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傍晚紀素儀從燕雲峰離開,身影叫巡山的弟子瞧見。吳帶當風,一身素服,只是長得過于年輕,叫這些巡山的外門弟子看呆了。

“那是掌門?”

“掌門竟出島了!”

話音未落,幾個人又看到塗秀秀,她提劍在後。

“掌門親自下山來找秀秀師姐,不得了。”

也不知哪個外門弟子說的,旁人仔細一想,不曉紀素儀性子的還就當真了,當下啧啧出聲,既是羨慕又是嫉妒。

自俞秋生幹了蠢事之後,整個陽虛派風頭最盛的便是塗秀秀了。

而她這人溫柔和善大方,無處挑剔。對外門子弟也是好的沒話說,難有幾個不喜歡她的。

這一群人巡山過了燕雲峰,往前就是許平子的青容峰。

晚間那處最為兇險。

山中的兇獸晝伏夜出,夜間出來捕食活動,千百萬年過去,這一處靈脈不知滋養了多少仙獸、妖獸,封山大印掌門每隔百年便要重新以血加固。

如他們這樣的外門弟子往常只遠遠禦劍飛過去便是。

晚上谷地裏傳來狐貍的嚎叫,夜風蕭蕭,一行人懶得低頭觀望,攏了攏衣領從青容峰這一處離開。

不遠處的山巒夜色下山脊挺拔,頂峰覆蓋了一線雪色,星光璀璨,宮殿矗立在最高處,只手可摘星辰。

那便是缥缈峰了,掌教仙尊乃是掌門的師弟蘭聲。

而他座下首席弟子正是葉清,內門弟子中除了俞秋生外整個陽虛派當之無愧的第二。

葉師兄如今在缥缈峰下喂養一群靈獸,巡山弟子從那兒經過都恭恭敬敬下來給他行上一禮。

此刻葉清懷裏抱了一只兔子,黑的如同在煤球堆中滾過一回。

葉清對靈獸的喜歡修真界人人皆知。外界曾傳言他上一輩子就是個畜生,以至于今生的這些溫柔全付諸在這群靈獸身上。

“葉師兄的靈獸怎麽越來越少了?”好奇的弟子問道。

葉清揉了揉那兩只長耳,漫不經心道:“去了青容峰。”

整個陽虛派只那處地下的靈脈最為寬廣、洶湧澎湃。是以絕大部分的高階草木走獸都聚青容峰。

他喂完了周邊的靈獸後提着剩下的東西跨過一條河流,從開滿毒花的草叢穿行了半個時辰。枝葉間漏下的月光與螢火混雜在一起,呈現出一種微黃的光亮,點綴在墨綠的前路之上。

沿途收了些低階的靈草,踏入青容峰的地界後那一輪圓月從峰巒邊緣冒出頭。谷地裏的狐貍聒噪異常。

他拔劍斬斷了一片半人高的草,草葉間的露水灑到半空中,藏在當中的靈獸四處亂跑。簇擁着的公狐貍蜷縮成一團,在他劍下求饒。

“我不敢偷你的靈獸,是他們自己過來的。”

狐貍口吐人言,嘴邊的胡須上沾了土,兩只刨土的爪子因見到他接下來的動作立即就停住了。

“你的小兔子都在這兒,葉清您慢慢找,這回當真不是我有意偷。”他捧着手,“小東西們喜歡我,這真沒辦法呀。”

葉清聽不進耳中,只冷笑了一聲。斬斷了他尾巴尖上的紅毛。

“死性不改,若有下一回就殺了你。”

收劍入鞘,他一只一只地将自己的靈獸裝入袋中。

刺猬、松鼠、兔子、龍貓……

多數了一只兔子,葉清在溪邊清洗它們毛發上的髒污,一只一只挂在樹上由風吹幹。最後捧着那只看了好久。

過了一盞茶功夫,将它掀了個面。

他要看公母。

兔子的繁殖能力驚人,葉清養來的靈獸口糧有限。

這只黑不溜秋的小毛團蹬着腿,最後被他一把拉直,月色下水中的小銀魚躍出水面。俞秋生那雙兔子眼裏隐隐發紅,倒影裏青年一臉認真。

最後将她放到一邊的草地上,拍拍她的屁股:“我不能收你。”

俞秋生:“!!”

