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彼此誤會

九流亦是江湖切口稱謂,指九種底層營生。這些行當都各有絕活兒,以及一套完整而隐密的傳承法子,普通人難以知曉。

千門即是騙子的統稱,之下又分若幹種,一般都用他們的擅長騙術做為外號。

有專用假鈔票騙人的“倒葉子”,假裝警察引心懷鬼胎之人上鈎主動行賄的“假辦案”,自以為天降豔福實際是遇上仙人跳、被女騙子害死賺保金的“吃保險”,行賭為騙的“拆白黨”,假扮僧道以三寸不爛之舌招搖撞騙的“野和尚”……等等。

撇開其他門派不談,千門這一派,在民國之後經歷遣回盲流、整治社會閑散人員等舉措之後漸漸銷聲匿跡。當年的騙子們要麽因事進了監獄,要麽夾起尾巴老實做人。至少在這個年代,社會上是極少有騙子的。

慕容灰回來之前曾聽長輩說起過這些,早就知道随着時局變幻,如今的華夏年輕人除非家學淵源,根本不會知道這些掌故。

當下見雁游居然見微知著,從小小一句切口就猜測到千門,不禁大為驚訝。條件反射就扣住了他,想問個明白。

兩人離得極近,幾乎連呼吸都融到一起。審視着半靠在自己懷裏、明顯矮上一個頭的少年,慕容灰注意到之前許多被自己忽略的細節。

剛才他只是随意打量了少年幾眼,覺得這人秀氣又削瘦,談不上有什麽特別。現在細細看來,才發現少年的面孔頗為耐看,濃黑長挑的眉,圓潤澄澈的雙瞳,挺秀精致的鼻梁,淡色微豐的嘴唇,竟是挑不出分毫瑕疵,讓人越看越覺得喜歡。

少年唯一的缺點,或許只是太過于清瘦了,但卻因此別有一種秀竹清潤的味道,配上他眉宇間淡淡的書香卷氣,氣質天成。

慕容灰的視線又落到少年新添了傷口的手臂上。他并非心細如發之人,相反還頗有幾分大大咧咧,自然無法從少年肩頭淡淡的背心曬痕,看出他被迫休學工作的近況。

他只是覺得,少年受了這麽多傷,哪怕傷口不深,一般人看見流血不止都會驚慌失措。再結合窘迫的處境,更容易激發軟弱的一面。但少年卻連眉也沒皺一下,從他遠遠注意到這裏的動靜,到越過擁擠的人群為少年出頭,少年始終是一副淡然平和的模樣,不見大悲大喜的情緒起伏。

這份鎮定,這份涵養,實在難得。慕容灰四歲習武,到現在十四個年頭過去,自問在這種情況下,也只能做到勉強平靜。

啧,如果小叔在這裏,肯定又要借機說教,讓自己多學學少年的養氣功夫吧。

可惜卿本佳人,怎麽會知道千門呢?是自己就同其大有瓜葛,還是有長輩是千門中人?

想到這裏,慕容灰心頭沒由來地有些惋惜,手勁反而松了一點:“你師傅是誰?”

他打量雁游的同時,雁游也在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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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的距離實在太近,雁游自下往上,輕而易舉就看清了對方隐藏在帽檐下的眉眼。竟是出人意料的年輕,頂多十八、九歲的模樣。眼神也沒有他想像中的老練精幹,而是透着孩子式的好奇與朝氣。

有句老話叫畫龍點睛,由此可見眼睛對世間生靈何等重要。之前單從輪廓,雁游就推測慕容灰必定十分英俊,現在近距離看到對方的眉眼,他只覺這張面孔的俊美程度遠超自己想像。讓他有一剎那的失神。

直到手腕鉗制一松,他才回過神來。接着,便聽到了對方的疑問。

“我不是千門中人,我有正經工作。只是以前聽長輩講古提起過,覺得好玩就記下了。”

說話的同時,他心中生出與慕容灰類似的感慨:如此俊美難得的年輕人,居然是千門中人,實在是可惜了。

與慕容灰的狐疑不同,因為對方一照面就擺平了那攤主,加上之後脫口而出、明顯是熟稔之極的江湖切口。老道的作派加上言談,雁游幾乎馬上就肯定這人是千門傳人,卻不知是哪一支的?

