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玄衣少年從樹上躍下,想必是看了一會兒了,提着手中長弓站在人前。
他大大方方承認:“我幹的。”
人群裏議論紛紛,若是百裏珩穿的爛一點,手裏長弓破一點,這一整村人都要撲上去一人給他一拳。
今天要祭河神,昨兒都定好今日的吉時獻上一對童男童女。誰知祭祀的女娃不安分,衆人找了一會兒誤了吉時,一盞茶後這天就變了。
這兒沒人敢不敬畏天地山川,尤其是村畔的這條長河,年年七月如此,今年不少村裏上年紀、有經驗的老人都說這是河神發怒。
村裏領頭的裏正站在人前驅趕百裏珩,滿臉不悅:“這位少俠讓讓路,不能再耽誤了。”
“河神發怒一浪千刃高,咱們村眨眼間就沒了。瞧瞧這天色,咱們定要在暴雨前把人給河神送去。”
百裏珩擡頭,雨絲綿綿,透過厚厚的烏雲他能看到盤踞之上的那條大青龍。
“今日雨神布雨,便是你們将人投到河裏但這該來的總要來,沒有一點作用。怎能如此蒙昧将人活活淹死?一百年前是這般,怎麽一百年後還是如此不懂得變通?”
他皺眉說罷就要去将人拖出來,百裏小公子做事向來是我行我素。
雷鳴震耳欲聾,雨下大了,地上水花四起。
這村裏人怒氣沖沖将其團團圍住,聲音嘈嘈雜雜,而接下來俞秋生就看不見了。馮春夏帶着她跑過去,眼淚混雜了雨水,發絲貼着面頰,神情不善。
都是出自百裏氏一門,想必是沾親帶故的關系。
俞秋生嘆氣,直言道:“你這親戚有些耿直。”
迷信的人怎麽可能僅憑他一人之力就能轉換個想法呢?她都不知等會兒再見百裏珩他是什麽樣。
馮春夏不語,提步加快速度。
仙門世家的公子按規矩不到萬不得已并不會對凡人動手,但等他二人到裏面只見一道白光大作。
縮成一團的百裏珩睜開一眼,村民都被那陣光震飛了,能安然無恙站在他面前的就一位黑衣道士,懷裏抱着一只毛茸茸的黑兔子。
他一眨不眨看着百裏珩,伸手要拉起他來,說話聲極溫柔。
“村民每年都要祭祀,你今日阻攔他們明日還會有,攔的了一時攔不了一世。”
百裏珩借着弓翻身起來,不以為然:“救一時是一時。”
那道光鎮住周圍人,先前的裏正在遠處猶猶豫豫,面上有些許驚恐。
“敢問閣下是何人?怎會發光?”
百裏珩用弓弦割斷綁住童男童女的麻繩,見此處偏僻,又是一群愚昧村人,轉身索性就坦白身份、目的。
他說道:“我是天上的仙人,這回下凡游玩,見你們這兒山清水秀,住了幾天誰知道會撞見這一幕。”
這一幕指的乃是祭祀河神。
他教育道:“熱鬧歸熱鬧但毫無作用,若是有妖邪居住在河中,你們便是助纣為虐。”
衆人暫時不敢輕舉妄動,唯有馮春夏扶着額,痛苦的眼淚直流。百裏珩這般在他眼裏過于天真了,像是溫室裏的花,未曾遭受狂風暴雨洗禮,讓人擔心。
轎子裏的男童出來後怯生生站在他姐姐身邊,而穿着紅衣的小姑娘則擡頭看着百裏珩,二話不說當場跪下磕頭。真心實意磕的頭破血流。
雨水沖刷着傷口,血水滾落,望着好不可憐。
“多謝少俠救命之恩。阿蘭做牛做馬無以為報,先給恩人磕幾個頭。”她聲音細細,纖瘦的身子像是根稻草,一壓就要斷了。
百裏珩把她扶起來,不過緩過來的裏正有些懷疑,于是問:“仙人會讓雨停住嗎?”
“聽說仙人能夠呼風喚雨,移山倒海,他要是真的這點小事動動手指就行了。”
不少人在議論,百裏珩幹咳了幾聲,解釋:“這修仙之人也是分多種,有劍修,樂修,丹師,醫修……我是個劍修,不會呼風喚雨,所以不能讓這雨停下來。”
少年偷偷打量村人的神情,握緊手中長弓,顯然對此無能為力。
“是不是騙子?如果劍修使劍,你怎麽用弓呢?”下頭有人懷疑。
百裏珩瞪過去,道:“劍修的劍怎能随便,我暫時找不到合适的這才使弓,誰告訴你劍修就必須要用劍?”
