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俞秋生踉踉跄跄回去, 扶着雪白的牆。牆上的影子越來越近,而她卻背對着後面半天不敢回頭。

“我發誓,我剛才被人推了。”俞秋生肅然道, 伸出手,泛粉的指尖卻在抖。

紀素儀坐在鲲的頭上靜靜看着她解釋,眼神裏透着些許疲倦意味。浮在空中的大魚擺了擺尾,吐出一串氣泡。

小窗半開, 日光落在上面, 折射出的光彩如夢如幻。

俞秋生回想起他方才的樣子, 心情複雜,乍一看仿佛是被人捉奸了一樣。現下紀素儀一言不發,換了那身紅衣之後似乎又成了衆人供奉在神龛上的神像,冰冷高潔而不近人情。

牆上秀氣的輪廓線條在她眼裏漸漸幻化成一只捕獸籠子, 直到那欣長的影子将她兜頭罩住, 襲來的淡淡檀香味兒将她整個兒裹挾,俞秋生才僵着身子回頭。

紅唇擦過他的衣襟, 不知何時他竟靠的這樣近了。

他喜歡散着發。如今烏發白衫, 淡香襲來,近處能感到他輕輕的呼吸, 幾乎拂面。俞秋生結結巴巴, 說不出完整話。每當見他如此,自己似乎都沒有好果子吃。

印象最深的便是在予生殿中被他捆綁一夜的畫面,紀素儀有出奇的耐心,看着她跪地求饒, 哭紅了眼睛叫啞嗓子,無動于衷。

“你喜歡百裏珩?”

他用發帶将呆傻的俞秋生綁住,在房間的一角對她進行審問。

逆光的人半邊面容都隐在陰影之下, 骨節分明的手摸了摸鲲的魚頭,那只大魚頓時朝她就長大了嘴,亮出鋒利的牙齒。與之而來的是一股魚腥味兒。

俞秋生冷汗往下流,說:“我怎麽會喜歡百裏珩?百裏珩是個好人,對待好人自然要有禮貌。師父你誤會了。”

紀素儀支着手,歪頭緩緩道:“所以他抱着你就醫,帶着你吃喝玩樂,摔倒了就正好扶着你。為了報答他這樣的好人,你與他形影不離。”

“真有禮貌。”他最後點評道。

俞秋生無力反駁,只是照着他這思路擡頭道:“我平日裏在浮空島上跟您也是這般,師父怎麽不說我喜歡你?”

紀素儀被她弄笑了,問:“你敢麽?”

俞秋生無言以對,後頭為了增加可信度,于是道:“我就是吃了熊心豹膽也不敢玷污您。”

“所以你吃了熊心豹膽要去勾引百裏珩。”紀素儀合掌,同她道,“百裏珩不算什麽,要是他不姓百裏倒也無妨。只是我與他們家有仇。你若是勾引成功,僥幸得以嫁入,不知會是什麽下場。”

“要是嫁不進去,反倒是失身成了旁人口中的笑話,連累為師……為師就殺了你清理門戶。”

“兩邊皆得不償失,望你慎重。”

他手搭在膝上,說了幾句話後又摸了摸魚頭,俞秋生尚在思考當中,結果眼前一黑。

銀白大鲲:“啊嗚!”

撲面的魚腥味差點沒有直接把她熏死,俞秋生在它嘴裏翻了個身,嘔了幾下不小心碰到鲲的大尖牙,痛的蜷縮起來。

他這分明是單方面下定論,将她這般關在魚嘴裏同之前的百裏珩一樣。狹小的空間裏俞秋生躺了一會兒,越想越委屈。

穿書之後難得遇上一個對她好的,要是有點想法其實正常不過,如今兩個人也只算是朋友而已。怎麽紀素儀連後面的事情都給她想好了?

俞秋生不甘心,于是大喊:“放我出去!”

無人理她,靜悄悄的甚至給了她一種錯覺,紀素儀已經将其關在魚嘴裏自己忙其他事情去了。

“你這是忽視人。權!”

“沒有道理可言!”

