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馮春夏手中的劍并不趁手, 重塑的人身比不得紀素儀,經不起他摧殘。

聽聞他說此話,咬緊牙關, 面色更是沉的厲害。風叩岸草,附近的溪流上流螢亂蹿,兩人之間仿佛隔着一條星河。

紀素儀不動聲色看着腳下微微發出暗光的陣法,口裏道:“這麽多年過去, 有長進了。”

馮春夏受不得他說這樣的話, 以長輩的口吻評價他, 自己境界一敗塗地,有個屁長進!忍無可忍之下他揮劍反擊。

“多虧了你,貧道毀了道身,如今長進之大該當的。”那把劍是凡間能工巧匠所鑄, 也能稱得上一把絕世名劍, 但在紀素儀這裏,到底是不夠看的。

他看着舊日的對手 , 面上浮現出一抹淡淡哀色, 擡手格擋,連流光劍都未曾出鞘。是□□裸的讓招, 動真格的話, 馮春夏就廢了。

紀素儀如今已經是丹神境,比起他才結丹,實力高出萬倍,一個不留意就弄死了他。

“你真要惹我?念在殺了你一回, 姑且今日放過你 。”

馮春夏怒極而笑:“你這樣的人,裝的像模像樣。當初将那件大澤山取來的佛舍利從我手中奪走,而後又嫁禍于我, 致我身敗名裂,身隕而亡。紀素儀你怎還有臉說出這般道貌岸然的話!”

舊事重提,身處螢火中的紀素儀罕見地挑眉一笑,如同少年一般,道了聲:“我近些年信佛,殺孽做得少了。”

“你叫我想起曾經犯的罪孽,雖當時心有不安,可多年過去,再見你時那一點愧疚已經尋不見一絲一毫了。”

“我打得你毫無還手之力,如同喪家之犬。”

他慢慢走過來,言辭輕緩,故意要再挑起他的怒火。

“這修仙之路,弱肉強食,你比我更懂,如今裝什麽受害者。嗯?殺那麽多人也不嫌自己惡心,等到自己栽了才去喊冤屈。誰給你的臉?”

這一番話說的,将其自己的面具拉扯下來,同時也将馮春夏的外皮剝掉。果真最清楚自己的便只有敵人了,馮春夏一時間怒火攻心,手上的力道難以收回,直刺過去。

紀素儀幾番躲避後總算生出一點厭倦的心思,便快步閃至他的跟前,貼近問道:“我想快些斷了你的心思。”

“可我又不想再殺你一回。”

修長的手指觸到他脖頸的動脈,這樣虛幻的招式馮春夏躲不及,頓時背脊上泛寒。他問:“你想怎樣?”

紀素儀淡聲道:“那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他從儲物囊裏将俞秋生那兒扯下來的小人偶塞到馮春夏嘴裏,滿意道:“等會兒你就不會出聲,等着便是。”

紀素儀這幾日閑暇時将這小玩意兒研究過,人之将死時剝去魂絲而後留下軀體,供人使喚,做起來有些許的難度。

今天他就拿馮春夏做實驗,當年的紀素儀沉默寡言,算不得好人。多年過去,修煉至此修為,好事做的少,壞事卻做盡了。

這曠野上白光一點而後升起的結界擋住了外界的一切窺探,紀素儀才寫完陣法紋路,這時候動作一點也不輕柔。

馮春夏被他釋放的威壓嚴嚴實實地壓在地面上,貼着柔軟的泥土,長久以來的不甘心似乎要成為認命了。

他像個怪物,生來是一副善良的皮囊,天賦異禀,無師卻精通一切僞裝。

長劍劃過馮春夏的背部肌理時他嘗了一口溫熱的血,指腹從尾椎一寸一寸往上,插入了血肉之中,最後一點清醒的意識閃爍在馮春夏的腦海裏。

他看到了紀素儀在笑,指腹上的鮮血擦過他的唇,豔麗至極。

……

俞秋生那晚上吃喝過後傍晚才回的客棧,從藥廬搬出來,劉先生見她這般恢複得好,便也沒有多留。臨走時送了她幾顆清熱解毒的藥丸,說是夏日炎熱,毒蟲衆多,常備幾顆保性命。

俞秋生忙不疊道謝,回去倒頭就呼呼大睡。

她熬了一夜,吃累了也走累了,倒床不過一盞茶功夫,迷迷糊糊入了夢境。這一次不及前幾回可怖。

她夢到自己身處在浮空島上,正在勤勤懇懇煉制丹藥。

綠油油的汁液從小爐鼎裏往外冒,觸及火焰一下子就炸開了,包裹着她,融掉了外面的衣物,包括她的頭發。俞秋生坐在一灘爛液之中,捧着自己的大光頭傻了眼。

她沒有頭發了!

