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他看到了俞秋生脖子上的咬痕, 傷口還未完全愈合,點綴在肌膚上的血紅牙印估摸着不過一指寬。
于是視線落在她脖子上,那兩只醜陋人偶的小嘴大小正好合适。如今空洞無神的眼珠子如同失了光澤的鵝卵石, 全然沒有俞秋生所看到的那股嘲意。
紀素儀随手一扯,紅繩即刻拉斷,他摸着咬痕,擡眼輕緩道:“這狗鏈子挂了這麽久?”
他居然說這是狗鏈子!俞秋生剎那漲紅臉, 恨不得就飄到水面上去, 幾秒鐘後同他辯解。
她說:“這是馮春夏那混賬玩意兒挂在我脖子上的, 先前扯過咬過,偏生是一點作用沒有。師父方才不在的時候那狗東西還使喚這兩個人偶欺負我。多謝師父解救之恩!”
“我要給師父磕個頭。”
俞秋生掙紮着要表示自己的感激。此外她也感覺窩在他懷裏委實不像樣子,不過腳劃着水,半天卻也沒有挨到地。
她慢慢的停了動作, 餘光瞥見紀素儀的下颌, 往上是他薄薄的唇。水底光影模糊,鴉青的眼睫半阖遮住眼底潋滟的眸光。
他盯着俞秋生的傷口, 示意她不要說話, 眼中劃過的一絲渴望,像是夏日雨後的激流, 順着溝壑奔湧而難以抑制。
紀素儀最後順從着那股渴求, 埋頭在俞秋生的脖頸間。身上的檀香味襲來,厚厚将人包裹住。
唇瓣貼上細嫩的皮肉,灼熱的溫度随着血液的流逝而不斷朝她傳遞過來。紀素儀抱緊了她,滿溢的血液順着嘴角流淌, 最後染到衣襟上。
極致安靜的情況下,吞咽聲被放大,俞秋生不可思議地望着他, 思緒一滞,渾身打顫。
這這這……
絲絲痛意傳達到她腦海中,初時巨大的震驚暫且将其麻痹,而後痛意壓不住,向來敏感的地方又生出一種酥癢之感。腰間的手還在不斷收緊,俞秋生快喘不過氣來,推着他的肩直道:“我要被你吸成人幹了。”
紀素儀舔舐咬出的傷口,溫熱的呼吸撲在那一處裸。露之地,晦暗不明的眼裏複現清明。手裏的腰肢纖細不過,箍緊了才不會貼着他蹭。他久久不言,末了松手,重新擡眼看着俞秋生。
低領的衣衫遮擋不住這新添出來的口子,與舊的一對比,顯而易見的深。
面前的人有幾許膽顫,烏黑的瞳仁裏映着他陰沉的身影,雪白的面容在水裏經他這般動作已現慘白。
“師父你是……入魔了嗎?”俞秋生找不到其他解釋。
紀素儀漫不經心擦去嘴角的血跡,伸手勾着她的腰帶走到陣邊,反問道:“你覺得呢?”
那聲音低低,有幾分的勾人。
血紅深衣上沾了她的血,俞秋生看着心裏已經駭然不知想什麽好。若是他入了魔,一旦難以控制他自己,自己這樣豈不就是移動血包?屆時大魔頭要是心情不好那砍了她都是有可能的!那她就死的太冤屈了。
她吸了吸鼻子,道:“魔道折損人心,師父要早些回頭是岸。”
紀素儀止住步伐,被他拉住的俞秋生朝他背上輕輕一撞就吓得四肢亂劃,水裏轉了幾圈。發絲上的花朵紛紛往上浮,連帶着她的淚珠也是一顆顆向上。
晚間的月光深入湖底時已如薄紗般的輕盈柔和,紀素儀居然笑了聲。
只不過黑漆的眼眸裏瞧着深不見底,替她整理了松散的領口後手未收回,順着脖頸往上,掐住她的下巴。指腹磨蹭到唇角的肌膚,能感到有幾許滑膩。紀素儀捏着她的臉,一字一句問道:“你怎能如此篤定?何時發現?靜觀幾時了?”