一個時辰後……

俞秋生有氣無力道:“師父我錯了。”

“我不敢了,求求你放了我。”

含着她的鲲還在屋裏游來游去,一張嘴嚴絲合縫。方格窗兒已經合上,紀素儀坐在桌邊正用朱筆繪制一張符篆。

直至日落西山,俞秋生在這過程裏慢慢地沒有一點聲響。他輕挑着眉,銀白大鲲極懂他的意思,嘴張開一條縫。柔和的光亮落在她的小臉上,紀素儀這才看出來,她睡着了,睡顏安靜,乖得很。

他揉了揉額角,臨行前将其從魚嘴裏抱出來,裹成繭一樣抵在床腳。

于是俞秋生夜裏醒過來時就見自己動也無法動,擡眼只能看到頭頂的白色紗帳。屋裏空空不見人影,以外的安靜。

不多時走廊裏傳來腳步聲,原來往常時候俞秋生都要出去吃飯,百裏珩今日未等到特意敲門。

“俞姑娘在嗎?”

她扭着身子妄圖巧解發帶,這當中耗費了大量時間,以至于那扇門忽地就被外面的百裏珩踹開了。

空氣裏浮着塵埃,百裏珩立在門口手上提着長弓。

俞秋生下意識地在門倒下之前嘭的一聲化作兔形,被埋在了被褥裏,她耷拉着耳朵只聽得腳步聲靠近。

百裏珩漠然看着屋裏,方才他在隔壁還感到一股靈力湧動過,極為陌生,念及隔壁的俞秋生方闖了進來。

“俞姑娘?”

在他即将要翻箱倒櫃的時刻俞秋生蹦了出來,黑黑一團,不仔細看還是看不出。

俞秋生趕緊制止他:“我在這兒,一切平安,不要砸窗砸櫃。”

“失禮了。”

百裏珩窘迫地把手藏在後頭,同時為自己踹門的動作道歉,跟初見比起來卻是态度端正。

俞秋生站直身子搖搖頭:“是我睡過頭叫你擔心。”

他在詫異之餘又從床上将俞秋生抱在懷裏順了順毛,揉了揉兩只長耳朵。他自幼拉弓射箭,指腹上的厚繭磨蹭着耳上無毛的地方,癢的厲害。

俞秋生躲不開,無奈可奈何躺在他的大手裏,低眼看着長腿。

百裏珩還說:“俞姑娘化作兔子之後,難免會有不敬,屆時還請俞姑娘原諒在下。”

都這樣了還能怎麽辦?百裏珩這麽喜歡動物,情有可原。

她在心裏念了三遍情有可原後肚子一暖,他埋着臉蹭了蹭,末了嘟囔了句,笑問:“俞姑娘身上有股魚腥味,是今兒偷吃魚了嗎?”

俞秋生欲哭無淚,耳朵又耷拉一只,擦了擦眼角,她哪裏是吃魚?分明是被紀素儀的大魚吞了!

……

豐都傍晚一過天徹底黑透,是濃墨塗染的天幕,偶爾幾點星子閃爍。

俞秋生睡得飽,于是百裏珩就帶着她出門遛圈,一路上将那股感應到的陌生靈力同她說了一回。

俞秋生望着形形色色的普通人,想着那興許就是紀素儀的靈力了,便同百裏珩描述了特點。

“是不是特別霸道?”

她記得湖底那個陣法中,紀素儀只注入一點靈力,結果當中的白光沸騰了,轉動的速度提高不知幾何倍數。

“只一瞬的功夫,究竟如何我也不清楚。俞姑娘一定要提高警惕才是。”他摸摸頭,路上給她買了一串冰糖葫蘆。遇上了蒼梧派的弟子因盛情難卻被請豐都的城牆。

“百裏公子來豐都游玩,要是平日裏咱們定能帶你把周邊都玩得透透的。近來不巧,妖族來犯,咱們抽不出人手。”

何辛夷抱着劍看他抱兔子走到跟前,收回打量的視線,拍拍一邊的位置,道:“這兒看風景好。”

他的聲音又幾分粗砺。

城牆上的禁制因為前幾日圍城破的差不多了,現下蒼梧派弟子七七八八圍在一起修補。見兔子吃糖葫蘆個個都很稀奇。

“兔子能吃酸的?”