這廂正在崩潰之餘,予生殿裏另外一處又叫炸了,她循聲望去,卻見是她平日裏貯存仙草的地方。

俞秋生呆若木雞。

這算什麽?送她回歸貧窮麽?夢裏面她沒有清醒意識,呆愣之後嚎啕大哭,可憐極了。淚水彙聚成一條涓涓細流,照出她的大光頭。

俞秋生:“……”

猛然驚醒,她還在回味之中,客棧的房間裏沒有點上燈,漆黑一片。

俞秋生盯着床帳,久久難以自拔,聲音裏都帶着一點哭腔:“我的頭發嗚嗚嗚嗚!”

這一聲使得床邊上的那人扭頭看來,他打了個響指,燈盞裏次第亮起燈來。橘黃的幾團暖光照亮了小小的空間,紀素儀支着手,見她仍是無動于衷,半晌替她将半幅簾子挂在銅勾上。

黑漆漆的眼眸裏滿是淡漠,看着她衣衫不整神情崩潰也沒有絲毫的動容,只是等久了才将她推了推。

“做夢夢傻了?”

俞秋生記得這是紀素儀的聲音,怔怔地轉過頭,不過瞳孔瞬間放大,抱着被點點頭。

紀素儀:“夢到什麽了?”

他竟還問了這,此刻一身白衣,半阖着眼也似困倦的樣子,聲音低低,有幾許動人。

俞秋生能怎麽辦?只得一五一十說了出來。

紀素儀面無表情,可在她看來那滿臉都是鄙夷。轉過身時俞秋生看到了他一頭烏黑茂密的頭發,只用一根白色發帶束起來,發尾随着步子而微微擺動。

俞秋生心想,他要是代言洗發水廣告,那簡直都不用後期。

他在客棧裏将那一扇窗戶徹底打開,同她道:“穿好衣服,黎明時分豐都後的屏障就會是最薄弱的時候,屆時穿過去。”

“不許發愣。”

紀素儀催促她,俞秋生趕緊起來,一邊穿戴一邊問道:“那咱們就這樣走了?不跟百裏珩說一聲麽?”

他的視線落在俞秋生那身新衣服上,而後又瞧見了那根固發的簪子,眼裏意味不明,叩了叩門扉後言道:“這麽想同他說,你就去說罷。”

俞秋生信以為真,開了門去敲隔壁。門外的走廊上都沒有人,半晌隔壁那扇門輕啓,俞秋生嘴裏話沒說出來就給吓一跳。

少年正盯着她,素衣輕袍,身上淡淡的檀香味拂來,細嗅之下似乎還有某種血腥味兒。

“師師師……師父!”

他豎起食指,抵在唇畔,一言不發。

俞秋生探頭朝他後面一看,頓時覺察出不對來,跑了幾圈後扶門算是明白過來。這就是紀素儀弄得一個幻術,跟鬼打牆一樣。

這還讓她說個屁啊!

俞秋生敢怒不敢言,坐在屋裏的椅子上低頭看自己的手,既然是黎明的話現在把她弄起來未免太早了。兩個人都不說話,這氣氛一時就膠着起來。紀素儀閑來無事,細細将她打量一遍,從頭到腳無一遺漏。

良久道:“給你玩。”

他從袖子裏拿出一個小人偶,跟馮春夏做的風格有些許不同,但也是異曲同工。一掌大小的人偶有着大大的腦袋,兩眼都是豆粒大小的淚珠,噘着的嘴都能挂油瓶了。短胳膊短腿,穿着一身血紅衣裳,眼睛閉成一條線,看着呆頭呆腦的。

俞秋生捧在手心裏,腦子裏就浮現出馮春夏來。

她說:“我路上碰到一個人,他就很會做人偶,做了很多個。不過比起師父的那真是天壤之別。他做的又醜又怪,而師父做的可愛又好看!”

由于紀素儀做的過分呆萌,她一時半會竟也沒認出這是被做成人偶的馮春夏。

吹了他一波彩虹屁後俞秋生将其拿在手裏細細看了一遍,鼻子湊上去聞了聞,也有紀素儀身上那淡淡的檀香味道,可更多的是一種腥味。

俞秋生好奇:“師父你是不是把這個放到鲲嘴裏了?一股腥味。”

紀素儀看過去,末了擡手聞了聞自己身上的,想來是馮春夏的血味,他不動神色說道:“洗洗就是了。”

他身上留有血味,清潔術沒有清的一幹二淨,室外時吹着風倒也不曾感覺有多重。經她一提,紀素儀思索了會兒,便未曾在房間裏多留,眨眼功夫消失在她面前。

捧着玩偶的她:“……”