一連三問,俞秋生直接懵了:“我随便說說,你随便聽聽。這……怎麽就認真起來了。”
她水中連連擺手,企圖蒙混過關:“師父已至真人,斬斷了□□禍根,假以時日就可飛升。這麽些年閉關時日居多,陽虛派浮空島上乃是整個門派最清淨最森嚴之地,師父怎麽可能入魔?打死我也不信,方才我只是在開玩笑。”
好一個開玩笑。
面對着紀素儀探究的眼神,她屏住呼吸發誓。
“師父若是入魔,我年年挂科。”
毒吧?
紀素儀不知她說什麽,細數了她這一年多發誓的次數,從摔死淹死到餓死,愈發奇怪起來。
他默了半晌,仿佛想起什麽,倏而勾唇微微笑道:“今日之言,當我未曾聽過。下次再有,直接殺了你。”
他雙眼眸裏算計重重,濃墨一般的色彩在眼底暈染開,面上端的是唇紅齒白的少年模樣,實則心底早已如病樹一樣。
俞秋生小雞啄米似得點頭,要多乖有多乖。他原意放自己一馬,那就得過且過。
只是等他一轉身,她整個人都拉下了臉,生無可戀地捉了幾條圍繞在身邊的小銀魚。
究竟何日才能跟紀素儀一樣強這确實是個問題,若不然整日被他欺負就是再好脾氣的人都受不了。
幾條魚尾纏繞在她修長纖細的手上,越靠近那個法陣,魚尾上的鱗片越刺眼。
俞秋生近看發覺法陣明亮異常,當中轉動的光團速度極快,留下萬千殘影。像是一臺機器齒輪,如今将要至臨界點。
她最後被他用發帶綁在劍鞘上。
流光劍的劍鞘仿若一塊巨石沉在水底,紀素儀掐指算着時辰,閉上眼睛後只聞得周遭安靜的呼吸以及水流暗湧的聲音。
及腰的長發沒有了束縛,無比柔順地貼着他的背,水中于他而言猶如陸上。衣擺時而擺動,血紅衣衫在蔚藍湖水中格外顯眼,不過位于這座巨石陣中則像是一柄嗜血的殺器。
俞秋生皺着眉,隐隐有擔憂。
她問:“師父你這是要做什麽?”
紀素儀卻頭也不回,彎腰以血為祭,地上的陣法紋路被他增塗了幾許細節,愈顯複雜。而他卻尤嫌這法陣轉動的速度不夠快,又為其添了些靈力,剎那間白光大作。俞秋生的裙子都被掀起來,壓也壓不住,洶湧澎湃的壓迫蜂擁而至,她喉嚨裏湧上一股腥甜味道。
“這周圍的妖怪來的不夠多。”紀素儀撣了撣衣袍,擦淨手上血液。挑眉看着頭頂的月光,道,“我取了妖族的璇玑燈,一路跟随的妖怪頗多,一只一只斬殺太費時間。”
俞秋生:“……”
原來豐都這麽多的妖是因他而來。
“璇玑燈是妖族的至寶,師父取這個做什麽?總不是為了照明罷。”她揉了揉。胸。口,勉強還記得書裏對其的描述。
紀素儀颔首,随意坐在劍鞘邊上,淡淡道:“不完全是,我想煉一把神兵利器,只不過多年無所得。”
那一把富貴是他的失敗品。
“璇玑燈的火焰極為難得,它雖能照見黃泉鬼路、萬千心魔、蜃樓幻境,但最為有用的乃是取代尋常鑄劍的真火。神兵利器,自要用至寶鑄就。這世間尋不得第二盞璇玑燈,無他這北冥的玄鐵無甚用處。”
水波紋裏光線虛晃,紀素儀看到俞秋生張着嘴滿是吃驚的樣子,不由笑道:“你以為為師是特意送你一程的麽。”
他從不輕易出島,将她在清水那兒丢下是因為璇玑燈在附近,紀素儀有更重要的目的。
俞秋生好久之前就對他沒有多大期望,現下面上雖是失望,心裏到底很平靜,甚至在意料之中。
她在水裏飄蕩着,半晌想起了路上陪伴她的百裏珩,便咳了幾聲,問:“這幾天多虧百裏珩路上相護,方才他不見了,師父知道去哪裏了嗎?”
