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37.

張斌合搖頭。

“那，那你先喝點水。”衛成難得有些慌亂，把他放到一邊，遞給他水杯。

張斌合咕嚕咕嚕就喝下一杯水，又看着他。

“你還難過嗎？”

張斌合用力點頭，停了片刻又飛快的搖頭。

“說話，怎麽好像變傻了。”衛成檢查這家夥的腦袋，順便看看他的眼睛，預測明天可能會腫成兩個核桃。

“沒有……就是，本來約了個網友，結果放了我鴿子。”

衛成捏張小豬耳朵的手一頓，“可能他突然有點事來不了，等人上線你問問？”

“我知道……我就是有點難過，我真的準備了很久，而且特別期待，”張斌合突然覺得有點警惕，拉開了兩人的距離，“你別多想啊，那網友是男的。”

“哦。”

張斌合越說自己越難為情，幹脆把臉埋進膝蓋，整個人緊靠着沙發一側，“你別問啦，我肚子餓了！我要……我要吃排骨！”

這一番鬧騰已經到了晚上，衛成趕忙開始做飯，家裏沒有排骨，要是平時也就算了，可今天衛成想了想還是帶了鑰匙下樓去超市。

張斌合摟着抱枕在沙發上看電視，屏幕裏驟然暗了下去，一道焰火環繞着巨大的場館。他立刻被這一幕吸引住了，在雷鳴般的擊缶聲中，在全場觀衆共同的倒計時中，華麗而燦爛的焰火騰空而起，這是他從未見過的壯麗景象。

“今夜星光燦爛，八月的中國洋溢着如火的熱情，誠邀八方來客，廣納四海賓朋……”

這是二零零八年的八月八日，中國北京奧運會開幕式。

張斌合愣愣的看着，這個從小鎮來的孩子被這種宏大、輝煌所震驚，甚至于被這種陌生的感受完全淹沒，就連衛成回來他也沒發現。

直到吃飯他才從電視上收回視線，衛成看到是開幕式，幹脆搬了小桌子兩人就在客廳吃飯。張斌合坐在地毯上，像個倉鼠一樣緊緊捧着碗，眼睛卻眨也不眨的看着電視。

“這就是奧運會啊。”

“哇，你看這個，這個好好看！”

“這個太厲害了吧……”張斌合咬着筷子，他突然想到什麽，打開手機給小弟發信息，打下“今天怎麽沒來，是突然有事嗎？”一行字，又全部删除，一個按鍵一個按鍵的重新打上：“今晚的奧運會開幕式很精彩，你有在看嗎？要是能一起看就好了。”

衛成頭疼的看着這倉鼠忙個不停，又要看電視又要吃飯又要玩手機，深吸口氣，想着就今天一次，下不為例。

兩人肩膀挨着肩膀，食物的香氣混合着激動人心的吶喊，充斥了整個房間。在這一天裏所有的無助、難過、傷心、激動、亢奮後，在他叛逆了這麽多年以後，他終于願意放下那些刺，和世界言歸于好。

張斌合再也沒有忘記過今天。

38.

開幕式要結束時已經晚了，衛成扭過臉發現張斌合趴着睡着了，他拿了毯子裹住小孩，将人抱到床上去。

這回感覺份量重了點，感覺已經快逼近正常體重線了。衛成安頓好他，返回客廳收拾，忙完了一切後開了罐啤酒坐在電腦前，登錄上了QQ。

張斌合的消息稀裏嘩啦的彈了出來，他的視線停留在最後一句話，他隐隐覺得有些奇怪。

“對不起，我爸爸今天突然回來了，一定要檢查和抽背我，不準我出去。晚上我有在看電視，今天真的很抱歉。”

衛成猶豫片刻，敲上一段話，“如果你還有時間，再告訴我吧，我一定去。”可能是他下午哭得實在太慘，他都不忍心接着騙他了，只是不知道當張斌合看見是他時，又會是什麽樣的反應。

一大清早張斌合開心的回了短信，約在了下午。因為那些衣服昨天被汗水打濕還沒洗，所以無奈之下他只好穿了普通的白色套頭短袖，下`身則是一條寬松牛仔褲。他對着鏡子照了會，覺得有點兒老土，似乎缺條大金鏈子來顯示大哥的氣場和身份！

