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贖罪

漾漾淩禦星夜兼程抵達封城, 入目所見就是一片汪洋,汪洋中有枯草斷木,有破窗爛衫, 還有泡的腫脹的浮屍。

還活着的難民,要麽蹲在高山上望着死在水中的親人嚎哭, 要麽攀在樹上等死, 要麽就兩眼麻木的攤在泥濘裏不動不語。還想極力存活的難民就步履蹒跚的往北方逃去。

卻不見一個地方官員。

組織救災的能力比之新華國差遠了。

此刻的漾漾突然覺得自己失職了,身為國富民安的瑞獸,她一點用都沒有彰顯, 大康國的百姓不信仰貔貅,那麽她就主動讓他們信仰吧。

封城自大康立國以來已經被淹六次了, 此處瀕臨黃河, 地勢低窪, 實在不宜居住, 于是在淩禦帶領繡衣衛救災時, 漾漾考察封城周邊,發現了石灰石礦。

漾漾買下了這片大荒山,雇傭慘遭水患一窮二白的難民開礦,每天供應一日三餐, 給十個銅板的工錢, 漾漾利用這個石灰石礦把水泥搞了出來, 然後把錢有財父子找了過來,和馮昙雲背後的繁國公府, 大皇妃背後的勢力合作, 通過淩禦把水泥賣給了官府,銷售全國。

漾漾又在封城高處雇傭更多的人建造新城,引進商鋪, 在此處建造了貔貅銀行,給那些窮人辦理貸款買房業務。

漾漾成了最大的包租婆,賺的盆滿缽滿,而百姓也有了歸處,漾漾身上的仙瑞之氣蹭蹭上漲,汴城許多許多的百姓都看到了漾漾身上的仙瑞之光,都拿她當菩薩拜,漾漾為了更正他們的信仰,趕忙在新城豎起了大大的貔貅石雕,讓百姓們想拜就拜這個,叩拜的人越多,漾漾身上金光越多,貔貅能力越強。

這日午後,漾漾躺在水泥蓋的房子裏小憩,淩禦抱着一個五六個月大的孩子走了進來,漾漾睜開眼看見就問道:“哪來的孩子?”

“在你雕像前面的祭臺上撿到的,是一個被親生父母遺棄的孩子。”淩禦把孩子交給婢女,坐到漾漾身邊,道:“我恰巧碰見了,忽然就想起了吳浩然,他就是封城人,二十多年前那場洪水他的父母親人把他放在木盆裏飄到了我父的面前,我父救起了他,給了他粽子糖吃,他視我父如菩薩,二十多年後為了幫助刺殺天臨帝的人運走八弓弩甘願服毒自盡,我想學着父親的樣子,就抱起了這個孩子,不是為了讓他報恩,而是要學着父親的慈悲心。”

“這很好。”漾漾看着淩禦微笑。

淩禦握住漾漾的手,四目相對,相視而笑。

漾漾淩禦離開新封城那日,新封城人幾乎都出來相送了,淚灑長街。

漾漾心中雖然有所觸動,但她歷經世事,早已心澄如鏡。

而淩禦卻微微紅了眼眶,心中感慨萬千,原來走正道是這樣的令人心頭光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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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前他清除貪官污吏是抱着升官的目的,貪官污吏都是他的墊腳石,他心中沒有百姓,而今他心中有了百姓,有了慈悲心。

夜幕深深,草叢裏的蛐蛐在窗外振翅鳴叫。

乾清殿偏殿裏燈火通明,時而傳來女子的嬌笑,時而傳來男子狎昵的逗弄聲。

安成賢立在廊檐下,兩手交疊放在腹部,閉目養神,對從偏殿傳出來的各種聲響沒有任何反應。

這時殿內傳來要水的命令,安成賢這才睜開了眼睛,一揮手示意親手教出來的徒弟進去服侍。

沒一會兒徒弟出來了,輕手輕腳湊近安成賢,嘀咕道:“師父,這位玉小主狐貍精轉世不成。”

安成賢冷冷盯了徒弟一眼,徒弟就趕忙捂住了自己的嘴,踮着腳尖灰溜溜往牆根處罰站去了。

安成賢面無表情的望向挂在天際的明月,心中卻在想,什麽玉小主,分明是他的四兒媳,翁媳亂,把後宮謝賢妃和謝昭儀都氣壞了,明面上還要裝作不認識,那兩位早已恨毒了這位。

這位謝玉仙也是個野心勃勃的狠人。

然而只有他清楚,聖上的身體撐不久了,也許就是因為清楚自己的身體,聖上就存了破罐子破摔的心思,就什麽都顧不得了,臨死要瘋狂啊。

丹陽山上的杜鵑花開了,漫山紅遍,把翠微宮包裹在中央,仿若仙境。

太後晚年愛聽戲,今兒聽的是一出坊間新晉最火的戲,名字叫《無名》,講述的是一個母親偏心小兒子,父親偏愛大兒子,父親想把傳家寶聚寶盆交給嫡長子,小兒子為了得到聚寶盆和母親合謀弑父殺兄的故事。

