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34.

衛敏将筷子重重一拍，“你還說不得了是吧！不想吃就給我滾！”

張斌合臉色鐵青，“好，我滾。”說完穿上外套蹲在門口穿鞋，肚子發出“咕嚕”的一聲。他捂着肚子，沒等衛成拉住就狠狠摔上了鐵門。

室內一片沉寂，只剩下衛敏呼哧呼哧氣急的喘息聲。燈光将幾盤菜照得慘白，沒有人再動，米飯從冒着熱氣到僵硬的凝結在一起。衛成拍了拍姐姐的肩膀，“我去找他，他一個人在外頭不知道要做什麽傻事。”

衛敏點了點頭，她依然很強硬，但眼睛通紅，“你帶他在外頭吃點東西……瘦又瘦得像猴子一樣。”

街上的猴子正餓得不行，他出門也沒帶錢，咬着手指在櫥窗前流口水。話已經說出去了，眼下主動回去太丢面子了，他拿着手機更新個性簽名：誰也傷不了我、我的心已不會再痛。

咕嚕——

肚子又響了。

張斌合怕他們出來找不到自己，也不敢走太遠，就在小區附近游蕩，又怕根本就不會有人出來找自己。這事是有先例的，以前他在網吧玩了幾天，愣是沒有人發現他不見了。

他坐在長椅上，在夜風和蟬鳴裏昏昏欲睡。

不知道過了多久，衛成出現了。

“在這幹嘛呢，偷偷哭鼻子？”衛成捏住他的鼻子，“哪個小豬飯都不吃就跑出來了？”

“你怎麽來了，我不要你管。”實際上張小豬心裏樂開了花，緊緊拉着衛成的胳膊，生怕他真的不管了。

“走，帶你去吃飯，想吃什麽？”

“漢堡包！”

肯德基店內，打着領結的老爺爺正一無所知的微笑，而不遠處有一個男生正在狼吞虎咽，像是鴨子填食一般，瘋狂的把漢堡包往嘴巴裏塞。“成哥、唔……好好吃，你也吃……”他猛吸了一口飲料，“這是世界上最好吃的東西！”

衛成笑摸豬頭不語。

張斌合的頭發早就長出來了，後來又修剪過兩次，幹淨清爽，額前有些碎發，摸着毛紮紮的。細看之下他和他母親的眼睛幾乎是一模一樣，黑白分明，眼尾微垂，同樣執拗又倔強。

“小孩今晚受委屈了，你媽脾氣太急，我替她跟你道個歉。”

張斌合大睜眼睛，“啊？！”

“但你也急，一氣就不吃飯就跑掉，有沒有想過我們會擔心你？”衛成感覺自己臉上此時一定刻着四個大字：苦口婆心。

他不知道這番話有沒有效果，正打算是軟硬兼施還是再給兩顆甜棗，張斌合點點頭，“哥，我知道了，你別笑了，看着怪滲人的。”

衛成：“……”

“而且，只是你擔心我罷了，她才不會擔心。”

衛成沒反駁，牽着張斌合回了他姐的家，飯桌上的飯菜依然一口沒動。衛敏看到他們回來，才一言不發的回了房間。

第二天衛敏醒來時發現兩個人都已經走了，家中收拾得幹幹淨淨，還留下了一張紙條，解釋了他們航班太早，不想打掃她休息，所以先離開了，早餐放在桌上。衛敏反複看了幾遍，嘆了口氣。

35.

簽售了幾場後，張斌合的暑假也過去了大半。他也正式進入非主流時期，着裝風格完全改變了，原來走肥大嘻哈風，一件衛衣能裝下三個他，褲裆能夠拖到地上，現在又變得無比緊身，小腳褲加亮片西裝，要麽就是破洞牛仔褲搭配皮鞋，看得衛成腦仁疼。

“這是潮流！”

“好好好，潮流。”

張斌合在鏡子前孔雀開屏似的照了會兒，小心翼翼的把新衣服脫下來疊好，重新又穿上白色短袖，衛成戳戳他的腦袋，“怎麽不穿了？”

“弄壞了你賠啊，”他語氣輕快，推了推衛成，“好了好了，你先出去，我還得寫暑假作業呢，光顧着玩了。”

衛成一走，他松下一口氣。實際上，這些衣服他特意買來是為了和小弟見面時穿的，力求第一眼就迷暈小弟。

張斌合在這十多天裏不停狂轟濫炸的發邀請，要和小弟見上一面。小弟因為種種理由拒絕了很多次，理由包括作業多、家長管得嚴、沒時間要上輔導班等等等等，終于讓張斌合逮到了暑假的空閑時間。

