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俞秋生忙不疊跑出去。
原主的偏殿空空蕩蕩,牆上挂着的劍被人收回,整一個望去,東西少的可憐。她在衣櫃裏翻了翻,全是一模一樣的衣裳,俞秋生便換了條褲子。
賣紫心苗的靈石如今都還揣在她這,不過看紀素儀這樣子想必她一時半會兒是下不去了。從窗外湧進的流雲肆意流淌,她叩了叩門扉,那扇雕花漆紅的殿門便開了條縫。
紀素儀立在桌案前,同以前一般無二。
光影明滅,衣角因風浮動,而人如玉。
他擡眼,見她收拾的齊整,這才道:“如今天未明,趁着時辰尚早,你随我來。”
俞秋生不明所以,呆呆見他提劍從身邊而過,拂面的淡香有些許醉人,衣擺上繡的暗紋似是又換了花樣,從未有如今見的這麽清晰。
“愣着做什麽。”他頭也不回,再往前就是浮空島的邊緣了。
俞秋生一路小跑跟着,略有好奇,但強壓着。
往常下去都是在殿前那棵雲桂樹的正前方跳下去,可今日紀素儀帶她換了個方向。後山溪流潺潺,紫竹千竿,遠望似能瞧見雲海翻騰中的另一座山峰輪廓。
“師父我們去哪?”
俞秋生止步于溪流盡頭。
它從邊緣往下傾斜,白練三千,如同懸在空中的瀑布。
紀素儀淡淡看她,這一次依舊沒有多說什麽,直接将她推下去。那一剎的失重感襲上心頭,俞秋生瞪大了眼,差點呼吸不過來,空中四肢亂劃,勉強抓住他的一片衣角。
風聲呼嘯,滿頭青絲散亂,紀素儀盯着她慌亂的神情,不知過多久,伸手墊在了她的腰後。
随之往下一沉,換了上下位置,俞秋生靠在他胸口望見下方的景色。
霧散盡的那一刻星河重現,驟然的失重感消失。
俞秋生看着他領口上的紋路,忽問道:“這是您的靈獸?”
身下載着兩人的銀白大魚在空中翻騰。
紀素儀放開她,晚風拂過他鬓角的碎發,沉靜的面上神情毫無波動。而被他忽略過的俞秋生自己咽下那點尴尬,想着他就是這樣的人。既然不說,那就應當是的。
她低下頭,越來越近的長河波濤洶湧。
俞秋生:“我不會游泳。”
紀素儀便扣着她的後脖頸,将她摁倒了自己懷中,剎那間波濤在即,微涼的水流漫上人身,幾乎就在一眨眼的功夫裏将人吞沒。
水流帶來的壓力慢慢地消失的無影無蹤,俞秋生還緊緊貼着紀素儀,使得此人不得不用些力氣将她剝離開。
“睜開眼睛。”他吩咐道,将她扯入水下的一處洞府之中。
只見洞府之上書着“劍窟”二字,濃墨寫就,圓潤清媚。與他一貫的字跡不相符,俞秋生這時候以為是他師父或者哪位前輩的地盤,進去的小心翼翼。
中途有小氣泡從她嘴邊溜走,但俞秋生嘗試着呼吸,震驚了!她在水下竟和陸上無異。
“進來。”
紀素儀推開一塊巨石,火光照亮四周。海草枯萎,地上散落着一地的焦炭泥灰。當中的劍爐大抵是有些年代,随着裏面愈演愈烈的碰撞聲,險些就要四分五裂。
俞秋生捂着耳朵離得遠遠的,像極了她看到街頭老式爆米花機一樣,就等着轟的一聲。
紀素儀側身:“你躲那麽幹什麽,過來。”
俞秋生挪過去。
約莫有一盞茶功夫,他掐指算了算,割了她的手腕接了一碗血。
俞秋生歪着頭,指尖打顫:“這是必須的嗎?”
捏着她的手,紀素儀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她大抵是怕的要死,手一個勁地往回縮。杏眸裏眼神閃爍,手背上的青筋微顯,傷口處血液正汩汩留到碗裏。
細膩的肌膚溫熱柔軟,他那一刀揮的快,叫俞秋生來不及反應。
烏黑的發絲柔順地貼着她的面頰,嘴唇很快也咬出血,紀素儀從來不知修仙之人會這般。
“既然害怕血,何必奪舍?修仙之路滿是腥風血雨,如今才破了一個口子,哪日若是你七竅流血了,豈不是活活先将自己吓死。”他難得笑了聲,也是帶着幾分嘲諷意味。
俞秋生搖搖頭:“放別人的血我怎麽會害怕,只是刀落在自己身上,有一剎那的痛苦。”
“歸根究底,是我怕疼。”
眼見着碗滿了,俞秋生趕緊道:“滿了滿了。”
紀素儀不為難她,松手去往劍爐那一處,将這碗血加入,澆灌在那一柄黑色的長劍上。玄鐵發出滋滋滋的聲音,俞秋生感到頭皮發麻,撕了一小塊裙擺把傷口包好。
“那把秋水不認你,如今已經塵封在匣中。這把劍才鑄十年,配你卻綽綽有餘。往後丹師之路使劍的時候少。贈你一把劍乃是因為俞秋生曾是個劍修。”
他轉身,黑漆漆的眼眸裏映着火光,遮擋住眼底的深意。
“你往後乃是丹劍雙修,要花費更多功夫磨煉。”
“我不知你是否如同她一般。”
白衣耀眼,立在她面前,俞秋生聽罷對自己幾斤幾兩實則太清楚了,想了想表态:“我會努力的。”
他仿佛又笑了。
……
屬于俞秋生的那把劍在一個時辰後出爐,老舊的劍爐承受住長劍即将迸出的撞擊,劍窟當中熱意升騰。
俞秋生擦了擦額前的細汗,親眼看着那一柄通體漆黑、劍柄雕刻九蓮紋的長劍飛落到紀素儀面前。
沒有秋水劍那樣蓬勃的靈氣,拿在手裏略有些許沉。
他低頭看着劍身上的紋路,跟從前練出的幾把無甚區別,掂量一番後交給了俞秋生。
“取個名字。”
她激動地搓了搓手,思來想去才道:“發財?”
