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三番兩次之後被他瞧出是故意的,後頸肉就被一把捏住。

這一日缥缈峰的弟子們都清楚的記得,大師兄手提了一只脾氣頗大的黑兔子,走哪兒帶到哪兒。

掙紮的厲害便一巴掌打在兔屁股上。

俞秋生:“!!”

一連三日,俞秋生日日對着她的小師弟。

意外地發現葉清的探險精神實在讓她刮目相看。那些小靈獸幾乎将缥缈峰上的奇花異草找了個遍,葉清無事時便會去別的山頭。

禦風千裏,甚至會出陽虛山的地界,凡人境內他尤鐘愛那些荒山野嶺。

他曾湊齊了一副據說是某個遠古大能的骸骨,并将其深埋在雪山底下,順帶着立了個墳頭。

……

如今葉清在西洲的一處島嶼之上,靠岸的小竹筏不知何人所制,他才将俞秋生丢上去,那些竹筏便徹底散了架。

日光照耀下水面波光粼粼,斧鑿而出的光裸山壁上刻着前朝舊字,巨大的陰影遮住山腳的一大片馬鞭草。

俞秋生在水中撲騰了幾下,後知後覺兔子是會游泳的。

慢慢游到岸上,她看到葉清在編花環,手指靈巧,編出來的東西意外地精致。一只小的扔到她頭上,一只大的套到自己頭上,還有一只留着。

藏藍道袍上沾染了花香,他低着頭,耐心地用留影石将此處景色複制了下來,珍之重之放入袖中。

葉清曾是街頭浪跡多年的小混混,于是這日帶着俞秋生這只小兔子也去了一次市井。

在茶館喝了大半日茶,他望着人流不斷的長街,揉了揉俞秋生的兔耳朵,跟她道:“這就是帝都。”

但更多時候他是在自言自語。

紫禁城的金頂沐浴着炙陽傾瀉下的光,愈顯的威嚴壯麗。重重宮牆之後,俞秋生看到一群乞丐窩在陰涼之處,垂柳依依,日中時分昏昏欲睡。

葉清如今是道士打扮,背了一把桃木劍,坐在椅子上神情專注。

他目光落在無數凡人身上,透過翻滾的塵埃,剎那間像是遇到了百年前的那一幕。

紫禁城雄偉瑰麗,伫立在古城中心,一成未變。

葉清在茶館裏支着手,憑着舊時記憶,輕輕哼了首當年的歌謠。

眼裏帶着一種快意,毫不遮掩,俞秋生這樣沒眼力的都看得出。她趴在桌子上,有氣無力伸了伸腿。

到了傍晚,他才興致散盡,一把抓起俞秋生,便要離開了。

戴着花環的道士本就有些許怪異,何況肩上還蹲了只兔,待了大半日,傍晚在簾後的。妓。女紛紛在偷看。

葉清掀開竹簾,未曾跨出一步,脂粉味便撲面而來。

“哎呀!”

一個十二三歲的。雛。妓直直要撞到他懷裏,大抵是無知者無畏,歪了還努力翻了身,立志要摔倒葉清懷中。

這般幾回下來是個人都能看出故意的。

葉清端着和藹的笑容,妄想當一個克己守禮、溫文爾雅的凡間道士。

“姑娘要仔細了。”

他拿着拂塵輕輕擊她的腰身,定身咒一下顯靈,任她再如何努力,都是無濟于事了。從她身邊翩然而過,裝出來的氣度确實耐看。

便是他肩上的俞秋生都有一瞬間喜歡這樣的道士。

被他的細節折服。

這些。妓。女若是晚間一無所獲,回去了少不得老鸨的一頓打,葉清走的時候将錢袋留給了這個小。雛。妓。她生的并不美,平板身材,塗了太多的脂粉,渾身流多了汗,味道不太妙。

她扭過兔頭,遠遠的看到那個小。雛。妓呆呆地張大嘴,望着葉清的眼神不亞于望到了救世主。

這時候俞秋生開始反思。

因為書中的小師弟葉清并沒有這樣的描寫。

書中小師弟的存在就是為了襯托男主,為了襯托女主,為了給女主的魚塘多加一條魚。作者大肆描寫他是如何黑化成為一個心狠手辣、為非作歹的大魔頭。

雖然很帶感,可如今見他這樣細節、善良,俞秋生心裏有萬般滋味。

黑化固然帶感,可相處的這幾天,葉清在她眼中成功從紙片人蛻變成為一個有血有肉、關愛師弟、知恩圖報的正派形象,可以說他也很有魅力。

這樣的人雖然有一部分是被原主灌輸的思想帶偏了一些,但并不影響他是個好人。

蹲在他肩頭,俞秋生嘆了口氣。

葉清:“兔子也會嘆氣?”

俞秋生警惕地豎起耳朵,學着兔子叫聲:“咕咕、咕咕、咕咕咕。”

壓低之後微有磁性,低沉且富有規律。

葉清愣住了,半晌将她翻了個面,咦了聲,好笑道:“這可不是你的。發。情。期。,何況……你還是只雌兔呢。”

俞秋生:“……”

她私以為葉清應該還是個動物專家,因為他記得所有動物的發情期、喜好、習性等等。

缥缈峰上峰主現下在閉關之中,葉清不受宵禁的約束,所以笑話完她後七拐八繞買了一只荷葉雞。

坐在最高的佛塔上,眺望紫禁城。

夜風下六角的檐角上風鈴聲音泠泠,俞秋生吸了吸鼻子,香味兒要淹死她了。

她扭着尾巴幾回想要咬一口。

葉師弟把她的腿用膝蓋夾住,勸道:“你是一只兔子,不可以吃肉。”

他對着俞秋生化形成的兔子沒有絲毫歧視,仿佛就是對着一個朋友說話,這樣的高度下,皇城如同一個棋盤。

俞秋生擡起禿頭就能看見他光潔的下巴,今早他才将下巴上的青茬挂掉,薄薄的刀片順帶着也把她打結了的毛發削去一點。

葉清喂俞秋生蘿蔔。

她幾番掙紮,最後從高處丢了下去。

葉清敲她的頭:“你比小黑嬌氣多了,就因為它是公兔麽?”

