聽着想鼓掌。

這樣的大度。

但紀素儀的掌門人設裏,絕沒有心慈手軟這一行。

他負在背後的手便抓住了垂下的發帶。

俞秋生:疼!

“你師姐自作自受,無須你替她求情。”

塗秀秀垂頭喪氣:“都是我不好,師姐平日裏對門派裏的小輩委實十分和善,這次對秀秀下毒手,興許是有人在背後挑撥。”

目睹一切的俞秋生:“嘔。”

好不容易塗秀秀走了,俞秋生才得以恢複人身。她鬓發散亂,向來蒼白的面色微微泛紅,橫躺在大殿裏動也不動,如同一條鹹魚。

而紀素儀看也不看一眼,斂袖點了一支檀香。殿內少女方才身上帶來的芳香被遮掩,他吐了口濁氣。

“塗秀秀與你,有什麽仇恨麽?”

俞秋生一口否定:“沒有。”

他問:“沒有你怎麽如此冒險?”

“我上一回下山,遇到了一個算命先生,他說我如今要發揮冒險精神,這樣興許能走一回大運。”

紀素儀擡起眼眸,半晌緩緩道:“不是走大黴麽?”

畢竟從自由到禁閉,從禁閉十年變成了禁閉十一年,越來越倒黴了。

殿外光線刺眼,雲桂樹開了小半年,冬季最為絢爛,寒風卷攜的花瓣掃過青磚玉欄,俞秋生望向外面翻滾的雲彩,忽然就想念起她的家人朋友。

後頭見到俞秋生心不在焉,紀素儀道:“對你的責罰,我心裏自有考量。”

“您不怕別人知道了對自己有異議麽?身處高位,一着不慎滿盤皆輸。”

“高處不勝寒,量他們沒有這般的膽量。”他喝了口茶,最後如舊,招她來泡茶。

“看在茶的份上,為師才如此,可不要自作多情。”

他擡眼,黑眸中藏起來的陰郁展露一角,俞秋生看的馬馬虎虎,被他一瞪自是低頭做自己的事。

指尖上沾了茶水,像是花瓣上沾了露水。

她自己低頭欣賞起自己的手來,想着今日明日後日……

紀素儀:“專心。”

他看了眼俞秋生,忽而笑了:“泡茶練你的心性,你若是嫌麻煩,便做回束發的發帶。大家都落得清淨。”

聽罷,俞秋生手裏的茶杯又因手滑而砸到了地上。

後頭由于俞秋生處在禁閉期的特殊性,掌門出島時便将她變作發帶綁在頭上,算是靈驗了他說的那話。

俞秋生從而也意外地對他加深了了解。

紀素儀一夜禦風,遠達千裏之外,速度極快。他素衣輕袍着身,出了陽虛派,竟就是另一般姿态。

路過鶴渚時俞秋生親眼見着他是如何手下留情将攔路的鶴渚劍仙從內丹修為打到了外丹修為。

丹神境大修一剎那展露的殺意如秋濤夏雲,洶湧澎湃。在他頭上做發帶的她都給震的尾部搖擺不定,像是一條瘋狂搖尾巴的小靈獸,事後仍心有餘悸。

而鶴渚劍仙被他打的則像狗,茍延殘喘之際大聲問他到底是誰。

白衣因風獵獵作響,紀素儀收劍入鞘,淡淡道:“你不配知曉。”

碾壓了陽虛山一衆掌教,占據掌門之位長達千年,他有高傲的資本。

俞秋生那時候就開始想,若是哪一日他徹底抛去懷疑知曉她是換了核的俞秋生,會如何待她。

殺了她麽?還是把她打的跟鶴渚劍仙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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