他人一走法術便散去,燈滅了,地板上的月光爬到腳底。

俞秋生熟悉了他這樣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的習慣,托着臉,被殘餘的困意支配着又去床上打了個滾,陷在被褥裏,慢慢又睡了過去。

下半夜時盛夏的鳴蟲叫聲也弱下來,月光透過薄薄的床帳,被濾過一層後打在她蒼白的面上。睡夢中的人皺着眉,紅唇微張,慢慢地呼氣。

她身上附着的那一縷紀素儀的魂絲在微微發亮,連帶着俞秋生都難睡安穩。

上半夜一個夢讓她崩潰,這下半夜的夢也叫她難以消受。

夢裏的俞秋生身體輕盈,飄在高高的樓宇之上,夜風清涼,月子彎彎,她俯瞰身下,高山、荒原、河流……

眨眼間就處在讓她陌生的風景裏,天高地闊,俞秋生不覺就飛到了一處山脈中。四季常青的草木裏不時就有幾棵開滿櫻珠花的樹木,四周生機盎然,往深處走能聽到潺潺流水聲。

她的身體不受控制,一直到了那一處冒着熱氣的泉眼。

尚在迷糊中的俞秋生睜眼,傻看了三秒鐘後倒吸一口涼氣!

溫泉裏散着水汽,一個人坐在池子裏閉目養神,側着身子,能看見其肌理晰白結實、肌肉線條流暢,寬肩窄腰,烏發濕潤,遮着半邊面容。

俞秋生張大嘴:“!!”

想她做了無數挂科、掉頭發的亂七八糟夢境,某一天竟然有如此福氣。

此刻的俞秋生飄在那顆櫻珠花樹上大口呼吸,面頰熏得通紅,她歪着身子捂住一只眼睛,悄咪咪看去。那霧氣氤氲了視野,倒是愈發朦胧起來。無形中似鑽到了她心裏,變成一只貓爪可勁兒地撓她的心窩。

“讓我掀起你的蓋頭來!”俞秋生平日裏說話聲音不算大,今日大抵是色膽包天了,忍無可忍後竟想着這是夢裏,可以肆無忌憚,便沖那少年唱起了歌,“讓我看你的眉毛,你的眉毛細又長好像那樹梢彎月……亮。”(1)

察覺的那一絲細微的動靜紀素儀驟然僵着身子,肌肉緊繃,擡眼看去,反手将其擊落。

俞秋生調子一變,撲通一聲最後徹底被水花蓋住。

浸泡在溫泉裏渾身都是暖洋洋的,淡紫的衣裙貼着曲線畢露的身子,鬓角的長發沾在面頰上,俞秋生懵了一瞬,下一秒喃喃道:“我一定是腦子進了水。”

拍拍面頰她又笑了笑,做夢竟是沒有一點從高空摔下的痛楚。

隔着不遠的距離紀素儀認出她來,微詫後面上有一點惱怒,黑漆的眼裏像是結了一層初春的薄冰,看她癡癡傻傻的,到底沒有将她擊飛。

俞秋生膽大包天,不但沒有從他的視野裏滾出去,反倒游了過來。水裏面狗刨的方式有些許滑稽,紀素儀淡淡看着,清隽的面上神情不變。他上半身的衣裳褪盡了,只穿着亵褲,如今靠着背後的青石,水波蕩漾,浮在水面上的發絲微晃。

他想,俞秋生之所以會到這兒興許是他留在她身上的那一縷神識原因,于是擡手掐了個訣,将那一縷神識收回。

淡白的光芒從她後背升起,随她一道沖着自己來了。

面頰上的水珠順着脖頸滑到領口裏,輕薄的衣裳遮不住什麽,若是個男人也罷,可偏偏她要生成一個女兒身。圓圓的杏子眼裏帶有些許懵懂,分不清夢境和現實,聽她喃喃自語的話,紀素儀歪着頭,在她将要碰到自己時微微一笑。

俞秋生停手,水裏面立了幾秒鐘,腦海裏的兩個小人打的火熱,讓她糾結萬分。

她居然夢到了紀素儀,先前若說還有點顧顧忌的話,那麽他一笑,這顧忌就暫時性退卻。俞秋生用腦子想一想都知道,要是現實裏,別說笑了,撞見紀素儀洗澡那他還不得把自己挂在樹上挂上三天三夜?

“你只是長得像我師父。”

俞秋生在心裏催眠自己,并且連說三遍,一臉篤定地道。

紀素儀漸漸斂笑,像是霧裏看花。鴉青的羽睫上水霧成珠,輕聲問道:“是麽?”

