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沒有吃錯藥那便收着。”

知是虛驚一場,俞秋生把眼尾都擦紅了。

紀素儀昨夜重新煉丹,渾身上下也浸染了藥草的苦味。

難得有閑暇,誰知她哭哭啼啼跪在跟前謝他這個。

好好一個仙門大師姐,如今哭的狼狽極了。眼眶發紅,全然看不出初見她時的傲然,隐隐有幾分可憐。

俞秋生跪累了就爬起來。

案上的茶水已然煮沸了,冒起白騰騰的煙,氤氲了俞秋生的視線。像是隔了一層紗看紀素儀。

少年模樣,卻沉穩老成,手上的木梳梳了幾下便被放了下來,如工筆勾勒出的眼眉清晨看似有幾分溫潤。

他擡眼反問俞秋生:“你以為有什麽別的意思麽。”

俞秋生:“是我想岔了,師父為人心善,竟花費了一夜将我這爛攤子收拾後煉出新丹藥來。秋生感激不盡。”

見她又要彎腰,紀素儀難得笑了聲:“你是不是怕為師殺你?”

聲音郎朗,語速不急不緩。

“同門相殘是陽虛派的大忌,何況你我如今還是師徒關系。”

俞秋生腦子轉的快,沉吟半晌後道:“原來如此,師父當真高偉,是我多想了。昨夜師父費心費力,還請受徒兒三拜。”

咚咚咚。

她腦門發紅,面上表情嚴肅,又回到規矩的一面。

其實這時俞秋生想的乃是:原著中紀素儀沒有殺他的徒弟,不過是因為占着師徒關系不好下手。且那樣的冷漠,真不知道心裏到底有多麽想看着原主去死。

“今日不必你來泡茶。關于你體內靈氣凝滞一事,為師自己會查清楚。好在你得了十一年的禁閉,如今不需出去丢人現眼。既然你想學習煉丹,走丹師一路,為師可為你啓蒙。”

紀素儀謙虛道,因他是劍仙,在煉丹這方面造詣不及前者高。

他梳理好自己的發髻,而後就當真帶着俞秋生去了浮空島上的一間小藥廬。小藥廬在後山的一處瀑布附近,幾棵雲桂樹郁郁青青,遮擋住炙熱的日頭。

被濾過一層的綠光灑在黑瓦上頭,俞秋生站在樹下,見他一推門,那門就轟然倒地。

他說:“年歲久了,未曾打理。”

紀素儀揮袖略微清掃了裏面。

那牆角生了青苔,藥架上長了幾棵小蘑菇,不過東西齊全。大致掃了一眼,俞秋生覺得這兒太過清幽。

“師父煉了多少年的丹了?”俞秋生撸起袖子把裏面的藥爐子藥架子摸了摸,觸感冰涼,屋內苦澀的藥味兒好長時間也未曾散盡。

“一百年。”

他低頭揭開半人高的煉丹爐子,裏面蛛網密密麻麻,俞秋生只探頭看了一眼,當即轉了個身。

她:“師父天資聰穎,一百年想必是旁人煉丹五百年的水準。”

屋裏面兩個人轉了一圈,大多數時候全是俞秋生在拍馬屁。

藥廬後面還設了一張小床,人晚間可以在此休憩。

“我初入陽虛派的一百年裏,劍道與丹師一道同修,比起師兄們來遠不能及。後為了專攻一道,便放棄了煉丹。”

紀素儀垂眸,窗邊的案幾邊緣刻了幾個篆文,因過了多年,模糊的難以分辨。

當初刻上去的筆鋒再鋒利也因年歲磨滅了去。

俞秋生難得聽他訴說往事,便積極引導掌門暢想未來。

畢竟任何時候未來都有無限可能,比起發生過的事情,它的不确定性造就了人向前的動力。

而紀素儀側身就看到她托着下巴在那兒閉着眼睛喋喋不休。

分明十六七歲的樣貌,先前在他身邊裝的一本正經,如今話一多立馬原形畢露。

要是此刻她有尾巴,那想必搖的厲害。

看她那揚起的嘴角,分明是想勸紀素儀,結果卻是喂了她自己一碗雞血。

鴉青的眼線微微上挑,藥廬裏那一身白日染了屋外的綠光,紀素儀盯了半晌,她眼睫微顫,慢慢睜開眼睛。

整個過程像是破繭,最後一剎,素白的面容因那一雙鮮活靈動的眼眸而陡然增色。

“師父怎麽了?”

俞秋生不知他這般伫立在自己面前想起了什麽,少年皮囊的掌門從來都是深不可測,叫他看一會兒俞秋生都渾身不舒服。

強顏歡笑。

“有只蜘蛛。”他輕輕挑眉,視線落在她的裙角。

紫紅色的小東西緩緩往上,在他的注視下爬到了俞秋生的膝蓋上。

好歹也是在梅雨季節抓過很多小蟲的人了,俞秋生僵着臉,先詢問師父這東西有麽有毒。

紀素儀:“毒。”

俞秋生嘴抿了起來:“有多毒?”

“一口致命。”

俞秋生:“!!”