俞秋生蹲在馮春夏懷裏,這時候伸着兔頭興致勃勃在人群裏尋那一個杠精,只見是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生的平平庸庸,穿一件滿是補丁的衣裳。這天打着赤腳,說起話來簡直要氣死百裏珩。
“我們沒有修過仙,不知道這裏面的事情。但你要糊弄咱們怎麽辦?你說你是仙人,能用什麽證明麽?”
不少人附和,但也有一小部分人選擇相信他。
百裏珩閉了閉眼,使了個治療的術法,眨眼間那個叫阿蘭的小姑娘頭上傷口便愈合了。
這一下又有大部分人信服,阿蘭受寵若驚,連連彎腰要叩謝卻皆被他擡手扶着。百裏珩俊秀的面上端的是沉穩平和。
神仙就要有神仙樣。
但杠精本質就是杠精,如今不服輸地小聲道:“焉知不是旁門邪道。”
俞秋生見識過百裏珩的爆脾氣,此刻見他默不作聲盯着人群裏那一人,不由惴惴道:“他該不會要打人罷?”
馮春夏拿不準,下一秒就見百裏珩身形瞬移,一剎那閃到那青年面前将人拖到河邊。
“你要幹什麽?!”
百裏珩一言不發,拔出羽箭就對着他的胸膛連插十下,尖銳的箭頭拔出後還會勾扯出裏面血肉。
一時間痛苦。呻。吟。不斷,百裏珩面容陰沉的厲害,看他要死不活時便施個治療術法。
“歪魔邪道會将你的頭割掉,肉削成一片一片然後喂河裏的魚 。”
“這只是一點小懲戒。”
拍了拍青年的臉蛋,百裏珩用劍攪弄裏面,微微眯着眼睛,像是一只鷹隼,死前玩弄獵物。
先前還圍觀的人被他這駭人手法驚吓的跪了一片。
他撣了撣衣袍,這才笑了聲:“跪着做什麽?雨下的這般大,快回家罷。”
玄衣少年背着弓,手上是血,風雨中衣料不沾水,隐約可見身上有淡淡白光。
除了他救的那一對童男童女外,片刻功夫人跑的一幹二淨,那青年連滾帶爬最後被人擡跑了。
唢吶,轎子,鞋子一地,狼狽又可笑。
“是不是吓到你了?”他見這道士一直在哭,為難道,“在下脾氣卻有暴躁,但未曾傷人,閣下大可放心。”
馮春夏擺擺手,只道是吃錯了藥才致如此。
問了他姓名,知曉是百裏珩後他嘆了嘆,拱手道:“在下馮春夏,路過此地,仰慕少俠見義勇為,本來想助你一臂之力,這下看來不必了。”
既是百裏珩,那想必是是他的侄子。
百裏珩謝了馮春夏的好意,洗幹淨手上的血催促他們離開這兒,不過看到他懷裏的兔子,猛然間想起在鐘鼓市裏騎在狐貍背上的那只。
“馮兄的兔子當真眼熟,能摸一摸麽?”
俞秋生正要撲過去,誰知馮春夏拽住自己的後腿,禮貌道:“這只小雌兔兇猛異常,慣愛咬人,還是等熟悉一點再讓你摸摸。”
“我可以!”
趁着馮春夏沒有捏她的嘴,她憋不住大叫:“百裏公子是我!”
口吐人言的兔子吓到了那一對童男童女,唯有百裏珩稀奇地湊過去,小心翼翼摸她的頭。
“真是俞姑娘?”
“如假包換!”
他寶貝地抱在懷裏,一臉新奇。幾個人出了村在路邊瓜棚裏避雨,一路走一路俞秋生說了個大概,刻意隐去人偶那一幕。
百裏珩點頭:“原來如此。”
馮春夏不知兩人竟認識,如今擦了擦眼淚,留下足夠時間讓兩人敘舊,自己手裏則抓着那紅繩,時刻注意着她,謹防逃跑。
“既然你要去豐都,那我就陪你去一趟。紀掌門我從未見過,這正是個好機會。”商量過後百裏珩做了決定。
他從人間走了一路,中州游歷的差不多,是時候該離開了。
只是兩人一兔要上路時身後跟了人,馮春夏故作不知,百裏珩嘆息後加快了步伐,兔形的俞秋生背後啥也看不見。
但他們這一跟竟就跟了一下午。
狂風暴雨裏也不知是如何堅持下來,最後百裏珩回頭就見那個叫阿蘭的小姑娘背着男孩遠遠站在樹下觀望。
只消他動一步,這兩人定會繼續跟着。
馮春夏看出他的猶豫,這點善良只在他年輕的時候擁有,望着侄子這般糾結,他冷冷一笑,轉身換了張臉,裝作擔憂道:“這兩個人委實可憐,不若帶上如何?”