“那外面不是裹了一層糖嗎?眼瞎呀!”二師兄扭過小師弟的頭,“兔子有什麽好看的,趕緊補好禁制。”

小師弟依依不舍道:“這都補了幾天幾夜了,休息一下罷。”

衆人看着何辛夷,他冷着臉,半晌似是架不住這樣多的目光,點了下頭,頓時周遭都是歡呼。

俞秋生舔着紅通通的糖葫蘆,心想這大師兄平日是有多嚴格?休息一下都開心得不得了。這些小弟子當真好滿足。

城牆上的風吹起旌旗,何辛夷走到百裏珩面前,指着遠處的曠野。

天低而風大,刮得是東南風,半人高的野草歪向一邊,遮掩的河流露出纖長的身軀,周邊小動物零零散散在河邊喝水。

何辛夷道:“百裏公子要随我一道去城外巡查麽?晚間城外的風景不錯,比起城內來,要空曠自由。”

他生的棱角分明,目光泠泠,說着話說時已經一腳踩在牆上,話音一落,蹬牆借力翻身飛了出去,飒沓如流星。青色衣袍因風鼓動,方才的姿勢利落而帥氣。

百裏珩少年性子,當下縱身一躍,潇灑極了。俞秋生咬着他手裏那一串糖葫蘆僵住,耳朵歪了。

落地後他摸了摸俞秋生的臉蛋:“俞姑娘恐高嗎?”

何辛夷聽得聲音,看過來:“這是俞姑娘?”

她咳了幾聲:“兔形方便。”

他便沒再問什麽,從儲物囊裏拿了一盞燈照路,劍身撥開攔路的野草。背後看他身形挺拔,甚至清瘦過了頭,呈現出些許脆弱感。

“何兄在豐都駐守多少年了?”

何辛夷回頭,那座四方城離三個人越來越遠,他想了想,道:“我生在豐都,今年五百歲,那就駐守了五百年了。”

百裏珩佩服他的毅力,道:“豐都背後是去中土的屏障,凡人百姓最多,妖魔入侵最先的防線就是豐都。蒼梧派上千年來一直派弟子駐守,無疑是留了一面盾在此。幾百年前蒼梧派遭了大劫,掌門卻仍記得豐都,實在難得。”

何辛夷嘆息,走着走着忽停住,先前的放松姿态褪去,躬着背呈現防禦狀,謹慎盯着前方。他擡手,示意百裏珩。

俞秋生察覺出不對勁,整只兔被卻他小心翼翼揣進了衣服裏。

前方草叢裏有窸窸窣窣的響動,半晌冒出一對紅須,背上的黑殼夜色下發着暗光,密密麻麻的腿扒開土,口器裏正咀嚼着一只肥碩的小鹿。

那是一只巨型的蜈蚣,一節一節的身軀正從土裏出來,目前尚不知有多長,可散發出的妖氣極為嗆人。

何辛夷估摸之後深知不是對手,這妖獸能留下來大抵就是在前幾日圍城時鑽到土裏躲過了城外那個巨大的絞殺陣。

他原本要同百裏珩慢慢往回退,避免正面相争,誰知它紅須一動,似乎探出什麽氣息,迅速朝兩人這方向過來。

速度驚人,說過之處土層翻湧野草倒地壓平。

“快跑!”

百裏珩不用他說,自己懷裏還揣着個小兔子,當下就閃身退了三裏之外。玄色衣擺擦過草葉,極快的速度之下割爛了衣料。

何辛夷看着兩個人拉開的距離:“……”

跑的真快!

只是無論如何逃,那只巨型的蜈蚣總是緊随其後,兩個人身上仿佛對其有致命吸引。百裏珩額上冒冷汗,此地距離豐都城池有一段距離,若是讓這樣的妖獸進城了後果可想而知。

何辛夷:“逃不了了。”

他喘着粗氣祭出自己的長劍明月光,道:“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我見他現下在餓極,想必是将你我二人當成食物,再逃下去被其耗光體力不是明智之舉。”

百裏珩明白他的意思,取出銀白長弓,弓弦在黑夜裏散發出幽幽寒光,随手抓三箭射出,紅須應聲斷了一根。

不過似是激怒了這只妖怪。

何辛夷竭力躲避攻擊,兩個人在曠野上被追的跟狗一樣,百裏珩不禁道:“這麽厲害的妖怪,當初被圍城時你們究竟是如何斬殺那麽多的?”

他一劍刺到了巨蜈蚣腹部,滋出來的綠色汁液散發出一股腥臭味,何辛夷捂着嘴躲到百裏珩身邊,沉吟後道:“說來話長。”

他餘光看到百裏珩胸口鼓了起來,慢慢冒出一只兔頭,毛茸茸的眼睛還沒有完全睜開。

而俞秋生才冒頭吸口氣,睜圓兔眼後誰知撞見了沖過來的巨蜈蚣癫狂狀态,流淌的血液勾起她那一夜的回憶。整個兔都打起寒顫。

“好惡心!”