“富貴?”
“榮華?”
俞秋生就是這樣的庸俗,以至于紀素儀又用了一種新的視角來看她。
他撣了撣衣袍,将劍鞘也遞過去,道:“随你。”
“那就叫富貴。”
沒有一點美感,甚至有些許糟蹋,以至于賜名後這把劍久久才有回應。
“靈劍是不是不高興?”
紀素儀不語,已走在她前面出了劍窟。
夜間水裏一片昏沉,方才劍窟裏的動靜驚擾了附近的一些小魚,他那只銀白的大魚守在外面,嘴裏啃食了幾棵水草。
連載的書裏作者沒有來得及交代紀素儀的靈獸便斷更了,以至于她一直處于未知狀态。
“這是?”
他摸摸魚頭,想了想道:“鲲。”
俞秋生便猛然想起了曾經在高中支配她的《逍遙游》。
“北冥有魚,其名為鲲。鲲之大,不知其幾千裏也;化而為鳥,其名為鵬。”久違的記憶從腦海裏湧現,她将其左右看了看,但在紀素儀的手下它就跟狗一樣,居然還會擺尾巴!
“鲲的性子很溫柔麽?”
話音剛落,這條大魚便吞了幾條小魚,有的半截尾巴還在嘴外。咀嚼的聲音格外突兀。那雙黑溜溜似黑珍珠的眼睛眨了幾下,仰頭将嘴裏東西吞了下去。
俞秋生:“!!”
她睜大了眼,那一時像極了受到驚吓的小獸,手足無措。
紀素儀似笑非笑,收回手,拿帕子替它擦了擦嘴邊的血跡,動作輕柔。
“你說呢?”
俞秋生呆若木雞,最後被他一把用身後背着的拂塵扯到魚背上,破水而出。
夜風一吹,潮意明顯。她又抖了抖,發絲在滴水,面容蒼白。
衣衫貼身,紀素儀便臨時教了她一個術法,關于如何使得衣物幹燥。俞秋生掐訣時才見手腕上綁着的布條被血染紅,沾水後暈染開有淡淡的鏽味散出。
紀素儀半阖着眼,默了會将其慢慢拆開,當中的皮肉沒有止住血,接觸空氣後那一剎的涼意惹得俞秋生縮了縮脖子。
他将她定住,重新敷藥。
沾在指尖的血珠滾落到掌心,俞秋生疼的閉眼,未曾見他舔舐的一面。
唇舌嘗過這樣的滋味後紀素儀久久不動。夜風吹動衣擺,螢火起起落落,穿過一片雲彩,他憶起自己當初收徒的第一夜做了什麽混賬事情。
那是在弑師之後不久。
……
低頭看着她,紀素儀拂過傷口,聲音低低,道:“你不能受傷。”
俞秋生還以為他要關心自己,當下客氣:“您說的是,我努力努力,身體發膚受之于父母,自要好好保護。”
她濃密的眼睫随着說話微微顫動。頂上的月光灑落在身,衣衫還未幹燥,紀素儀視線滑落。
此時瞧得更為清楚,他皺着眉,替她将領口往上拉攏。
俞秋生:“……”
她睜開一只眼睛,紀素儀垂眸問她:“還疼麽?”
手上卻掐了個訣,在教她之前先一步弄幹了衣裳。
他囑咐俞秋生:“修仙之人,衣冠要齊整。”
她心頭怪怪的,到底也點點頭:“您說的是。”
與方才一般客氣,攏好領口,遮住那一片晰白肌膚。
……
浮空島在劍窟百裏之外,水波底下,這些年紀素儀唯獨來此頻繁。兩人原路飛回時遠遠地聽見青容峰方向的狐貍嚎叫聲音。
凄凄慘慘。
紀素儀不為所動,白衣翩翩,閉上眼眸開始養神。
俞秋生長嘆。
她身下的大魚鱗片光滑,嘆聲未止,鲲在雲海裏一個颠簸俞秋生就直直往下滑了去。幾乎是來不及反應,驚呼脫口而出。
她:“啊啊啊啊!”
可紀素儀坐在魚身上,被驚擾後卻擡眼靜靜看她往下墜,眼神沉沉。
視野裏的冒牌弟子烏發白衣,像是夜間的昙花,來他身邊短暫至極。
也不知想了多少東西,他在最後一刻才大發慈悲地默默魚頭,方還一心向上的鲲陡然間光華耀眼。
墜落中的俞秋生看到那一團光散開後如同螢火朝她湧來,以至于圓睜的眼眸裏盛滿點點碎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