紀素儀垂眸,朝一旁招了招手,只見他的鲲張開了大嘴。
裏面是蜷縮成一團的玄衣少年。
百裏珩面上帶血,發絲淩亂,雙眼緊緊閉上,至今還處在昏迷之中。
“這……”俞秋生大驚失色,“師父捉他做什麽?他是個無辜之人。倒是他二叔馮春夏才是惡心,要吃也該吃他才對。”
紀素儀捉百裏珩悄無聲息,捉來也自然有他的用處。如今看到俞秋生這樣着急,他故意讓鲲游的遠一些。
一邊等着法陣完全展開,一邊則對俞秋生道:“正是因為他二叔作惡多端,所以捉拿他的侄子用以要挾。”
“可百裏珩未免太冤枉了,師父曾經殺了馮春夏一回,今日也同樣可以。何必要牽扯他這樣無辜之人呢。”
俞秋生有點良心,苦口婆心道。
偏生紀素儀這人與旁人不同,這樣臨近陣法大開的時刻還有閑心思逗俞秋生。看着她那樣漲紅面頰、敢怒不敢言、不敢動手而委委屈屈的模樣,他招手,讓鲲合上了嘴。
紀素儀以為馮春夏告知了俞秋生百年前的那場打鬥。
他靠着一塊巨石,周遭的紅暈模模糊糊,從他身上散發的血氣摻雜在白光之中,巨石陣裏戾氣暴增。
他說:“你不懂百裏秋寒這個人,如今他改了名字,與百年前到底是有些許不同。既然如此對付他也要有些許的變化。此回出行求得是速戰速決,有他這樣的軟肋在,何必要大費周章的将馮春夏置之死地?手裏拿着百裏珩,他或許就得叩首求饒。”
紀素儀想了想,道:“這也是你曾說過的,與時俱進。”
他拉扯着發帶,将人拖了過來。俞秋生呆若木雞,努力回憶自己是什麽時候說的,被他一拉扯,恍然大悟。
那是她最開始煉丹的時候,小丹藥搓不圓,索性壓成了小藥片。
紀素儀說醜的難以入口,于是俞秋生就發表了些許與時俱進的演講,只是沒有說到頭被他轟出予生殿。
原來他還記得。
俞秋生吸了口涼氣,小聲道:“可是這樣的手段會不會有些下作?”
銀白大鲲閉上眼睛,陣法裏流光劍微微一顫,紀素儀扭頭看着她。俞秋生毫無察覺,對着他平靜的面容,漸漸的心跳加快。
山雨欲來風滿樓,他離的越來越近,身上的檀香味飄到鼻端,少年清隽的面上眼神不善。他抓着俞秋生的領口。曾贈予她的平安扣意外掉出來,光澤溫潤。
他看了俞秋生一眼,反手握住了那把富貴劍。
劍光森寒,來時飛快,水中發出裂帛聲響。俞秋生一個激靈,睜圓了眼睛結巴道:“師父打我罵我都行,但是動刀動劍就太危險了。”
她伸手要奪,但那把劍在他手裏紋絲不動。
紀素儀冷聲道:“看好了。”
揮劍三下,巨石陣附近的植物跟魚群全部覆滅,沙子被攪弄起迷了視野。紀素儀在她身後,身側是她熟悉不過的富貴劍,往前一寸,便能割斷她的脖子。
“今日教你一招,等陣法大開,将湖上豐都的妖怪全部斬殺殆盡。漏了一只,禁閉一年。”語氣涼薄,可呼吸溫熱,發絲吹拂,微微有。瘙。癢。感。
俞秋生現下覺得這富貴劍沉重不堪,欲哭無淚。他抓着自己的手,将劍柄硬生生塞到她手裏。
漏一只妖則禁閉一年,要是她漏個一百只,那一輩子不就完蛋了麽?照外面那群蝗蟲一樣數量的玩意,想來很有可能。
俞秋生聲音帶了點哭腔,苦苦求情:“我不對,我忏悔。我真不行!”
他掐着一側的腰身,不容她躲避,只道:“我瞧着你很有天賦。”
紀素儀方才揮出的劍招極簡,不過劍意凜然,撲面如秋濤夏雲,沒有過多的花哨。
可俞秋生怎能與紀素儀相比,她哪來的天賦?