他一本正經說着話,叫俞秋生想起上回看到的那只,頓時毛發都要豎起來。一個公兔抵得過兩個她,一屁股差點都能坐死她。真不知道葉清是如何飼養的。

一人一兔在佛塔上胡鬧,一夜過去,俞秋生沉不住栽在他懷裏睡着了。

夢裏她夢到了黑化後的葉清。

一劍捅穿了她的心肺,狠戾地看着她,滿面的淚痕。

“你把師姐還給我。”

……

這委實是個噩夢。

醒了以後俞秋生呆傻了一陣,看到葉清穿衣,自己又睡了個回籠覺。這回夢見了掌門紀素儀。

劍仙一劍捅偏了。

她估摸着那大概是她的胃。

“你我師徒緣分已盡。”

所以你就要親自動手?

俞秋生這話說不出來,因為嘴裏都是血水,一開口就噗噗往外冒。

是一場噩夢。

這一回醒後俞秋生揉了揉臉,抑郁過後趁着葉清去溫泉洗澡時從山上往下跳。山上風大,照理說她這樣的兔子摔下去就是死,可化形有個妙處,那就是可以抵消一半的傷害。

比如這個人要是注定要摔死,那麽化形可以使其摔個半死。

俞秋生在奔跑中盤算了一回,這化形術紀素儀教她時曾特別叮囑,要是因外力而恢複人身,他是知曉的。

反正她現下也找不到高階仙草,加之葉清這兒也不能久待,只能如此了。

懸崖飛兔。

後來缥缈峰的弟子在葉清面前回憶起來,目睹的一個個都十分篤定。

他們說:“師兄您那只大黑兔子真的嗖地就跳下去了。”

“沒有一點猶豫,不過可能有些輕,飄飄地就下去了。”

“黑不溜秋的,咱們還以為是您養的那只黑色公兔,它是會飛的。”

一群人嘆惋。

葉清聞言後默默無語,自己看着山崖下面,找了幾個晚上,連根毛也找不着,最後帶穿着被露水染濕的外袍,一個人在崖下靜坐了一日。

而紀素儀在他之前,浮在崖下的草叢上花了一盞茶的功夫找到了俞秋生。

俞秋生倒栽蔥姿勢,被他□□時整個人都要哭了,狼狽至極,看的紀素儀都皺起眉,神情當中有些許的嫌棄。

他掐着俞秋生的腰,半晌将她橫抱起來。

這邊她還吐着血,涕淚橫流,這是疼的。俞秋生小心翼翼扭過頭去,以防弄髒了他的衣裳。據她一年的觀察,師尊是有潔癖的。

但今日這般特別,俞秋生便試探道:“師父我要是疼的忍不住,一個不小心吐到你身上你會把我丢下來麽?”

紀素儀搖搖頭,黑漆漆的眼眸裏古井一般。

他:“為師讓你當一個月的啞巴,如何?”

本就是預料之中,她咽下了那口血,渾身都打了個寒顫,不敢放肆。

她知道,紀素儀說的話基本都能做到,有一回因她字醜,調。教。了好些時日仍舊沒有起色,他就如同曾經說的那般,罰她跪了一天。

予生殿的正門外那日竟還下了雨,委實折磨人。

從缥缈峰道浮空島,這個距離格外漫長。俞秋生在紀素儀懷裏一動不敢動,不自覺想到那個夢。

今日他并未提劍出來。

書中紀素儀的劍乃是九州的一件神器——流光,更是陽虛派的門派至寶。往日裏就挂在予生殿上。

大抵是出來匆忙。

俞秋生嘆了嘆:“我不對,沒有找到高階靈草。化形術還被破掉。說是您的徒弟,想必無人會信。勞您奔波一趟。”

紀素儀卻将她放到榻上,再次探她體內的靈脈。

為其止血後,輸入的靈力如同沉入一片深淵中,無跡可尋。

他皺眉,未曾點破,只問:

“為什麽化形術被破了?”

被他這麽一問,俞秋生自是把這幾天發生的事情都說了出來,事無遺漏,因她知曉,紀素儀察言觀色的本事極高。

其中說到化形為黑色兔子,與葉師弟同床共枕時紀素儀似乎不大相信。

他跪坐在窗邊,筆上的濃墨滴了一滴,暈染在白紙之上。俊秀的容貌半邊逆光,沒來由的顯露出一種柔和。

紀素儀:“葉清不是那樣的人。”

俞秋生:“我發誓。”

他便側過身,修長好看的手指點了點桌案,喚她:“過來。”

“為師若是沒有記錯,這是你第三十一次發誓。什麽都發誓,嫌你命長麽?

俞秋生老實人:“因為您不信我。”

這話算是說到紀素儀心坎上,以至于他忽然間神情便晦暗起來,眼神有些許複雜。

紙上滴下的墨更多了,像是山雨欲來時天上的陰雲,濃濃一片,裹挾着狂風暴雨即将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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