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撿漏買賣
有熱心的常叔幫忙,工作的事超乎想像的順利。加上原本的雁游成績不錯,單位領導一聽他還考上了大學,馬上拍板讓他來報到,說定每月工資三十元。
不過兩天多的功夫,他就到煉鐵廠辦好了上崗手續,拿到了宿舍的鑰匙。
“雁子,東西都給你搬進來了啊。”常叔的小兒子常洪盛過來幫忙搬家。他只有十七歲,身材卻比成年壯漢還要高大,提了三袋東西爬了幾十階樓梯,面不紅心不跳。
“謝了,等拿了工資請你吃羊蠍子。”雁游用力擦去玻璃窗上的一塊污漬,百忙中回頭沖他一笑。
常洪盛打小喜歡吃,哪怕給個玉米窩頭也能啃得津津有味。聞言吸溜了下口水,說道:“羊蠍子鍋冬天吃才舒坦,等你安頓好了,讓你奶奶做個鹵豬頂子。我回家把老爺子泡的藥酒弄點兒出來。咱哥倆一口酒一口肉,可美了。”
常洪盛因為貪嘴沒少挨過他爹的揍,可巧他爺爺解放前當過跑堂,說起菜式來用的都是堂倌術語,又把這些術語都教給了孫子。後來常洪盛學精了,提起吃的也用爺爺那套話兒,他爹聽不懂,倒真免了不少打。
所謂豬頂子,即是豬頭。羅奶奶手藝極好,哪怕是碗小米粥,也能調理得噴香誘人。常洪盛和原本的雁游從小玩到大,沒少在雁家蹭過飯,特別饞羅奶奶料理的鹵味。
雁游當年的朋友裏也有幾個像常洪盛一樣性子憨直仗義的,當下頗有幾分久別重逢的感覺,心中更添幾分親近,笑道:“行啊,不過你得等我把鍋竈備齊全了。”
棚屋倒掉的時候,把家裏的兩口鍋都給砸扁了。煮個稀飯還能湊活,要想做菜,還得另買。
常洪盛說道:“這兒是煉鐵廠,說不定有敗家子把好東西當廢鐵賣了。你要是遇到了,挑幾樣先湊活着用呗!”
雁游有點兒潔癖,穿得差還可以暫且将就,入口的東西卻萬萬不肯馬虎。雖然知道這年月大家都窮,不乏往外頭撿了破爛修補修補拿回家用的人,但他自己可做不到,卻又不便反駁常洪盛的話。當下笑了笑,說道:“我留意着。”
沒想到,關系到吃,常洪盛分外熱心:“東西都搬完了,我粗手笨腳不會做家務。你先忙活着,我去幫你問問,廠裏的廢鐵能不能往外拿。”說着一溜煙跑出去了。
“……這人。”雁游失笑搖頭。心說既然他這麽熱心,周末讓他帶自己到處轉轉好了,看看城裏有哪些變化。
等擦完窗戶拖好地,雁游剛要去倒髒水,就見常洪盛笑嘻嘻地帶着個人進來。認出那是管着自己的主任老張,雁游招呼道:“張主任請坐,我去倒茶。”
“不用不用。看你這兒已經打掃完了?”張主任環視房間,見和之前到處蜘蛛網碎紙屑的樣子大不相同,搖搖欲墜的床櫃桌椅都擦得水澤閃亮,便笑呵呵地說道:“手腳蠻勤快的,不錯不錯。剛才聽你朋友說,你想買廢鐵?廠裏職工要買,都是按原價論斤稱,月底一起在工資裏扣。到時你選中了什麽,登記簽字拿走就好。”
