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43.

小胖子當時是初一的，而他們那時也才初二。有了小胖後，大家的網費問題算是解決了，鎮上的黑網吧非常便宜，那時收費是一塊錢一小時，沒錢了還可以眼巴巴的站在別人的機子後面看。

只是貪心不足蛇吞象，大家逐漸不滿足于只上網了，充鑽、充會員、買裝備、買時裝，這些都是錢，都想幹一票“大的”。

一次最多收小胖兩百塊錢，七個人平均下來也只有幾十。這時他們不滿足搶孩子了，他們想去找一個大人——最好是一個剛領完一年工資、興高采烈回鄉的大人。

“對！守在銀行出來那小路上，咱們拿個水果刀，吓唬吓唬他，搶完就跑！”

“我覺得可以，咱們這麽多人，怕什麽？你們怎麽看？”

“我是不害怕，那什麽，”橙色頭發的人不自在的移開眼睛，“合少，你怎麽說？”

張斌合不好意思承認自己害怕，裝作一臉深沉的分析，“不要吧，萬一那個人很厲害怎麽辦，而且我們頭發這麽顯眼，警察一抓一個準。”

“沒事兒，我們穿帶帽子的衣服，戴口罩，就沒人知道是我們了。”

“那個……”橙搖頭，“不行，我這發型剛做的，花了二十呢，帽子一壓就壞了。”

張斌合連忙舉手，“我也是我也是，我這頭發花二十五做的。”

“你們是不是傻！搶到錢做多少個發型都行！你們是不是不想去？還是不是兄弟？”

橙閉上嘴巴不說話了，張斌合只好不情願的跟在後面。一行人膽子不夠肥，智商也不行，七笨賊約好下午見面實施行動，沒想到中午就因為鬼鬼祟祟被家長控制住了兩個人待在家裏寫作業。

“小合！出來玩啊！”下午五點兄弟們到了張斌合家前。

張斌合沖着外公瘋狂搖頭，“就說不準我出去玩！”

外公：“啊？孫孫你說什麽？”

“你告訴他們，我不能出去！”他怕被外面的人聽見，不得不壓低聲音。

“張斌合！出來打球啊！”外面的聲音喊得震天響。

這回外公聽見了，他似乎誤會了什麽，五官笑眯眯地皺在一起，“你想出去玩啊？那就去吧，瞧把你急的……”張斌合無奈被拽出了門。

五人到了小路上，那時的張斌合裝模作樣的研究電線杆子，就好像他在生活中第一次注意到這玩意兒。在這些記憶中，張斌合躺在床上不斷的回想，他本來以為早就抛在腦後的事，卻清晰得如同昨日發生的。他猛然意識到這份回想裏加了太多的“自我安慰”的佐料：比如他一開始并不想去、比如是外公耳背沒能攔住自己、比如他只是不願意在兄弟面前丢了面子。

但在生活裏依然只指向一個結果：他去了。

時針已經悄悄滑過了最上端的數字，張斌合卻怎麽也睡不着了。

到了小路口五人變得十分緊張，張斌合感覺到自己不停地流汗，喘着氣說自己去負責望風。這條小路給了他一個機會，小路彎曲且中間有段拐角，沒法同時掌握兩端的動向，所以必須有一個人在出口處望風。

“好，合少你負責那邊，別讓那個人跑了。”

我不想負責，我想回家，我要看電視。

十五歲的張斌合僵硬地點了點頭。

44.

他們在路上等了會兒，卻遲遲沒有人來。這段小路沒裝路燈，黑漆漆的看不見人影，張斌合努力豎着耳朵聽動靜——二十分鐘後來了個人。

張斌合瞧不見人影，只聽見風吹來兄弟們叽哩哇啦的威脅聲，接着是拳頭砸在肉上、人重重摔倒的聲音。他探頭探腦觀察了一陣，想湊近看看情況，別真把人打出個好歹來。畢竟他們只是圖財，并不想害命。

他冒出個腦袋，就瞧見地上趴着三個人，姿勢各異，龇牙咧嘴。

“……”

四個人，三個已經被打趴了。一旁站着那個不幸的被命運選中的倒黴蛋，張斌合看不清他的臉，而另一個站着的則是紅，他拿着那把水果刀，手臂卻不停地哆嗦。

計劃很明顯失敗了，他們打劫了一個擁有豐富打架經驗的人。從背影看他個子很高，穿黑色外套，兩條腿像釘在地上的一般筆直，而背包則因為打架不便而放在一旁。

那之後的種種混亂不堪，這段卻不怎麽記得，或許是他下意識想要忘記，張斌合告訴自己：睡吧，睡吧。可越是想睡卻越睡不着，他記得自己從後沖上去偷襲那人，搶了背包，似乎被過肩摔到一邊的牆上，耳鳴中伴随着強烈的逃跑本能，讓他不知怎麽暈暈乎乎的就逃離了現場。