葉清的靈獸全部是他用來探尋遺跡或者尋珍寶的小幫手,量不在多而在精。而青容峰的公狐貍最愛說謊騙人,這等騙術騙一些小弟子都綽綽有餘,不必說這些小靈獸了。

葉清防不勝防。

夜色迷醉,清風徐徐,蟬聲微弱。

俞秋生在地上一動不動,黑漆漆的小團子與他養的那只簡直像極了。

她找了大半日的草,全是低階的仙草,一直找到晚上。身上都是草屑,翻了幾個山頭,被毒蛇追過,也叫蚊蟲叮咬過。

紀素儀說,找不到就不要回去。

俞秋生傍晚難受極了,于是那只公狐貍安慰她:“浮空島冷冷清清,紀素儀又沒心沒肺,這兒多好,整日花香鳥語,還有我陪着你,別回去了。”

看着他狡黠的眼珠子,俞秋生笑而不語。

晚間公狐貍誘拐了一群小靈獸回來,說要給她解解悶。

但最後等來的卻是葉清。

與她印象中的不同,殺氣不加遮掩。

……

如今化形成了一只兔子,意外看到他袖子裏的高階仙草,俞秋生往他那兒蹦了幾步。仙草碧靈靈的,不知他在哪兒采下來,就這般随便揣在袖子裏,叫俞秋生看着眼饞。

感到袖口裏鑽了個毛茸茸的玩意兒,葉清閉着眼睛都知道是什麽。

姑且由着她去。

只是當俞秋生把草叼出來後他一手抓住了她那尾巴,笑道:“好大的膽子。”

他另一只袖中藏着低階靈草被他抖落在地,往俞秋生面前聚攏,好心道:“吃這些。”

俞秋生瞪圓了眼睛,嘴裏嘗到那股苦澀味道,耳朵耷拉了下來,愈發嚼的惡心,索性往地上一躺。

葉清:“?”

“不喜歡?”

他若有所思,良久,喂給她一根蘿蔔。

大手摸了摸俞秋生的頭,葉清看着這只小兔子,那黑溜溜的眼珠子靈動極了,仿佛能聽懂他說的所有話。

可俞秋生畢竟是個人,仍舊把吐了出來。

三番兩次都是如此,葉清斂了笑。

手指戳了戳她那三瓣兔子嘴,順手也揣到了自己的袖子裏,自言自語:“許是我脾氣太好了,連靈獸也同我這般。不知姐姐在聽泉中可好。”

葉清記得最後一次見面,送她的東西反被她塞到了自己嘴裏,似乎也是這副氣呼呼的樣子。

在他袖子裏的俞秋生:不太好。

……

其實這一年中葉清屢次想去浮空島,但遞上去的消息都石沉大海。

紀素儀作為掌門,不近人情。

他像是神龛上的神,玉石雕刻出來而沒有一絲的瑕疵,日日受着陽虛派上下的頂禮膜拜。連他住的地方也是一處禁地。所有人都羨慕俞秋生,可間隔十年而探望她一回的葉清總以為那是一處牢籠。

從前關着紀素儀,現下鎖住了他的姐姐。

月下山腳的高臺樓閣都亮了明燈,他作為首席弟子住在峰頂,一路飛掠上去不期然卻碰到了塗秀秀。

陽虛山有宵禁,除卻葉清之外旁人都要遵守。眼見着她飛來的路線,他眯了眯眼望到了顯露出一絲輪廓的浮空島。

塗秀秀從浮空島而來。

“師妹從何處來,到何處去?”

飄渺峰大師兄例行檢查。

乍一聽這話,被他裝在袖子裏的俞秋生頓時精神不少,兩只耳朵豎起來,只聽得一聲軟糯的女聲喊葉師兄三個字。

塗秀秀今日穿的衣裳頗襯她的氣質,從浮空島下來整個人有些許頹廢,如今算作是強顏歡笑。這般最是楚楚可憐,惹人憐愛。

“今日我去還劍,這才回來遲了。”

葉清略有耳聞,便問:“師尊同意了?”

“試劍堂還未曾去,怎就将劍還了回去?”

他神情淡漠,對着塗秀秀沒有半點受女主光環的影響。

塗秀秀勉強一笑:“師姐如今在聽泉,我取她的劍本想親自去浮空島上與她知會一聲,便央求師尊允我上島。”

“你見到師姐了?她如何?過的有多難受?”葉清皺眉,一連三問,只是話音未落塗秀秀便泫然欲泣。

雪白的肌膚上滾下淚珠,她哽咽道:“我知曉大師姐這回要吃苦頭,只是不知是這般痛苦。那聽泉當中五感皆無,我說的那些話師姐全然是聽不見的。秀秀只見得水裏大師姐的影子。”

俞秋生心裏莫名其妙,一口氣堵着,默默聽塗秀秀胡言亂語。

“那把劍沒有師姐的親口允諾,秀秀便歸還回去了。此番是我不對,師父同我說時我未曾弄清楚,加之連日苦修劍法,腦子昏昏沉沉。沒有秋水劍,試劍堂的比拼我也會全力以赴。今夜撞上葉師兄,師秀秀失态了。”她朝葉清行了一禮。

擦去眼淚後,夜風中烏發散亂,葉清盯着她那雙眼睛。

“早點回去。”

他沉吟半晌後,又将自己腰間的佩劍解下丢給她,說:“師尊既允你去浮空島,下一回請告訴我。我有些東西想你幫我帶上去。”

“這劍我借給你。”

青年說話時神色複雜,低着頭,流瀉的月光下他從袖裏掏出了那只咬他手腕的黑兔子。

“松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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