“知道這一招叫什麽?”
俞秋生慘白的臉上沒有一點求知欲望,任憑他如何說,永遠保持沉默。沉默的像是要上戰場的前排俘虜兵。
他掐了掐俞秋生的臉蛋,輕聲道:“殺人奪命。”
她睜大眼睛,視野裏的沙子在慢慢沉澱,水光有幾分迷幻。身處在法陣當中,俞秋生開始頭腦昏沉起來,甚至有一絲的懷疑——這真的是書中高貴冷豔的正道門派第一掌門麽?
殺人奪命,怎麽聽怎麽像個末路狂徒啊!
……
反抗無用,俞秋生提着那把屬于她的富貴劍,只待法陣大開而沖出湖面。彼時紀素儀已經脫手,除卻附上一縷神識外翩然離去。
水上烏雲團團,狂風始作,一切都昭示着豐都境內的不尋常,黑壓壓的妖将附近圍起,以豐都這座城為中心,四面八方充溢着緊張氛圍。
而湖邊尋找百裏珩一無所獲的馮春夏正在繞湖焦躁轉圈。他曾年少成名,被紀素儀打敗之後茍且偷生。若有什麽割舍不下的,當真就只有報仇以及百裏氏的幾位故人了。
現下百裏珩不見,馮春夏心情極差。
神識遍布的範圍內竟然沒有他絲毫氣息。待他回來,方才還在湖邊的俞秋生竟然也不見了!
他知曉生氣無用,如今眼見着妖怪聚多,且這樣的趨勢仍在加劇,不免心頭疑惑重重。
若是無人在背後操縱這怎麽可能呢?想起俞秋生曾說過,她師父紀素儀會來這裏。馮春夏便提早讓人偶去豐都找了一圈。
仍舊一無所獲。
看着湖水,馮春夏緊皺着眉,原打算下水查看一番。誰知才靠近,那湖上波紋開始不斷向四周擴散開,仿佛湖中将要冒出一只巨獸一般,腳踩的土地也開始晃動,愈演愈烈。
未等他入水,起皺的湖面倏然爆出無數水花,嫌棄的浪足有九仞高,這樣的背景下馮春夏就像是一只蝼蟻。
于是他眼睜睜地在一聲巨響後被炸飛了。
而半空中浪花中央一道劍光閃過,耀眼至極,迫使他分出一些心神望去。誰知這一看就看到了那個舉劍的熟悉身影。
她穿着一身荼白衣裙,烏發散亂,慘白的面上因用力過猛面頰微微泛紅,神情肅然,眼眶裏噙着淚,一邊哭一邊同外面的妖怪厮殺。
以湖為陣眼,陡然的爆發裏已經将周邊諸多妖怪轟炸完。而半空中浮現的金色複雜法陣正在快速轉動,吸引來此的妖怪一旦被其發現全都都如同進入了絞肉機中。
噗呲噗呲的聲音伴随着各色的血液撒入湖中,從高處看慘淡不堪。
甚至有幾分兇狠。
馮春夏精通陣法跟咒語,原以為這個陣不久便要消散,可他掉在一顆參天古木上細細視看竟大吃一驚。
說到底,過于殘忍了些,難以描述。
一盞茶的功夫就将遮天蔽日的妖怪殺了七七。八八,讓他不得不懷疑先前來此的大批妖怪是否是這湖中之人故意招來的。
若是故意招來,冒的風險未免太大。
這人究竟是有何德何能來承受這失敗的風險?
馮春夏啧了聲,視線重新落在腥風血雨中那一道白色身影上。
俞秋生只會那一招,三劍出手面前的妖怪不死也殘,驚的她開始自信心膨脹。甚至開始覺得自己有一種難以發掘的金手指。
擦幹淨眼淚後她轉身看着身後巨大的法陣,若是有漏網之魚那就去補上幾招。
而不遠處的豐都裏,在此駐守的仙門弟子已然撐不住,城牆上撤去的妖怪留下一地殘肢斷尾,烏雲團團向西移去。
“這究竟是怎麽回事?”幾個蒼梧派的弟子柱劍勉強站住,望着不遠處,黑壓壓的妖怪奇形怪狀,身上染着同族的血液倉皇朝某一個方向退去。
來如浪潮去如浪潮。
“誰知道呢?”穿着青色麒麟補子長袍的年輕人靠着寬厚的城牆,一臉嘲諷,“若非蓄意,難道還是意外麽?豐都多少年沒有見這樣的大陣仗了。”
他取出不久前送來的密信。
衆人攤開密信,神色凝重,年少一點的蒼梧派弟子不甘心,大聲道:“妖族的璇玑燈被偷幹我們何事?竟大舉圍城,沒有一點證據,跟多年前借口山河圖失竊而大舉圍攻蒼梧派一樣。分明是柿子挑軟的捏!”