睡吧，睡吧。

他從頭到尾沒看見過那人的臉，卻一直記得那個背包，藍色的，有些舊了，拉鏈是圓月的形狀，裏面裝着一本嶄新的輔導書和一千塊錢。他拿了錢，趁着夜晚将包和書扔到了垃圾桶裏，錢平分給去了的五人。

這是他們的秘密，那之後誰也沒有再提起過這件事。

張斌合猛的在床上坐起來，那人不會就是唐卓吧！下手那麽狠，不是這家夥還能是誰！只是他認出了自己，而自己卻還不知道哪裏招惹了他。

怪不得他一直跟自己作對。張斌合氣悶的打枕頭。可現在怎麽辦？他扭頭一看，已經快淩晨二點了。

衛成一大清早看到張小朋友挂着兩個黑眼圈，有一搭沒一搭的啃了幾口面包，腦袋“砰”的砸在桌上，又清醒了兩分鐘，繼續閉上眼睛。

“熬夜看書了？”

“小合，醒醒。”

“啊？……啊！要遲到了，咱們快走吧。”張斌合從板凳上彈起來，跑到門口穿鞋。這一路上張智障狀況百出，最後在衛成的注視下同手同腳的走進了校園。張斌合實在太困了，但是一睡覺就被丢粉筆頭，最後只得垂頭喪氣的站在走廊罰站。

都怪唐卓。

張斌合咬牙切齒，你要賠我的醫藥費早就不止兩百塊錢了！還害我失眠！必須得賠償精神損失費！正在心裏不停诽謗着時，正主從樓梯上走了下來。

45.

唐卓一步一步走到走廊，臉上挂着嘲笑，“又罰站啊？”

瞬間小鬥牛張斌合就被激了，捏着拳頭豎着眼睛，頭發都要炸起來了。唐卓像欣賞動畫片似的盯着他看，張鬥牛努力呼吸了幾口氣，閉上眼睛索性不理他。

“居然控制住了，”唐卓忍不住要鼓掌了，“好久沒看到這麽精彩的表情。”他很惋惜，本以為又有收拾一下張斌合的機會，于是他像逗弄小狗一樣拍了拍那人的腦袋，趁着人還沒反應過來便跑了。

張斌合這輩子最恨人碰他的發型，榜上第一大仇人就是衛成，現在出現了第二大仇人唐卓，前者他反抗失敗，後者他也打不贏。

這日子真的沒法過了。

遠處的下課鈴敲響，他才回過神來，原先他以為是唐卓看自己不太順眼，如今明白了原因，再去打架就顯得理虧。江湖大哥還是很講究道義的，可唐卓又的的确确老是戲弄自己。他腦袋都要想破了，放學後卻發現本該來接自己下晚自習的某人沒來。

張小朋友掏出金立語音王打電話，打了幾個沒接通，只得發了短信說自己先回家了。

納悶的是回家後也空無一人。

小朋友跑到卧室裏看了看，又去書房轉了轉，頭頂上盯着個大問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和衛成一起生活這麽久，實際上他也有感覺，衛成是個有點兒孤僻的人，工作時不顯露，但私下裏沒看到什麽特別要好的朋友。大多數時候他一個人呆着，不需要其他任何人。

又打了個電話，這回接通了。

那邊音樂很吵，衛成的聲音順着聽筒模糊的傳來，“……晚上……你自己在家早點睡，我在外面有事……”

“啊？什麽事啊，你什麽時候回來啊？”

“……我現在在外面，明天再跟你說吧。”

衛成挂了電話，旁邊朋友撞了撞他的肩膀，晃了晃酒杯，“家裏那位查崗？”

“不是，我外甥，暫時住我家裏。”衛成有些頭疼，微側着身體擋住自己的酒杯。

電話另一頭張斌合正抱着枕頭在床上打滾。

“耶！今晚大魔王不在家！”

早睡是不可能早睡的，張斌合把櫃子裏的零食全部抱了出來，又溜進書房偷出衛成的電腦上網，躺着邊看電視劇邊樂，薯片渣掉了一地板。

昨晚沒睡好，沒過一會兒要狂歡的小朋友就困得眼皮直打架，在地毯上睡了過去。

半夜昏昏沉沉間聽見門外有動靜，張斌合心裏一驚，猛地跳起來手忙腳亂的要收拾犯罪現場，把所有東西匆忙推到茶幾下。

踮着腳到貓眼處一看，沒有人。

打開門才看到衛成半靠着牆壁，兩腿軟倒在地上，渾身的酒氣。張斌合皺了皺鼻子，開始把酒鬼拖進家。

酒鬼一本正經打開他的手，“我自己能走。”

實際上他不是走進家門的，他近乎是飄進去的，在門檻上時還差點摔一跤，張斌合趕忙抱住他。

衛成緩慢低下腦袋，認真的分辨他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