藥架上幹枯的藥草紛紛掉落,被她那猛地一撞,差點整個木架子就翻了将她牢牢壓住。俞秋生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紀素儀袖手,歪頭打量她,索性有驚無險。

這等小事告一段落,将屋內邊邊角角都弄幹淨之後紀素儀開始給她啓蒙。

煉丹的基本知識并無多少,他丢給俞秋生的是一本差不過關于仙草的百科書。

“走丹師一路,無非要博聞強識,九州的萬千仙草你都要記在腦海中。為師平日裏都要抽問,你且用心看。”

“煉丹看似簡單,但實地裏不過消耗人的時間。為師一百年間能煉出的丹藥能稱的上極品的屈指可數。”他在昨夜翻出的書籍上将俞秋生的大名寫上去。

桌案前影子落在牆面上,俞秋生打了個哈欠。

眯了眯眼,就見紀素儀在看外面的瀑布。

水流湍急,陽光下如魚鱗似地反着光,一尾銀魚适時越出水面,水花四濺。

他望了許久,擡手揉了揉額角。

塵封已久的畫面一一浮現,腦海裏泛黃,都如同長了青苔的牆面,斑駁古舊之後生出生機。

“師父!”

現實裏這一聲格外熟悉,咬字清晰又不拖泥帶水。

俞秋生把他從記憶深處喊了回來。

而下一刻窗外枝頭的葉子落了一片,轉瞬間天便黑了,水上浮現出星星點點的螢光。她還未反應出發生什麽,瞳孔放大,就見黑暗中有一個人從雲裏墜落。

亦是雪白的衣衫。

紀素儀不動聲色抓住了俞秋生的手,下一瞬她便嘩的一聲化形了。掉在他的腿上,兩只長耳朵耷拉下來。

她看着自己的爪子,腦子裏轟然一聲巨響。

這……她居然被變作了一只黑兔子!

俞秋生穿的明明是一身雪白,再不濟也該化作一只白色的才是。如今看着兩只黑不溜秋的爪子,震驚之餘便被紀素儀揣進了袖子裏。

話說那外面來人不是外人,乃是陽虛派青容峰的峰主,陽虛派的醫修丹師皆由他來考核,今日突如其來造訪,叫紀素儀想起他閉關的事情。

現下人就在他面前,作為掌門仙尊他照例關懷了師叔。

“師叔才出關,怎就上浮空島來找我,是有什麽急事麽?”他正襟危坐,瞬間就恢複了人前冷漠肅嚴的掌門。

過于年輕的樣貌都被他周身的氣勢遮掩,叫人難以忽視他的實力。

許平子行禮後道:“掌門在浮空島,老夫已閉關百年,此番出關自是要第一個拜見您。聽聞掌門還收了徒弟,便想看一看。”

“畢竟多年過去,如今想想昨兒跟今兒隔了一百年。總怕自己跟不上門派的變化。”

若是沒有差錯,待紀素儀飛升後,這掌門之位十有八九就是他這徒弟的。

紀素儀道:“俞秋生犯了大錯,如今在聽泉中禁閉。”

許平子對浮空島上的這一處深淵譚有所耳聞,聽罷皺了眉,長嘆一聲:“您自己的徒弟竟也如此嚴苛,那聽泉禁閉,何人受得?”

“犯錯便要受罰。”

許平子曾教過紀素儀一段時間,于是便沒有多話。

“這藥廬已經棄置好久,如今掌門是想重新煉丹麽?”

紀素儀:“過來看看。”

俞秋生在他袖子裏動了動尾巴,有了外面一層毛發,比起做發帶時多了一層保護。如今周圍都是香味兒,她忍不住撲騰了一下。

袖子裏的形狀顯露,吸引了許平子的視線。

紀素儀見他在偷看,将俞秋生化成的那只黑兔子露了半截出來。

指腹揉了揉耳朵,那三瓣嘴咬住了他的袖口,灰溜溜的眼睛瞪得如銅鈴大小。

許平子忍不住笑了笑:“這跟掌門少時養的那只黑兔子當真一模一樣。”

紀素儀不置可否,與他這師叔說了會兒話,天上的黑雲都散了開,日光穿透雲層射下來。皎潔的光柱在不遠處,插入枝葉間,雲桂樹上雲霭攀附其上,夢幻的不成樣子。

俞秋生等那老頭一走,便立刻從他的廣袖中拱了出來,兔子掉毛嚴重,她自己看着心裏酸澀。也不知恢複後會不會少些頭發。

真正等許平子出了浮空島的地界,神識皆撤去,紀素儀才讓俞秋生恢複人身。

在他袖子裏待久了,俞秋生低頭聞了聞自己,只覺得自己也沾染上了他身上那股淡淡的香味。

但沒來得及想多,後頸肉被人一提。

俞秋生:“!!”

“師父?”

“下去。”

砰的一聲,化形術解除,俞秋生梳好的發髻都散了開來,知是此刻仍被他抓着衣領,回頭時紀素儀看她神情專注。

指尖觸及脖頸上晰白的肌膚,她身子一顫。

烏發如墨,遮住了纖細的腰肢。

紀素儀想起曾經那只被他掐死的黑兔子,死前也是她那樣的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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