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25.

張斌合覺得自己冤枉死了。

說實話張斌合是寧可考零分也不作弊的人，并非因為他心裏有強烈的道德感，在他看來這就跟打游戲開外挂性質差不多，抓住是要被封號的。

如今他費勁口氣跟客服……哦不，跟成哥解釋，從上上周買了一本參考書開始，一直講到考試前兩天做了一道和試卷上一樣的題目。講完後張斌合喝了一大杯水，用小豬進入屠宰場前可憐兮兮的眼神看着衛成。

過了會他又急吼吼地說，“幹嘛，不相信算了！”

衛成懶得理會他時不時的炸毛，從背包裏拿出一個紙盒丢給他。他打開一看，是修好了的金立語音王。張斌合嚎了一聲跳到沙發上，“我的手機回來了！”當下張詩人決定在空間裏作詩一首，《男孩被冤枉後做的六件事，看完後都哭了……轉給你身邊不被理解的人！轉發五個群後看你的頭像！不轉會被惡咒纏身！》

他僅有的寫作才華主要提現在狗屁不通的打油詩上，一發出後收獲評論點贊無數，翹着尾巴躺在床上聊天。

“小弟，在不在？”

氣泡慢悠悠飄上來一個字，“在。”

“我成績出來了，考得還行吧。”

他打字很快，一連串字顯示在屏幕上，“……還說我作弊，我作弊起碼能進前二十好不好，氣死我了，明天去上學要是有人說我作弊，我就……”

“你就怎麽？”

張斌合洩了氣，“不知道，小弟你在就好了，現在都沒人幫我打架了。”轉念一想，“诶對了，你在哪裏啊？我記得我們是同城的……近的話可以出來見個面，去網吧包夜打游戲。”衛成為時已晚地發現填寫的資料暴露了自己城市，只好謹慎地回答，“我家人管我管得嚴。”

“好吧，你可以偷偷出來。”兩人閑扯了一會，衛成以自己要寫作業為由下線了。

第二天上學，如張斌合所料，一夜之間全班人都知道他考試“作弊”，班主任老生重談起隔壁的唐卓，“從鎮上來的，第一名，你們瞧瞧別人是怎麽學習的，同樣都是小鎮上來的……”打住話頭看了張斌合一眼。

其他人紛紛扭頭看他，張斌合用書遮住臉。盡管擁有豐富的被羞辱史，可沒有哪一次像這一次這麽無地自容。

提起唐卓，又想起他話裏的威脅，張斌合思索着要拿幾塊磚頭拍花這家夥的腦袋，小弟建議拿麻袋蒙住再揍。張斌合笑了半天，又照例把不會的題目發給他。

小弟很萬能，小弟話很少，小弟很神秘。

做完作業張斌合提着肥大的校服褲鑽進網吧，帶着小弟跳舞。這個游戲與其說是比反應，不如說是比熟練度。張斌合靠着以前的裝備服裝還是混得不錯的，白西裝配着緊緊小褲子，還有黑色的翅膀道具，小弟顯得極其窮酸，還是系統自帶的背心加短褲。而且動不動的就跳錯，停下來在旁邊晃。

小弟很貧窮，小弟很可憐。張斌合托着臉想。

26.

要想在游戲世界裏變強，要麽花時間，要麽花錢。

張斌合深刻覺得小弟這樣拿不出手。

公衆頻道突然跳出了一堆消息，“9999朵玫瑰！ぺ礷色嘚ㄝ夭精涐懓鯢壹貹壹丗ξ（藍色的妖精我愛你一生一世）！”，衛成好奇地點進房間，屏幕上兩個衣着怪異的小人手拉着手，旁邊圍着一圈人。

“這是在幹嘛？”

“結婚啊。”

“啊？他們認識？”

“不認識，游戲裏面結婚。”張斌合對他的大驚小怪不以為然。

這款音樂游戲裏的結婚系統對玩家十分有利，兩個人的話不僅經驗翻倍，有專屬服裝，還有很多特殊效果。

“你結過嗎？”

“沒有……戒指也要充錢買的。”張斌合想，又不可以和男孩結婚。他突然想到一招，興奮的在鍵盤上噼裏啪啦地打字，“我們結婚吧！”

——“嘎？”

“你玩一個女號！這樣我跳舞你也會有經驗！而且我可以送你服裝什麽的了！”房間裏兩個怪怪的小人開始親吻，一邊的“親友”開始撒花。五塊錢一個的喇叭，通常會刷上九十九組，進了房間後送大禮包，稀少的坐騎寵物，還有許多稀奇古怪又好玩的東西。