唔,也許千門在與時俱進,以前“吃保險”的女騙子裏,現在也加進了男騙子。不得不說,單憑此人的長相,騙幾個女子不過手到擒來。看他眼中尚無濁氣,手上應該還沒沾過人命,自己雖然力量有限,但既然遇見了,不妨勸上一勸。如果他能聽進去,也能消幾樁殺孽。

慕容灰根本不知道雁游看似平和的表情下轉着什麽念頭,自己又被他定性成了什麽人。

他沒有從雁游臉上找出說謊的痕跡,心中那沒由來的惋惜頓時消減不少。剛要說話,卻聽雁游說道:“慕容先生,萍水相逢,恕我冒昧多一句嘴:現在時代不同,又是太平年月,無需再蕭規曹随。以你的本事,不管做什麽都有出頭之日,希望你好好考量,從長計議。”

畢竟不熟,雁游只能點到即止,用詞也頗為謹慎,沒有直白地說兄弟你改過自新回頭是岸吧。只婉轉地提醒對方,做事要從長遠着眼,不要繼續學以前的千門老騙,免得落個贻誤終身的下場。

慕容灰卻是被成語攪得稀裏糊塗,心道小龜是誰?操碎又是什麽?小叔說祖國語言博大精深,果然沒錯。早知道回國前就該多看看詞典。

年輕人的好勝心作祟,雖然慕容灰沒聽懂這話,還是做出一副受教的樣子,免得丢臉:“我知道了。”

見狀,雁游深感欣慰,覺得自己一番勸告,大概已經把這即将失足的青年從懸崖邊拉了回來。

他還要再問賠償的事,忽見慕容灰臉色微變:“我還有事,先走了。”

說着也不等雁游回答,徑自大步轉身擠進人堆裏。

周末的潘家園人頭攢動,哪怕他的奇裝異服再怎麽搶眼,也不過瞬息就淹沒于人潮。

雁游有些莫名,只得去問攤主:“剛才那位慕容先生同你說了什麽?你們商量好賠償金額了吧?”

那貪財的攤主之前才被慕容灰低聲敲打過一番,加上知道自己的損失已有人掏了腰包,雖然巴不得再多貪一筆,但卻沒膽再弄鬼。任憑雁游怎麽問,他都只賠笑說:“別介別介,事情都解決了,您甭再操心了,哈哈。”

說話間,他利索地把完好的物件裝回紙箱,又包起那堆碎片放在牆根,等環衛工人來收拾。攤子搞成這樣,今天他是沒法做生意了,得馬上去進貨。收拾完畢,他只當沒聽見雁游的詢問,匆匆擠進人群,晃着大屁股走了。

雁游攔之不住。在原地苦思片刻,倒是找到了一個合理的解釋:慕容灰是個很講義氣的人,之前故意沖撞自己的人和他是同門,所以,雖然此事與他無關,他還是出頭花錢,擺平了這件事。

他聽過江湖九流的不少掌故,卻從沒結交過這些人。當下只覺慕容灰甚有擔當,若能有緣再見,倒可以深交。

因為剛才那場風波耽誤了不少時間,現在已到了午飯時候。雁游摸了摸癟癟的肚子,四下張望一番,信步走到離得最近的那家古玩店,向那名靠在逍遙椅上打扇喝功夫茶的老者問道:“老先生,請問附近哪裏有食堂?”

“在那邊——小夥子,我帶你過去吧,正好我也該吃飯了。”見他過來,老者一把丢開蒲扇,趿着人字拖殷勤地迎了出來。

“這……”打量老者眼神有些奇怪,雁游遲疑了一下才答應,心裏卻暗暗提高了警惕。

這份小小的懷疑在到達食堂後變得更深:老者一路上問東問西,熱情得異乎尋常,也不管雁游對他的問題惜字如金,近乎愛理不搭。落座後還自掏腰包點了好幾樣吃食,擺了滿滿一桌,熱情不減半分地招呼道:“小夥子,來來來,都趁熱吃,別客氣。”

見雁游站着不動,老者又探着身子,緊張地問道:“是不是不合口味?你想吃什麽,咱們再點。”

“老先生。”雁游忍無可忍地打斷他,“你我非親非故,怎麽好意思教您破費?”

聽出雁游話裏的冷淡提防,老者愣了一下,突然拍着桌子笑了兩聲:“哈哈,小夥子,你是把我當壞人了。也罷,我本打算和你套套近乎再開口,既然如此,索性就先挑明了:之前我看你修複古玩的手藝實在是絕了,所以想問問你,願不願到我店子裏幫忙?報酬方面請你放心,我絕不會辱沒了你的絕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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