“謝謝張主任。”雁游年紀輕輕就在人精成堆的古玩行裏混飯吃,鑒貌辨色的功夫十分利害。打量張主任似乎還有話說。除了工作,他還能問一個新員工什麽事?便說道:“我這兒也沒什麽事了,張主任,您要是有空,帶我熟悉一下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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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主任正要說這事,見雁游先開口,更覺得他伶俐:“你這小夥兒有前途。走,先跟我到車間裏看看。”
雁游本以為要參觀廠房,不想,張主任把他領到一個足有上百平米大的房間,指着一堆堆小山般的破爛說道:“你以後就在這兒工作,能煉的鐵撿出來放在這個房間,搞不動的渣子丢到右邊房間。你先看看,覺得缺什麽工具盡管說。具體該怎麽分揀,等明天正式上班,會有人教你。”
雁游依前往前走了幾步,只見破爛山裏什麽都有:踩扁的汽油桶、扭扭曲曲的鐵絲、被吸鐵石攢在一塊兒的釘子……形形色色,千奇百怪。
他早做好了吃苦的心理準備,便也沒有驚訝,只伸手拔開表面的幾樣小件,想看看底下還有什麽。
不想這一看,他的視線突然就頓住了——有幾塊扁圓形黑黝黝不起眼、鐵疙瘩似的東西,丢在口穿了底的鍋裏,其貌不揚。但他直覺,那不是廢鐵,是有來頭的老物件!
——明明只看了個輪廓,怎麽心裏就會有這想法?
困惑之餘,雁游不由伸手抄起鍋柄,使勁把它扯了出來,拿起一塊扁鐵放在掌中掂量驗看。
經過他手的金石古器少說也有近千件,只往手裏一握,他立刻就感覺到了比重不對。用指甲刮去一點點鏽痕,露出底下的黃色底子,頓時有了判斷:果真是件銅器。從形狀外觀來看,還是面銅鏡。
再撥弄了一下其他幾件,雁游發現,全都是銅鏡。
金石裏頭當屬鐘鼎最有價值,銅鏡是日常用物,相比之下價值不是很高。除非是名人所用,否則不大有人收藏。不過,從清順王朝後期開始,民間卻開始流行用老銅鏡來鎮宅驅邪,有種說法是年代越久的銅鏡越能鎮邪。于是乎,本來不起眼的銅鏡,身價一夕之間翻了幾十倍。
這習慣似乎一直傳到了現代,棚屋旁邊的那些人家,有好幾戶都在門檐上挂了玻璃鏡子。見微知著,雁游心道這些銅鏡應該有一定市場,不如先收下拾掇拾掇,當做去鬼市投石問路的第一批貨物。
雖然發現了好物,雁游卻有些奇怪:雖然自己鑒別古玩很少失手,但還是需要仔細驗看一番,怎麽今天只是随便瞟了一眼,就能看出端倪?難道死而複生,還能連眼力也提高了?
奇怪歸奇怪,旁邊還站着兩個人眼巴巴瞅着,他一時想不通,也只好暫時放下,先做正事。
把那五面銅鏡撿在手裏,雁游向張主任說道:“主任,我想要這個。到哪兒過秤?”
不等張主任說話,一路跟過來的常洪盛先奇怪道:“雁子,你要這玩意兒幹嘛?”
“份量正好,拿給我奶奶壓鹹菜缸。”雁游暫時還不想對別人說出他的打算,便胡亂找了個借口。
常洪盛這吃貨果然不追問了,還自己腦補了理由:“我聽爺爺說,以前的名廚都有不傳之秘。你奶奶菜做得好吃,莫非就是因為這些講究?”
