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出了鎮子往東,百裏珩帶着她穿過一片荷塘。兩岸遍植垂柳,日光照耀下水面波光粼粼,碧綠的荷葉葉脈清晰翠綠,盛着晶瑩水珠,微風徐徐,水珠滾落湖中蕩起一圈圈漣漪,驚了湖面下的小游魚。
前幾日結在一起的雲絮今兒都望南移,俞秋生趴在他頭上遠眺,問道:“怎麽不見你二叔?”
百裏珩背着那把銀白長弓,邊走邊道:“他在前面探路,等着咱們。”
說着指着楊樹林裏那個黑影笑道:“在那兒呢。”
馮春夏一襲黑色道袍,撐一把白傘樹下乘涼,樹林陰翳,光斑在身上因風晃動。待侄子走近了一伸手就将她耳朵抓住扯了過來,百裏珩來不及阻止。
馮春夏眼角挂着淚,手指卻靈巧地在俞秋生脖子上挂了一只小人偶。
他拍拍兔頭,說道:“今日再走一天就能去豐都了。這是貧道提前送給你的禮物。”
對着她的兔耳,馮春夏說的極其溫柔:“若是騙了貧道,你這身皮肉貧道會慢慢剝下來喂人偶。”
溫熱的吐息撲灑在長耳上,俞秋生忍不住動了動耳朵,一腳踹在了他的臉上。
風止時間都仿佛凝滞,還是百裏珩好心将她護住了,對着馮春夏那雙發紅的眼眸,她抖了幾下下意識縮了縮脖子。
“對不起。”
他擦了把臉,冷笑:“慣愛裝,獸形便是如此肆無忌憚,真是慣出來的!”
百裏珩見他二叔确實是在生氣,插進來安慰道:“俞姑娘無心,二叔海涵。”
馮春夏想罵但又顧及侄子的顏面,終是揮袖走在前見面,偶爾抹把眼淚。
遠山青綠,蜿蜒的黃土路上時不時能看到駕着牛車的村人,有黃發垂髫,有青壯小子,見到叔侄二人這般俊俏皆是回頭看了好幾眼。
俞秋生隐約聽到他們的切切私語,除去對兩人容貌的誇贊外,便是對自己這肥碩體型的暢想。
“那樣一只大黑兔子若是炒了吃肯定肥油往外冒,撒上一點胡椒香噴噴的。”
百裏珩自是也聽到了,摸了摸她垂下的爪子,笑道:“你可莫要放在心裏,頂在頭上我覺得俞姑娘一點也不重。”
俞秋生:“……”
路邊有果樹結果,百裏珩走走停停,摘了一衣兜。到了日中,水裏洗果子時俞秋生再次被馮春夏捉去洗了個冷水澡。
小河溝裏飄了幾片荷葉,一角長着琥珀色的芙蕖,三面野生小青竹将這兒圍住,細長的葉片投下倒影。
“你怎麽一直是獸形?”馮春夏問。
俞秋生在水裏游,神氣道:“你管我。”
于是大手摁住兔頭,往下來回涮了幾下,他笑道:“瞧貧道慣的你,我往些年殺人可多了。雖是出家之人,可貧道并不忌葷。”
捏着兔爪,馮春夏盯着她的眼珠子,慢慢道:“俞秋生你乖一點。”
她吐了幾口水,腦子暈乎乎的,準備暫時性屈服,她問:“我乖一點有什麽獎勵麽?”
百裏珩摘得桃被他洗幹淨直直砸過來,濺起的水花怼她的臉,馮春夏坐在地上低眼看她時有幾分惬意。
只是眼淚不止,眼尾暈開了一抹胭脂色。
“你他媽……”俞秋生被砸的火氣直往上竄,粗話正要出口,脖子忽然一疼。
像是被蜜蜂蟄了一下。
她趕緊低頭看了看,只見馮春夏先前挂在她脖子上的人偶張開了櫻桃小嘴,露出兩排尖尖的利牙。圓溜溜的大眼空洞無神,舌尖舔過外面的血紅唇,看她笑呵呵地眨了眨眼。
俞秋生倒吸一口涼氣。
“這這這!拿下來!”