何辛夷擡手,止住他的抱怨,風裏都是腥味,他翻身時都在喘氣。
“咱們蒼梧派已經不如往昔,這事是無妄之災,如今豐都之圍已解,派幾個弟子出去查探一番,那外面究竟是何事。”
“是,大師兄。”跟着他的師弟們紛紛拱手,似乎是怕驚擾了他,離開時的步伐都輕的很。
何辛夷生在五百年前的一個冬日,他原本是小師弟,可惜上面的師兄們皆死光了。
同樣相似的場面讓他不免回想起過往的慘烈,他揉了揉眉心,手中長劍滿是血,髒了他的衣袍。從城牆上願望,風裏曠野上僅有的幾棵樹木搖搖晃晃。山也是搖搖晃晃,長河奔流,飛沙走石。
他看了許久,瞳仁不動,而後往後重重一倒。
……
這一場妖族圍城的危機來的快去的快,不少仙門中人尚未反應過來。由于地處偏僻,駐守在豐都的蒼梧派弟子不遠萬裏向各個門派報信,以求仙門提高警惕,避免多年前的那場浩劫再現。
俞秋生從紀素儀那兒得知這個消息。
如今她躺在床上,頭纏紗布,空氣裏彌漫着藥味。挂在牆上的富貴劍很有辟邪的作用,至少這幾天做夢,俞秋生殺過的妖怪就沒有找過她,反倒是頻頻夢到自己挂科的場景。
下半夜驚醒,俞秋生起床過猛而痛呼了一聲。
客棧的房間裏留了一盞燈,紀素儀的那條銀色鲲如今正盤在桌上睡覺,她揉了揉腦袋,穿衣起床。
這時候夜市将要收了,長街短巷彩燈黯淡,除卻打更的外就只有蒼梧派弟子還在兢兢業業地巡街。
紀素儀将她留在這兒真身去了陽虛處理一些事物。因着豐都背後的屏障還要幾日才到最薄弱的時候,在此之前都要等待。
她出門時注意着隔壁,合門都是小心翼翼的,誰知還是驚出了百裏珩。
玄衣少年依着門,眉眼帶笑。修仙之人五感靈敏,俞秋生這點動靜瞞不住他。看到她跟小耗子似的,莫名的有幾分憨态,百裏珩忍不住露出一絲笑容。
他被紀素儀從鲲嘴裏放出來,而被人抓走的那段記憶模模糊糊。鑒于俞秋生滿身是血躺在他身邊,百裏珩誤以為她也遭人暗算了,當下将她帶到了豐都醫治。
有他百裏氏的名聲在,進城容易。在這間客棧裏俞秋生修養三天,百裏珩就陪了她三天。
夜裏客棧安安靜靜,老板夥計都去睡了。
百裏珩虛握着拳抵着唇問道:“今日又餓了?”