百裏珩低頭,耳畔雨聲淅淅瀝瀝,他默了會兒摸着兔耳朵,說道:“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
俞秋生對做好事則是個無所謂态度,遇上了幫一把,便道:“等到了有人的城鎮給他們一些錢財再分開就是了。”
話說完她看見少年眼眸一亮,竟把臉埋在了她的肚子上誇道:“俞姑娘真善良!”
馮春夏冷哼一聲,終是朝那兩個人招了招手。
他們遠遠跑過來,風雨裏像是一點即将熄滅的火星。
阿蘭背着她的弟弟,一行人晚間去了柳楊鎮。
路上雨水頗大,馮春夏讓出他的雨傘。一路上漸漸的沒人說話,他手裏牽着紅繩,另一端則在百裏珩袖子裏。
玄衣少年行在最前,背後的銀色長弓在夜色裏微微發亮,像是一盞燈,照亮周圍。阿蘭抿着嘴艱難前行,若是被落下了,想必是再追不上。
她手裏的傘瞧着有些許破舊,原以為遮擋不住這狂風暴雨,誰知傘下沒有一點雨絲,奇跡般替她擋住了外界的所有入侵。
手緊緊抓着傘柄,她偷偷看了眼那個黑衣道士。他身姿欣長,容貌比一般的女人還要姣好。玉珠順着他的下颌流入領子裏,肌膚細膩而晰白。
這把傘便是他給的,那一雙鳳眸在流眼淚,除卻那時候認真看了她一眼外,直至一行人到了客棧,也不見他再給過自己一點目光。
他對自己視若無物。
……
進了柳楊鎮百裏珩随意找了家客棧,安置了這一對姐弟後與馮春夏坐在了外面的屋頂上。打着那把傘,馮春夏把藏在俞秋生從他袖子裏拖出來。
“醒醒,你倒是睡了一下午。”
又哭了一天,馮春夏掐着兔脖子問:“能先給一半解藥麽?”
俞秋生哪來的解藥?當下搖頭:“等去了豐都便都給你,急着一時作甚,如今下雨,你在雨裏淋了一下午渾身濕漉漉的誰知道你在哭泣?那個小姑娘可是看了你好幾回,想必覺得你這樣最為帥氣,再忍幾天就是了,總不會少塊肉。”
知道她不願,馮春夏冷笑,當着百裏珩的面便将她丢下去,而後拉着那根綁着她後腿的紅繩弄上來,來來回回幾次,命都要玩沒了。
俞秋生在雨裏被百裏珩搶救回來,縮在他懷裏半天緩不過神,眼神呆滞。
馮春夏這樣的人,是該殺。
……
“馮兄你這般何苦,俞姑娘不是不講理的人。豐都不過一日功夫即可。”百裏珩摸了兔頭安撫一會。
馮春夏看着百裏珩眼神裏夾雜了太多情緒,不過在她看來,最多的應該就是懊悔了,其次則是憤怒。
“你這般善良定是會讓女人欺騙。”
百裏珩低頭一笑:“騙財騙色,無傷大雅。”
他還是個少年人,笑起來時的模樣叫馮春夏想起他長兄,不由嘆息後問道:“你家中父輩如何?”
“父親猶在,叔叔們皆閉關去了,百裏氏如今風平浪靜,趁着這段時間閑暇,我便出門逛逛。”百裏珩望着他,那一雙桃花目黑白分明,修長的手指揉着兔耳,好奇,“馮兄對我家事似乎很了解。”
俞秋生想說出真相,奈何他捏住了兔嘴。
“我只是,研究過百裏氏的族史。”馮春夏瞪了她一眼。
“假的!”
他一松手俞秋生就大喊。
百裏珩:“??”
咬着百裏珩的衣角,任他如何拉扯俞秋生都扒拉着不放,馮春夏此刻臉色可謂難看至極,差點就要把她吃掉了。
馮春夏:“你果真是嫌命長了,同你師父一般惹人厭。”
“你不說我不說,老是讓人猜讓人懷疑,你這是怕什麽呢?越是藏着掖着越是容易出誤會。”俞秋生看了多篇古早小說,對此已然有了設想。
“假設&8#dhks%……”
馮春夏咬着牙,聽她說罷,眼裏一團墨色難以化開。他餘光瞄着百裏珩的神情,氣氛一時又幾分的尴尬。
還是百裏珩擡眼,輕輕碰了他一下。
“你就是我二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