這樣看上去他實在太顯小了，張斌合在家裏翻箱倒櫃，找出手表一塊、皮包一個、墨鏡一副，亂七八糟的裝扮在自己身上。

衛成看着心情很複雜，這些東西都是他的。

這回真要見面了，衛成看着他出門。張斌合是做公交車去，他稍晚一些開車到。

夏天烈日炎炎，張斌合不像昨天一樣傻的在外面等了，他進去咖啡館坐着，玻璃後他看上去忐忑又緊張，不停的咬着飲料吸管。

不知道想起什麽，張斌合一個人傻乎乎的笑了，衛成推開門走了進去。

“哥？你怎麽在這？……你，你跟蹤我！”他氣得直瞪眼睛，“我都說了是男網友了，你還不相信我你……”

衛成趕忙打斷他，“我相信，我當然相信。”

“你騙人，那你跟着我幹嘛……”張斌合說着說着聲音越來越小，他坐的那輛公交車上人很少，絕不可能衛成在上面他卻沒有注意到。

他低着頭繼續咬吸管，“你快走開，我朋友要來了。”

“成哥你幹嘛不動，要不你先做旁邊，到時候他來了你就知道了。”

張斌合推他，架在鼻梁上的墨鏡往下掉。衛成便順手摘了下來，看着他的眼睛語氣平靜，“我就是小弟。”

“你亂說，你不是！”他猛搖了幾下腦袋，“你撒謊！你偷看我的聊天記錄！你……你……”他竭力想把面前的人趕跑，“你怎麽可能是他，他跟我一樣大！”

手掌用力拍在桌子上，發出唐突的一聲悶響，咖啡店裏其他人都紛紛轉過頭來。

衛成按住他的手，張斌合想抽出來，卻紋絲不動，只能死死被壓在冰涼的桌面上。

“還記得游戲裏面給我申請的小號嗎？”

39.

我，記，得，你，個，大，頭，鬼！

張斌合用另一只沒被壓住的手，狠狠打中衛成的肩膀。衛成不去擋，任由他揍了幾拳，旁邊的服務員連忙跑過來拉架。

“沒事沒事，這是我外甥，在跟我鬧着玩的。”

服務員好奇的看着兩人，面前稍小點的男孩兩眼紅腫，像是不久前才痛哭過一場，一張臉氣鼓鼓的，像只要撓人的貓。而另一人戴着眼鏡，一副斯文模樣，被打幾下也沒有龇牙咧嘴，看着不像在打架。于是他沒接着勸，只是提醒他們打破了東西要照價賠償的。

這話一出，張斌合打衛成的力度頓時小了兩分。

衛成心裏覺得這孩子實在太好玩了。

“你這個人，喜歡騙人，撒謊，你，”張斌合想說帶對方祖宗和生`殖`器的髒話，但是轉念一想很有可能會連累外公，硬生生吞下這些話，“你不是好東西！”

殺傷力又降低兩個層次。

衛成點頭，“我向你道歉。”

“我不接受！”張斌合晃腦袋，一想到衛成頭頂上飄着三個鮮紅的大字“忘了愛”，他就有點兒接受不了。

他想甩開衛成的手沖出店，但是這只始終被壓住的手卻沒法松開。

“你松開我。”

“不行，一松你又要跑掉，要麽在太陽下亂走，要麽離家出走。”他跟張斌合相處這麽久以來，發現這小孩的行為模式很好懂，說白了就是遇到問題就逃避，恨不得變身鴕鳥似的，把整個腦袋埋在沙子裏，什麽都不去想、不去聽、不去看。

張鴕鳥被強壓在座位上不準逃走後，被按住的左手卻一點兒一點兒的變燙了起來，他細微的感受到那只覆在其上的大手，寬大、有力，甚至帶着強硬。

如果小弟牽着他的手，不對，小弟就是衛成，等等……突然張斌合一下耳朵脖子就全部紅了，不敢直視他的眼睛，稀裏糊塗的就一路被牽着手領回了家。

關了房門，張斌合将自己摔到床上，翻滾成“大”字型，舉起左手愣愣的看着。

衛成就是小弟啊。

他垂下手，窗戶沒有關上，夏天的風吹動着窗簾。他翻了個身，把風扇打開，拿着手機想再發點什麽，下意識點進和小弟的對話框。

——“到我的空間裏踩踩，不然不讓你進家族。”他們之間說的第一句話。

——“好，這次你一定要來。”這是目前張斌合給他發的最後一句話。

對面的頭像是灰色的，沒有上線。張斌合在鍵盤上打了幾個字，卻遲遲沒有按發送鍵。頭像上那個咖啡色頭發男孩死死盯着他，幽靈一般，張斌合手心冒汗，過了會兒猛得喘了口氣，把手機放到一邊。

他閉上眼睛，在涼風裏慢慢入睡了。

手機屏幕不知道被什麽通知點亮了，在輸入的對話框上顯示着四個字：我喜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