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22.
卷子上小小的鉛字如同排列整齊的士兵,“明年就是2008年的北京奧運會,舉辦奧運會的好處有什麽?請從政治生活的角度回答……”張斌合寫完題,咬着蘋果給自己的小弟發消息。
說是小弟,實際上卻非常奇怪。上線時間不固定,不怎麽玩游戲,似乎和自己差不多大。自從上次張斌合說一起加油後,他們每天一起讨論題目,講講學校遇到的事。引起懷疑的是每當自己不會的難題,對面總能快速地解答出來。
“啊,我成績挺好的。”
“……”張斌合感覺很尴尬,就像乞丐拍着百萬富豪的肩膀說咱們要努力讨出個未來一樣尴尬。
“你怎麽學的?我看你沒怎麽學習。”張刺猬酸溜溜地發過一行話。
“用玩游戲的方法學,你現在在新手村,就不要去打頂級的Boss,先把基礎題全部搞定,及格就沒問題了。”
在又一次月考時,張斌合瞧見自己的排名,從班級倒數第一直逼倒數第五,百分之五百的進步,收獲蓋着“獎”字的一個小筆記本。
“得意什麽,還不是倒數。”
張斌合擡頭一看,是許久沒見的唐卓,他更加瘦高,“你居然回學校了。”說着嘴巴一歪,翻了個大白眼。
“我回來了你就害怕了。”張斌合強忍着不沖上去揍他,嘴皮十分利索的還擊。
“就你?你別惹我,我讓你在學校混不下去……”唐卓氣急敗壞,“我知道你秘密。”
“誰理你啊。”
這事張斌合從來沒跟任何人說起過,他并不覺得唐卓真能抓到他什麽把柄。從小他就與這人不對付,沒少打架。也因為熟悉,他能看出他眼神裏的篤定,唐卓左右瞧了瞧,湊近他耳朵,“你是這個,對吧?”說着比出一個小拇指。
“你才孬種。”
“裝什麽,你喜歡男的,我都看見了。”
轟——腦袋裏悶雷一響,張斌合嘴巴大張,兩眼瞪着唐卓,“你,你亂說什麽……你變态吧。”他整理起自己的平整的衣領,又去撥弄衣扣,空氣中靜默了幾秒後,“去去去,回你自己班上去,滾。”最後一聲是個癟了氣的氣球。
唐卓二話沒說轉身就走。
“喂……”張斌合下意識出聲,又趕忙捂住自己的嘴。或許這只是個試探,他隐藏的很好,從不在人前顯露,在最初的混亂後他選擇了逃開,再也不去想這件事。
他第一次發現自己喜歡男人是在十五歲的時候,眼睛總黏在一個踢足球的男孩身上,甚至還做了可怕的夢。張斌合不敢告訴任何人——實際上就算他想告訴,家裏也只有一個耳朵不太好的外公。小鎮的中學裏從不講這些事,他只看到女孩下課後手拉手去廁所,害羞地說來了“那個”,男孩們則在課桌下傳着封面女郎暴露的碟片,并且心照不宣地露出笑臉。
盡管沒有任何人告訴他,但他還是敏銳的意識到,自己是不正常的。
只是為什麽唐卓會知道,張斌合咬着水筆的末端,他不怕唐卓告訴別人,到時候只要死不承認就好,這事目前他确信自己沒有留下任何實質性證據,但心中卻又隐隐不安,并不知道是為了什麽。
23.
他很久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張斌合不知道怎麽治好自己的不正常,所以他竭力不去考慮這樣的問題,并且非常熟練的僞裝,除了不能和女孩談戀愛,他看起來是個徹頭徹尾的異性戀。但是夢不會說謊,将他內心真實的欲`望扭曲地反映了出來。
第二天一大早他鬼鬼祟祟爬起來洗內褲,衛成碰巧看見,善意而禮貌地點點頭,張斌合縮着腦袋背後露出兩只紅通通的耳朵。
衛成憋着笑,這刺猬在網上張口“馬子”閉口“泡妞”,鍵盤打起限制級詞語一點不含糊,現實中卻是個慫含羞草,還沒碰就縮成了團。
“這是正常的生理反應,不用在意。”
“咳……你說什麽,我是不小心把水潑到身上了。”
“水杯呢?”
張斌合張嘴想反駁,又洩氣閉上。“反正不是你想的那樣。”他看到他的舅舅垂着眼想了幾秒,擡頭問道,“鎮上的中學有沒有生理課?”