衛成在電腦前想揪下幾根頭發。于是，他靈機一動，裝作掉線了的樣子。

房間裏小孔雀看到屏幕上頭像突然黯淡下去，失望的趴在桌上。有一種酸澀的味道，像放久了的檸檬水，咕嚕咕嚕澆在心上，小孔雀閉着眼睛想東想西，那張小弟照片他看過很多次了，但是像素實在太差，光線又暗，于是他總是在想象中将這張臉補充完整。

他真的很想見小弟一面。

五分鐘後，衛成打開｀房間門，發現客廳正在大音量外放《死了都要愛》，旁邊的張斌合木着一張臉在撕心裂肺聲中做數學題。

“咳咳，”衛成不自然的咳嗽一聲，“年輕人感情就是充沛啊。”

逃過了一次，卻躲不過接下來的二三四五次。

張斌合鐵了心要見他，衛成只得同意，謹慎留言，“見到我你可能會很失望的。”

“不會的，就算你是‘青蛙’（意為長相醜陋的男生）我也不會掉頭就跑的。”張斌合為表示這是一句玩笑，又趕忙打了三個笑臉表情過去。

時間約定為下周三，張斌合特意查了查天氣預報，那天是個好天氣，地點更是精心挑選，是他剛找到的一家咖啡店。

盡管他根本就不喝這種苦得像中藥一樣的飲料，但是他莫名覺得很适合小弟。

張斌合是第一次和網友見面，就連晚上做夢都在想着這件事，完全丢了大哥的排場和氣勢——可他顧不了這麽多了。

從他離開小鎮後，陪伴着他最不知所措、最迷茫不安的時刻的人，是他并不知曉姓名的小弟。張斌合用被子捂住腦袋，整張臉被捂得紅通通的，他安慰自己，那是因為馬上要見到自己最好的兄弟了。

36.

到了約定那天，張斌合将頭發梳成往上飛翹的模樣，穿上亮片小西裝，脖子上挂了一個骷髅頭。衛成正躺在沙發上看電影，“幹嘛去？”

“我去圖書館複習。”張斌合謊話張口就來。

“哦，那你讀書證拿來我看看。”

張斌合緊張的看了看他，裝模作樣掏了遍口袋，“哎呀，忘帶了。”

“你去圖書館，這打扮是怎麽回事？”

“我……我不跟你說了，同學還在等我呢！來不及了！”張小朋友見謊話圓不上了，腳底抹油就開溜，衛成來不及阻止就看他迅速把運動鞋一穿跑了出去。

衛成确認這刺猬真的走了，把門關好後又躺着繼續看電影。他當然不會去，去了就穿幫了，只好事後再編些理由糊弄他了。八月初，正是酷暑，窗外蟬鳴不停，今年的夏天似乎格外的熱。

他怕張斌合發現，也就沒有上QQ，免得被發現在線。

衛成知道張斌合等不到人肯定會難過，但以為他個把小時就失望的回來了。沒想到足足過了四個小時，太陽都要落山了，家裏的鐵門才被敲響了。

正是張斌合，他像從水裏撈出來的一樣，渾身大汗，時尚潮流的發型也全塌了，濕乎乎的黏在腦門上。小孩兩眼紅腫，也不說話，就用胳膊不停的擦眼淚。

衛成心裏“咯噔”一跳，趕緊去哄小孩。張斌合見着他，“哇”的一聲開始大哭，邊哭又邊摟住面前這個讓自己覺得唯一心安的人，“他為什麽不來……還放我鴿子……嗚……明明、明明說好的，為什麽騙我……”

負罪感和愧疚感頓時湧了上來，衛成心虛的拍了拍他的後背，“不哭，沒多大事啊，小合乖。”

張斌合什麽都聽不進去，眼淚就像水龍頭裏的水一樣嘩嘩的流。“我期待了好久，他還答應了的、騙我……我等了好久好久，都不來……”衛成趕緊把他抱在沙發上，擔心他要是哭脫水了可怎麽辦。

“就算有事，也可以……跟我發個消息、消息吧……”

衛成手足無措的抱着他，他也是第一次見識到一個人類這麽能哭的。他完全沒有處理這種事的經驗，安慰的話都沒什麽用處，只好摸摸他的腦袋，蹭蹭他的臉。

“騙子……嗝。”

哭着哭着，張斌合打了一個嗝。

兩人一愣。

“嗝。”

張斌合緊緊閉住嘴巴，張大眼睛。

接下來他胸膛起伏了一下。

衛成就發現，抽噎到打嗝後，這個小孩又很神奇的止住了淚水。他圓眼睛上睫毛都哭到了一起，黑眼珠水洗過似的亮晶晶，張斌合正不停的深呼吸，想以此來停住打嗝。

過了半分鐘後似乎就好了，張斌合也不哭了，但是腦袋似乎是一片空白，只曉得傻愣愣的看着他。

衛成被他大眼睛看得後背冒冷汗，連忙別開眼睛，不自在的裝傻問道，“怎麽了？有人欺負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