俞秋生心跳如擂,色字當頭不管不顧,深吸一口氣後張開雙臂,往前一倒。

她想要倒在他懷裏,但紀素儀猛地将她一推,掀翻了俞秋生後手摸了摸她的後腦勺,掌心下滑,碰到了她濕漉漉的脖頸。

未等她回過神竟就摁着那一塊兒将她的頭摁倒水中。

俞秋生:“??”

溫熱的水流漫道口鼻裏,嗆得她心跳加快,如同溺水的人一般,拼命地仰起頭,蹭到了他的肌膚,但轉瞬的功夫就被摁的更深。

紀素儀面無表情,訓斥道:“你竟對我有邪念。”

中途他換了一只手,水裏的俞秋生不放棄還在死命撲騰,淡紫衣擺在水裏輕柔的如同紫藤蘿的花瓣,摧殘之後就拼湊不起一串完整的花。

俞秋生這時候就是腦子再遲鈍也反應過來了,哪有這樣折磨人卻遲遲不得醒的夢境呢?

“師父我錯了!”她帶着哭腔,手抓到了他的手臂,肌肉堅實,俞秋生的指甲抓出幾條血絲來。紀素儀見她吃夠苦頭了,姑且松了力道。

浮起來的俞秋生快要把肺都咳出來了,眼裏都是淚,呆立在他身前渾身發抖。她那時差點就要給嗆死,若是紀素儀再不松手,這一回她就沒意識了。

這算什麽?色字當頭一把刀。

她渾身濕透,唇色淡淡,面色蒼白,那一點因為羞赧而現出的酡紅早就因為恐懼而散的一幹二淨。

纖細的腰肢上腰帶都散了,整個人狼狽不堪,暴露在他的視野下,俞秋生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羞恥。

“我錯了。”

她擡頭看了他一眼紀素儀肌理分明,敞開了衣襟後的胸膛因為長久沒有被日光曬過,膚色晰白,少年體魄精壯,溫泉水潤濕了他整個人。這般在她面前,沒有絲毫軟和,仍舊如同高山上的冰雪,冰冷而不近人情。

紀素儀聽她說話,半阖着眼,淡淡道:“你哪裏錯了?”

俞秋生擦眼淚:“我哪裏都錯了。”

她他媽就不該穿書,就不該給作者打負分,就不該對這本太監書的結局有任何期望!碰到紀素儀算她倒八輩子黴!

但這個時候醒悟的太晚,俞秋生肩頭一聳一聳,整個人瀕臨崩潰。

而紀素儀見她态度這般好,到底沒怎麽罵她,先前弄出的激烈聲響因他收手後一去不複返,池子裏恢複了以往的安靜。

少年靠着青石,黑漆漆的眼眸裏晦暗不明。

他撥着水,狀似無意問道:“怎麽悔改?”

水珠從指間滾過,漣漪朵朵,水裏的淡紫衣擺飄到他的膝上,紀素儀讓她看着自己。被迫直視他的眼睛,俞秋生面容憔悴,整個人像蔫了的花。

“我天天給師父燒一株香,香前誠心悔改,念誦《逍遙游》十遍。”

聲音弱弱的,沒有一開始的神氣。

他冷笑一聲:“俞秋生你也就這個膽。”

她沒有反駁。

紀素儀拉着她的手,牽着她觸碰自己的臂。膀,溫熱的觸感對她而言已經沒有初時那般有吸引力,被折騰之後再也浮現不出任何旖。旎。心思了。

“你怎麽會對我有邪念。”他輕輕笑了聲,倒影裏的少年容貌清隽,端方雅正的氣度一改,有幾許惑人。

“為師收了三個徒弟,你是最後一個。知道為什麽沒有見過他們麽?”紀素儀微嘆,捏着她的手掌心,一扯,俞秋生跪倒了他跟前。

“他們生了不該有的想法,我賜死他們。”

俞秋生那張面上終于有些變化,她咽了口口水,深吸一口氣,聲音不穩。

“如果我死了,希望可以衣衫齊整體面些,讓旁人知道,俞秋生并非是偷看師尊洗澡而被賜死。”

那樣子頗有意思,逗笑了他,要真是立刻死,确實是一種損失。

紀素儀點了點她的眉心,心裏思忖一番,故意道:“成全你。”

俞秋生等着他那一把流光朝她看過來,閉上眼睛,過了會沒動靜。她:“師父?”

一塊巾帕蓋在了她頭上,遮擋住柔和的光線。

紀素儀好整以暇道:“搓背。”

作者有話要說:(1)出自歌曲掀——起你的蓋頭來PS:男主特別壞,做了很多壞事,他巨強。感謝在2020-07-16 23:00:35 ̄2020-07-17 22:44:00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感謝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夢。 5瓶;

非常感謝大家對我的支持,我會繼續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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