又醜又怪又惡心,與她之前看到的人偶審美完全不同,戴在脖子上滲的慌。
“你罵我,他不高興。”馮春夏笑出聲,指尖點了點她的鼻子,大發慈悲地将她從水裏撈了起來,蒸幹水珠後同她道,“日後說話要謹慎,什麽該說什麽不該說得有點數。”
“這個是你趕出來的嗎?長得真醜。”俞秋生頗嫌棄。
馮春夏笑而不語。
不過她這話叫馮春夏生了一絲警惕,下午趕路時抽空又給俞秋生挂了一只人偶。她哭的厲害,任百裏珩如何勸說都不管用。
趴在他頭上,俞秋生罵人被小人偶咬了幾口,脖子上的毛差點都給咬禿一塊,叫她很是心疼。
“你二叔居心不良。”她偷偷在百裏珩耳畔道,“給我挂了兩只,說來是不相信我。他此去豐都乃是要殺我師父。”
“可我師父實力雄厚,若是硬碰硬你二叔定是會被他打成腦震蕩,所以他定是想要拿我來要挾我師父。”
“師父如今行蹤不定,我瞧着你二叔不像是個有耐心的人。要是豐都咱們待了大半年不見他影子,馮春夏一定會折磨死我。你瞧瞧。”
百裏珩摸了摸俞秋生的脖子,上面确有好些小口子,他嘆息了聲。
把她抱在懷裏,少年眼裏有些沉重,道:“你乖些就是。我跟着他,護着你。”
他知曉馮春夏此仇是非報不可,勸說無用,不若就順水推舟,要不然這千百年的意難平積攢久了難免使人走上歪路。
俞秋生耷拉着腦袋,知曉再說下去就是白費口舌,便恹恹打起瞌睡來。
傍晚被搖醒,睜眼先看到馮春夏那張陰柔面容,他才擦過眼淚,這時候眼神晦沉。
兩人一兔栖身在豐都城外一家荒廢的古宅中,百裏珩不知去了何處,周遭陰氣甚重,她縮了縮身子被堵在角落。
百十年的合歡樹香味沁人,馮春夏開始算賬。
“下午說貧道的壞話?”
俞秋生搖搖兔頭,發誓:“沒有!”
“我都聽見了。”
他壞笑,掐着她的腰丢到了古宅裏的一間房裏。窗棂上落滿灰塵,蛀噬的門框轟然倒塌,燈上布滿蛛網,石磚縫隙長滿野花雜草。
俞秋生小小一只蜷縮在一處,擡眼只看到馮春夏打了個響指。
小人偶如白蟻出巢一般,密密麻麻向她湧過來,笑聲回蕩在屋裏。俞秋生急的哭出來,自己手忙腳亂在儲物囊裏找防身之物,可翻來覆去都是怪裏怪氣的小藥片。
她吸了吸鼻子,死馬當活馬醫,吞了一片放大小藥片。
嘭的一聲,屋子瞬間被脹破。
她看到自己巨大的爪子,黑漆發亮的毛,以及被壓在身下的馮春夏。
月兒彎彎,由于體型的驟然變大,俞秋生還看到了不遠處斬殺惡妖的百裏珩。玄衣少年身子極為迅捷靈敏,不過多如螞蟻的惡妖不斷湧上來,他有幾分吃力。
察覺到背後的響動,百裏珩抽空轉身一看,頓時被俞秋生碩大的個頭驚了。
“俞姑娘……你怎麽如此巨大?”說話斷斷續續,滿臉的不可思議。
圓睜如銅鈴的兔眼掃過這一片,俞秋生蹦了幾步将他叼在嘴裏從惡妖的包圍中解救出來。
只是馮春夏不巧,又被她踩了一腳。
荒宅成廢墟,馮春夏吐了一口血,沒有看清頭頂的月亮,只覺腰間一緊。百裏珩用弓弦織成的網将其拉扯到俞秋生的背上。
她現在是個巨型坐騎,山頭都是小土包。
俞秋生心跳如擂:“怎麽會有這麽多惡妖??”
背上的馮春夏虛弱道:“說來話長。”
俞秋生冷漠:“閉嘴,我問你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