俞秋生上回被他遇上就很窘迫了,誰知今日仍是這般,她抿着嘴,眉成八字,尴尬道:“一受傷就忍不住要吃點東西。”
這個時間點,不久早市都要開了。看着她濕漉漉的眼睛,百裏珩舍了打坐這一項事宜領着她出去。
這下半夜近黎明的時候有幾許涼爽,不及人多時那樣熱鬧。兩個人走在街上,俞秋生低頭看着斜長的影子,循着香味同他找到一處未關門的店面。
鍋裏熱氣騰騰,一問才知原來開門做早市生意了。
百裏珩付錢,坐在一條長板凳上耐心等候,餘光中只見她托着臉,不斷在做吞咽的動作,于是心下不由在想,俞姑娘當真是餓的厲害。
擡手他又加了點東西。
好不容易上了豆漿早點,呼啦啦一群人進了店。俞秋生捧碗的手僵住,慢慢扭頭看去,只見是一群年輕人。身負長劍,穿着門派校服,應該都是劍修。
百裏珩解釋道:“這是蒼梧派的弟子。”
他們認得百裏珩,當下行禮問候一聲。百裏珩拉着俞秋生一同還禮。
古代就是禮多。
俞秋生嘴裏還有一口豆漿,這下咽下去後胃裏暖呼呼的。
涼風拂面,她擡眼看到對面坐着一個人,剎那間還以為是看錯了,不過第一眼看,氣度有幾分肖似紀素儀。
“噎住了?”百裏珩問。
俞秋生搖搖頭,擦了擦嘴角:“你不吃麽?”
“練氣鍛體之後便沒有吃過五谷雜糧。”百裏珩笑了笑,“我小時候二叔倒是帶我出來吃過這些東西,要是他今兒在的話,想必要點一大桌子。”
一提馮春夏,俞秋生沒話說。
那個陣法啓動後威力驚人,鬼都不知道馮春夏被炸到哪裏去了,她沒有告訴他這些。
百裏珩說罷到底咬了一口素包子。小店裏兩盞燈,橘光昏昏沉沉,從頭頂傾灑,沐浴其中人都披上一層故舊氣息。
時不時有人閑聊,蒼梧派的弟子說起門派往事皆是兩行血淚。
黎明天邊泛起魚肚白,俞秋生吃飽喝足順便聽了一籮筐故事。
她舒了口氣,誰知未還未起身對面的蒼梧派弟子哐當一聲往地上一倒。周圍人趕緊扶他,一面同百裏珩跟俞秋生解釋:“不好意思,何師兄進來有暈眩症,這是犯病了。”
站都站不穩,可見那一場圍城對處于豐都中的這一小支蒼梧派弟子有多大打擊了。俞秋生在自己的儲物囊裏翻了翻,将初時紀素儀給她的提神丹遞過去。
“提神醒腦,不知道對他有沒有用。”俞秋生木木道。
何辛夷看着她,模糊的視野裏俞秋生一身白,一聲謝也沒有說出口,兩眼一黑,他又暈了。
……
百裏珩嘆息,帶着俞秋生回去,路上說起話來字裏行間都是為蒼梧派抱不平。她亦是唏噓,晨霧裏并肩而行。
俞秋生還想着上樓回房間補眠,不過走幾步就到的門結果總是摸不到邊。這一條過道上并無旁人,她皺眉,似乎不信邪,折騰了好一會兒。
卻最後即将放棄之時被人從後一撞,力道極大,俞秋生下意識護着頭閉緊眼睛。
想象中的劇痛遲遲不來,她忍不住眼睛睜開一條縫,卻發現自己撲到在別人懷裏,四目相對,他又在朝自己笑。
百裏珩把她從懷裏扶起來,關懷道:“沒事了。”
俞秋生久久難回神,腦子裏嗡嗡響,一動不動,視線越過他的肩膀直直看着他背後。
“俞姑娘摔疼了?”
她不說話,滿心都是,這麽巧嗎?銀白的鲲在空氣裏游動,白衣仙人定定看着她,神情莫測。
作者有話要說:推薦預收文《權臣的替身發妻》by七月聞蟬顧笑庸十年之後将會成為朝堂上的權臣。
在十九歲那年他娶了何平安為妻,庶子配庶女,所有人都覺得再合适不過。
但作為替身她心裏清楚,真正的新娘早已在水中淹死,她不過是被拐的秀才孤女。
何家買她用來充數,糊弄顧笑庸。
可青梅竹馬已亡,縱然是一樣的面容,他怎會不知呢?
十年裏顧笑庸将其冷落,一朝榮登高位,何平安就收到一紙休書。
從顧府後門出來,她看到有人在笑話她,頂着烈日,何平安走到最初遇到那人的地方。
穿着蟒袍的小侯爺正在倒茶,擡眼看她時茶都滿了。
他說:“不許哭。”
又推着一疊地契到她跟前,肅然道:“我來接你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