衛成想他們是認真地在虛拟的游戲裏尋找真實——或許說只是在尋找陪伴罷了。曾經張斌合正是這樣的人，喜歡熱鬧，一丁點孤單也忍受不了，哪裏人多他就往哪裏鑽。

他的本性是這樣，自己卻将他變成了另外一個人。讓他一個人去工廠，又一個人回到學校，讓他沒有朋友，又讓他回不到過去。就算這一切都是“為他好”，那又怎麽樣呢？

“好吧。”衛成答應下來。

少了十根筋的張斌合在網吧高興的搖頭晃腦，擺擺手讓網管拿來一瓶營養快線，絲毫不知道屏幕那頭的諸多心理活動。他興奮地通知了些游戲好友，粗略算了算零花錢，幫小弟申請好帳號，萬事俱備，張斌合想到明天還要上學，大手一揮将婚禮日子訂在下個禮拜。

“別笑了。”

“你豁着兩排牙都不吃飯了，樂什麽呢。”

衛成發現張斌合從網吧回來後就露着迷之癡笑，飯也不吃了，十分滲人地笑個不停。

好歹念書的時候心收回來了一點，吃晚飯特別乖的自己去看書，只是張小朋友明明已經十八歲了，居然還喜歡咬筆吃手，十分幼稚。周一上學後老師通知了大家分文理班的事情，張斌合沒怎麽猶豫選了文科。

“我理科基礎也不好，尤其數學題怎麽也想不明白，文科好歹背一背能拿點分。”他們原來的班将會是理科班，這也意味着選擇文科的人會被分到其他班級。

他曾經的朋友不再念書，在分科前離開了學校。

張斌合本不喜歡這個班級，知道要離開後反而松了口氣。

就這樣到了周六。

27

衛成對結婚其實是非常好奇和恐懼的。成年人，對結婚的态度總是很嚴肅。而在游戲裏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一場荒誕又熱鬧的派對。

所有人都知道這一切是假的，但是并不妨礙他們快樂。

張斌合坐在電腦前，劣質的耳機中斷斷續續的放着一些嘈雜的歌曲，網吧一大清早便很吵，但他在這種喧鬧中竟然可以聽到自己的心跳。這對他的游戲生涯來說是很重要的一天，他在游戲裏找到過朋友，找到過兄弟，沒有找到過愛人，但是盡管這樣，他依然有了一個婚禮。

小弟在早上9點時準時上線。他們互相打過招呼，衛成沉默的登上了那個新號。一切都準備好了，雖然這一切都是張斌合小朋友的零花錢，白色的婚紗，銀色的戒指，但是用在自己身上的确是顯得怪怪的。

開場是公會的老大，老大穿着一身火紅色的背心，上來說道：“如果愛，請深愛，如不愛，請離開。”底下的姹紫嫣紅立馬炸開了花。一首勁爆的《日不落》瞬間響徹整個房間，所有人都跳了起來。

衛成無語地開始在鍵盤上敲擊。

屏幕上面的幾個小人兒跟着音樂的節奏搖擺了起來，正當中的是新郎和新娘，兩人手牽着手，跳着九十年代舞廳最愛的搖屁股舞，無數粉色的心心從兩側冒了出來。

接着是合少的朋友們送來賀禮，九十九朵玫瑰花、新婚寵物等等。新婚祝福大多是看不懂的火星文，衛成好奇地這裏點點那裏看看，是張斌合把他扯了回來。

最後一步則是兩人結婚。

這裏居然放的是常規的結婚進行曲，張斌合拉着小弟一起走到了最前方，交換了戒指。語音頻道裏傳來沙沙聲，緊接着是網吧鼠标按鍵的聲音，他聽到張斌合略帶緊張的說道，“歡迎大家來參加我的婚禮。”

屏幕上方出現了許多煙花，不美，帶些廉價感，充斥着整個屏幕。

“我知道最近我很少在上線，大家的活動我也沒有參與，任務也沒做。所以我今天特別高興還是很多好朋友來了，今天是我第一次在這個游戲裏結婚，他——他，很好，陪着我。”

“洞房！洞房！洞房！”

“合少！你炫耀個P！有妹子就是狂哈！”

“嫂子～”

“所以今天我必須要說，我要離開這個游戲了。”

衛成猛地擡頭。

“很多人退游戲是因為‘不會再愛了’，因為被騙子騙了、因為被盜了號、因為去了別的游戲，我以為我會一輩子玩這個游戲，一年前打死我也不相信我會說出這些話。我現在退游戲是因為，我想去好好生活了。”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全場都死寂了，還沒人在游戲婚禮上玩這一出，數秒的安靜後爆發出鋪天蓋地的喇叭，“你小子裝王八蒜呢！”“卧槽什麽情況？”“他說什麽我沒聽清楚……”

衛成看到他QQ頭像旁邊，代表着他貴族身份和青春叛逆的那些小标志，一個個的熄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