太後完整的把這出折子戲聽完時已是淚流滿面,她嘴裏輕若蚊蚋的喃喃道:“母親沒有合謀,母親事先不知情。”

都是我的兒子,我沒有偏心,之所以從小偏寵小兒子,那是默認皇位是大兒子的,這才想從其他方面補償小兒子。

可誰能想到小兒子的心那麽狠呢。

回到寝宮,太後跪在菩薩像前哭的不能自已,心腹女官連忙來勸解都被太後打發了出去。

太後略微移動了一下蒲團,菩薩像就緩慢往旁邊移動開了,露出了一個暗格,暗格中放着一個白玉匣子,太後取出匣子撫摸了一遍又一遍。

小兒子弑父殺兄,她難道還能親手殺了小兒子嗎?她能殺得了已經登基為帝的小兒子嗎。

丈夫臨死看清了小兒子的真面目寫下這道聖旨給她自保,她一直沒有用,一是不敢用,二是不忍心用。

小兒子是她親自撫養長大的,從生下來時那麽小小一團到養大成人,點點滴滴都浸潤着她對孩子的愛。

可是她愧對大兒子。

都是她十月懷胎生下來的寶貝,對大兒子她寄予厚望,愛而不顯,嚴格要求;對小兒子,她盡可能彌補他得不到皇位的虧欠,只希望小兒子在大兒子的照拂下一世富貴無雙,平安喜樂;可是結果呢,大兒子被小兒子殺死了!

想到大兒子生前種種好處,太後泣不成聲,“灏兒,我的灏兒啊。”

略微敞開的門縫裏有一雙眼睛把這一切都看在了眼裏,随後一閃而逝。

月明星稀,秋風蕭瑟,于寇明月而言又是一個不眠夜。

近些日子她總是能夢見宗政灏,夢見他們青梅竹馬的時光,夢見宗政灏為她建造明月殿,夢見宗政灏對她的每一分愛意。

而這些真摯的愛意,她無限懷念着,愧疚着,痛苦着。

她一遍遍回想自己年少時,為何會不愛對她鐘情不二的宗政灏而愛上了總是管不住自己下半身的謝淳仁。

她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啊,回想過去的每一點細節,她終于知道了原因,謝淳仁會甜言蜜語啊,總是逗的她哈哈笑,令她心情愉悅,而宗政灏似乎總是忙,可是哪怕身為儲君的他那麽忙,有關她的任何事情他都貼心記着,做着,不讓她受一點委屈。

三人行中,宗政灏是那個替她和謝淳仁遮去風雨的存在,而她和謝淳仁卻當做了理所應當。

她出身繁國公府,是備受寵愛的嫡長女,是玉京第一美人,有皇姑祖母的寵愛,太子的縱容,她一路成長以來,無憂無慮,天真無邪,情愛至上,任性妄為,什麽皇權富貴,什麽名分人言,全都沒有她的愛情偉大,所以毅然抛棄太子妃的尊位,和謝淳仁合謀誣陷宗政灏謀逆,甘心情願化身名字也無的柳氏,成為謝淳仁的妾。

從尊貴無匹的太子妃到內宅一名賤妾,她才深深體會到什麽是雲泥之別,意識到自己的愚蠢,什麽偉大的愛情啊,都是腦子進的水,她就是從小到大太不知疾苦了,才身在福中不知福。

直至謝淳仁以醉酒為借口睡了原配的陪嫁丫頭,她恍然清醒,認清了這個口口聲聲說只愛她一人的謝淳仁。

她何其愚蠢盲目,把個魚目當珍珠,把珍珠當魚目。

可是宗政灏死了,備受嬌寵的太子妃寇明月“也死了”,活着的只有無名柳氏,她有家歸不得,成了孤魂野鬼。

趁着月色,寇明月望着自己壘出來的一座座墳丘,忽然痛徹心扉,早已哭幹了的眼睛再次濕潤了,淚落滂沱。

山風呼嘯把那歇斯底裏的哭聲傳出去好遠,如同鬼泣。

“寇明月,你後悔了嗎?”

“悔了,我把自己糟踐到這個地步,早就悔了。”明明她是天之驕女,明明她會擁有一世榮寵,明明她會成為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可一切的一切都被自己的愚蠢毀了。

寇明月抵靠在墳丘上,緩緩擡頭看向來人,見他身形瘦小,面目模糊不輕,就問道:“你是誰?來殺我的嗎?”

瘦小男子一陣怪笑,嗓音桀桀如同鬼魅。

可寇明月一點也不怕,反而如同爛泥一般萎靡在墳丘上,“我等人來殺我等了二十多年了,我知道宗政灏雖然死了但他的遺澤還在,會有人為他打抱不平,找上我,殺了我,我一直在等,我想贖罪,死是我的解脫。”

“原來你知道。”

“我知道,這二十多年來的日日夜夜我都備受煎熬。”

男子掃向山巅的所有墳丘,恨聲道:“你以為壘出這些玩意就能贖請你的罪孽嗎,寇明月你罪該千刀萬剮!”

“是,我罪該千刀萬剮,請允許我贖罪。”

“你真的想贖罪嗎?”

“想!”

“那好,按照我說的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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