高中沒有生理課程,一般都是小學初中設置,有些地區也叫做衛生課程。
“你別瞎說,我要去上課了。”
從小鎮來到衛成家後,他的個頭開始迅猛地長,圓臉的線條也日趨拉長,如同抽條的小芽,另一方面則讓他精力充沛,而不至于頹廢疲軟度日。但精力太旺盛了同樣帶來困擾,比如一周內的第二次晨勃。
張斌合平躺在床上,兩手呈大字型攤在兩邊,眼珠從左邊轉到右邊,又從右邊轉到左邊。五分鐘後他蜷縮起身體,把手放在小腹上。正閉着眼準備摸時房門輕敲了兩聲,“小合,起床上學了。”
“等一下,馬上來。”
張斌合感覺很絕望,正準備重振旗鼓再來,這回手還沒碰到,敲門聲又來了,衛成不悅的聲音傳進來,“要遲到了。”
“知道了!”
他閉上眼睛瞎摸了兩下,自暴自棄地爬起來後大叫了一聲“啊!”。面前站着衛成。
“你什麽時候進來的?”
“就剛剛。”
“……”
“我看到你被子在動。”
我還是去死吧。張斌合感覺頭頂冒煙。更過分的是,過了兩天他在書桌上看到一本《青少年性教育》,張斌合手忙腳亂将書塞到桌底。封面上的大字——“性”,刺得他面紅耳赤,拿出政治書胡亂地翻看起來。
電腦旁的小圖标跳動了三下,衛成看着“正在輸入”停止後跳出一行字,“你不知道那簡直是我遇到最尴尬的時候,後來他居然還給我一本書……我現在都不敢看他的臉。”
張斌合正打字呢,打着打着他就發現,鍵盤上有個按鈕,掉了下來。金立語音王使用了近兩年,掉漆嚴重,背面滿是劃痕,盡管如此依然是他忠誠的朋友。
他小心翼翼又碰了一下,另一個松動的按鈕又掉了下來。
“那書你看了嗎?”問話遲遲沒得到回答,衛成便出門看看是怎麽回事。坐在客廳的人正一手透明膠一手螺絲刀,面前的是七零八落的手機。
24.
張斌合哭喪着臉,十分想不通,“我在工廠裏組裝過山寨機的,怎麽這個不行?”沒了手機,殺馬特張斌合就是沒了張牙虎爪的武器,又慫上了兩分。如今他身上只有耳朵上的耳釘能顯現出一絲叛逆的影子,他終究還是像個大人了。衛成還沒在心裏感慨兩句,張斌合猛地撲上來抱住他,宛若五歲智障,“成哥,偶的手機壞了。”
“我看到了。”
“偶沒有手機了。”張斌合死活不松手,衛成被這小夥子抱着累,索性把他從身上撕下來丢在沙發上,“好好說話,給你換個新的。”刺猬在沙發上滾了滾,“這個修一下就好了。”
“修一個估計和買個新的差不多了。”
“我就想用這個。”
張斌合說完偷偷看衛成,衛成只好點點頭。
沒了手機,上不了網,小朋友郁悶的去看書了。合少的空間動态很久沒有更新過,連帶着那些朋友們。家族群裏每天都有新的年輕人進來,也有像張斌合這樣不再說話的人。
距離上次月考已經過去了一個來月,張斌合試圖掌握“學習方法”,又或者說是“應試技巧”,他在書桌前把單詞抄在小小的卡片上,每天做一篇閱讀理解。讀書比混家族難多了,他在學校幾乎不和任何人說話,像個冰塊,在網上卻是個十足的話唠。
期中考試共兩天,張斌合皺着小臉考了兩天,回來後兩眼放光,“成哥!我這次說不定考得不錯!”
家長會安排在周末,張斌合難得不學習,數完零花錢脫缰的野狗一樣沖進網吧。這點上衛成深知堵不如疏,跟他約好晚上要回來吃晚飯,自己開着車去了學校。
一周沒能上網的張小豬沖到網吧,拿了一瓶營養快線就坐下來玩游戲,玩了會又打開QQ,小弟不在線上,他看到上次沒有回答的問題。“沒怎麽看,翻了兩頁扔了……對了我們期中考試了。”玩到五點左右,張斌合伸着懶腰站起來,回家後在玄關看到衛成的鞋子。走到客廳發現衛成看着自己,旁邊茶幾上有一張紙條。
張斌合拿起來看,然後把紙條撕了随手扔了。家長會一般不直接公布成績,而是采用給每個家長一張紙條,上面記錄着孩子的成績,而張斌合的卻有一科下面的成績為零。
“你交了白卷,還是作弊了?”
張斌合氣鼓鼓地開口,“我沒有作弊。”衛成問了任課老師,眼下只是溫和地說,“老師說最後一道大題,你的答案和标準答案一模一樣。”
“愛信不信,反正我沒有。”
衛成低頭将碎片們撿起,沒有直接回應反而問,“你說你會考得不錯,為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