原本有些奇怪的張主任也信以為真,樂呵呵說道:“真有那麽神?小雁,鹹菜好了可得給我嘗嘗。”
“一定,一定。”雁游心說,還沒開張呢,就有人惦記上瓜分了。
當天晚上,雁游在床上合衣而卧。耐心地等到布簾後,羅奶奶的呼吸聲變得綿長,顯然是睡熟了,這才起身,悄無聲息地推開虛掩的門往外走去。
觀察了這幾天,他知道這個時代治安很好,因為大家都窮,沒啥可偷的。他順手帶上門,提起放在門口的布袋就往離開宿舍區,往鬼市走去。
雖然早就打聽過路徑,但幾十年過去,道路變化太大。他走了不少回頭路,足足花了兩個多小時才找到鬼市。
遠遠看到那個悄聲細語,人影重重的地方,他不禁有種時光倒流的錯覺,仿佛這幾天的經歷全是一場大夢,只要穿過這片熟悉的人群,他就能回到從前的時代。
但這只是錯覺。同當年相比,鬼市變了許多。幾乎每個攤主都帶了電筒、汽油燈之類的照明工具,人們低聲談價還價,旁邊甚至還有個賣果餡饽饽的攤子,散發着陣陣油香。全無以前那種鬼祟陰森的感覺。
雁游挑了個沒人的角落,把袋裏的銅鏡往地上一放,等客上門。
鬼市雖然變了許多,但不能吆喝這一條卻是沒變。夜聲人靜的,一點動靜都能傳得老遠,這兒賣的東西不少都來路不明,要是把官家的人招來,那麻煩可就大了。
借着黯淡的燈光,雁游不動聲色地四下打量。很快他便發現,鬼市上最受歡迎的已不再只是古玩,人們對衣服、米國罐頭、鋁制飯盒之類商店裏限量供給的東西也頗感興趣。
一個多小時過去,周圍幾個古玩攤子都有成交,雁游這裏卻是冷冷清清,無人問津。
不過,這結果早在他意料之中:他東西太少,古鏡也不如扳指、瓷盤之類的受歡迎。他今天過來不過是先摸摸情況,算算天快亮了,剛準備收拾鏡子離開,有個人卻猛地在他攤位前蹲下:“小兄弟,這銅鏡是哪個年代的?”
黑暗裏逆着光,雁游看不清那人模樣,只能從輪廓判斷是個穿西裝的胖子。開張結善緣,雖然這人口氣外行,雁游也沒虛報,如實說道:“清末的東西。”
“有沒有年代更久一點的?”
“沒有。”
胖子似乎遲疑了一下,才問道:“怎麽賣?”
“十塊一面。”五面銅鏡兩公斤出頭,雁游的“出廠價”一共是五毛錢。不過喊這價他不心虛,古玩麽,撿了漏買低賣高是常事,而且喊高一些,才好留出還價的餘地。
“連這袋子也給我吧。”胖子卻沒有還價,數了五張大團結爽快地遞過來。
雁游沒想到他這麽痛快,倒有點不好意思:“那您慢走。”
“你回家路上也小心。”胖子笑呵呵地說道。
等客人消失在夜色裏,雁游也穿過人群往回走。走了幾步,他又摸了摸口袋裏的那疊鈔票,心道煉鐵廠倒是個撿漏的好地方,暫時不用擔心貨源了。如果天天都有這樣的好運氣,用不了多久,他就能攢夠重修房子的錢。
順利賺到第一桶金,雁游興致頗高,一夜沒睡也不覺得累。第二天,他正跟着廠裏的師傅學習分揀廢鐵時,張主任忽然又過來,說有人打電話到辦公室,指名找他。
在這年代,電話是個稀罕物。放到幾十年前,更是只有少數人才能接觸。從沒碰過電話的雁游好奇而疑惑地拿起聽筒,一問才知道,是招待所的員工聯系自己,說有一捆課本落在房間裏了,讓他快過去拿。
“這個常洪盛,昨天他還拍胸脯說東西都拿齊了。”挂上電話,雁游無奈地搖了搖頭。
趁午休時,他找到招待所,拿了那捆高中課本剛要走,眼角不經意瞥到一個人,再仔細一看,頓時愣住:剛走進大門的那個愁眉苦臉的胖子,不正是昨天向自己買銅鏡的那人麽?說來那天在房裏看電視的也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