百裏珩點頭,長弓擋住它張開的口器,翻了個身子躍到巨蜈蚣頭上。

“俞姑娘要小心掉下去。”

玄衣少年用弓弦織出的絲将其多條腿綁住降了它移動速度,流的汗順着下颌滴到了俞秋生的頭上,她不覺心疼起來。

而受束縛的巨蜈蚣反應極快,翹起後尾猛地一轉身,露出腹部而将百裏珩壓在身下。那一剎間的速度讓人震驚。

開合的口器呼出腥臭味,朝着百裏珩的位置過來,何辛夷雖趕來,可這妖怪剩下的一須竟将其打飛,地上劃出一道溝壑,塵土飛揚。

俞秋生抖得厲害,可百裏珩将她從懷裏拿了出來,他下半身被壓住,逃不掉便先将俞秋生丢的遠遠的。

她在野草裏滾了無數圈,爪子扒地,眼見的百裏珩要被咬了,俞秋生忍不住哭出來。

這平生所有的勇氣都在讓她頭腦發熱。

俞秋生喚了一聲富貴劍,與此同時嘭的一聲化為人形。雪白衣衫包裹着她纖瘦的身體,而晰白的面上神情微冷,遠看像是朵雪山上的冰蓮花,眼角微紅,如同上了胭脂一樣。

而天際飛來的富貴劍通體漆黑,到她手上散發出攜來的星光,光屑随着她那三劍簌簌掉落。

紀素儀教給俞秋生的招式不愧為殺人奪命,縱然身上只有他的一縷神識,可輸送來的霸道靈力暫時打通她的經脈,爆發出的殺傷力直将其猩紅的頭部砍出一道裂口。

何辛夷顧不得什麽了,連滾帶爬将百裏珩從那吃痛的巨蜈蚣身下拖出。

“俞姑娘!你不行趕緊跑!”他吐了口血,皺眉很是不安。

“你別管我了,俞姑娘是丹師,劍術水平有限,你去幫她。”

百裏珩這般說,推了推何辛夷的手臂,誰知這男人搖搖頭,帶他看着身後,道:“那她想必是丹師裏劍術最高的了,你瞧瞧。”

俞秋生重複同一個劍招,之前在湖邊歷練時已滾瓜爛熟,如今手臂又酸又麻,正面相抗半點不退。

看着她吃力的神情,百裏珩臉一沉,踹了他一腳:“那又怎樣,臨陣怎麽能讓她在前,要是受傷了怎麽辦?”

何辛夷看他看的頗不是滋味:“她都快将這巨蜈蚣殺死了。”

未幾,果真如他所言。

“你與她相熟,知不知她師承何人?”何辛夷扶着他趕去俞秋生那兒,邊走邊道,“那一招蘊藏的劍意讓人生畏,如今中洲劍修門派中還從未見過。”

在她的襯托之下,何辛夷甚至自慚形愧。

“我學劍多年,竟還不敵她這樣的丹師。”

彼時他不知道俞秋生這是借了紀素儀的神識跟靈力,日後好長時間也悶悶不樂。

百裏珩跟何辛夷到她跟前時俞秋生往地上一癱,扶着自己的腦袋甚至有種自己把自己震出腦震蕩的感覺。

天旋地轉,連百裏珩的臉也是。

在巨蜈蚣龐大的身軀對比下,三個人像是蝼蟻。俞秋生縮成一團,嘴裏道:“大難不死必有後福。”

“我要去買彩票,不對,我要去賭坊賭!”

百裏珩捧着她的臉,關切道:“俞姑娘感覺還好麽?”

俞秋生被迫展開四肢,頭一回這般刺激,如今腦子還在暈眩仍心心念念記得方才說的話。

她眯着眼,喘了幾口氣,朝他道:“百裏珩你借我一點本錢罷!”

百裏珩守着她,半晌笑了聲:“回去就給你。”

後續趕來的蒼梧派弟子收拾了這地方,俞秋生迷迷糊糊中仿佛看到了一點綠光,不對,是兩點。

她掙紮着要起身,偏生百裏珩不讓她動。

“怎麽了?”

作者有話要說:因為要上夾子的原因,十五號的更新放到十九號晚上十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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