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新工作

雁游沒想到老者竟是想招徕自己,不由一愣。

老者又繼續介紹道:“我姓陳,叫陳博彜,是前年退休後才開店的。老實說,我在這一行裏路子不廣,全靠早些年認識幾位老朋友幫忙找些貨源,才把這店子支撐起來。不過,我主要實在喜歡古玩,想搞個老夥計們喝茶聊天、品鑒賞玩的地方,才開了這家店。說白了,我不是什麽老字號,也不是財主兒,店裏的生意只能算馬馬虎虎。但你若肯來,我一定敬重你,絕不會有一分一毫的怠慢。”

老者最後一句似乎說得突兀,雁游卻知道對方這是在變相地承諾,不會因為年紀而看低了自己。

如果能來潘家園上班,個好去處。他本來就想重回這一行,卻苦于一時找不到門路,可巧這位陳老爺子賞識自己。雖說他自稱這兒不是什麽大店,但雁游看得出,老爺子多半只是在謙虛而已。

哪怕退一步說,陳老的店子的确不起眼,但雁游有自信,只要自己出手修複幾件東西,馬上就能把招牌立起來。這一行各有玩法,財力雄厚的人砸錢,老行家們拼眼力拼手藝,都相互敬重。

至于雁游為什麽不自己開店接活兒,原因很簡單:古玩行裏的手藝人需要有點兒名聲,人家才肯放心把東西給你。古玩不比別的,許多東西都是獨一無二,萬一攤上個本事不濟的主給折騰壞了,那是拿多少錢都買不回心頭好來。

以前修複師傅們都是入門先打幾年下手,之後才能學到師門壓箱底的絕活兒,學成之後又替師門做三年工,抵還傳授手藝的恩情,方能出師自立門戶。這樣傳承下來,只要不是先天愚笨的,早在行當裏混了個臉熟。話又說回來,如果真是腦子不好使的,也做不了這學問、眼力、手藝三者缺一不可的工作。

雁游算是自學成材,但他是沒落官家子弟,祖上又喜歡古玩,行當裏的老輩人都知道雁家,所以他當年入行沒遇上什麽困難。

但如今的他,只是一個普通的休學學生。也許古玩行裏還有幾位故識仍舊活着,問題是,人家認識的是以前那個遇害早逝的雁游,并非現在這個窮困潦倒的少年雁游。

所以,他需要一個楔機,以便重新插足這個行業。

正巧,陳老爺子把機會送到了他面前。或許有人地嫌棄平臺太小,但對真有本事的人來講,只要給一點點合适的土壤,就能讓種子生根發芽,長出堅韌的樹幹。

雁游正是後者。

不過,是人都有私心。既然對自己有信心,加上将來還想單幹,雁游也不想白給他人做了嫁衣,便說道:“陳老先生,我叫雁游。得您賞識,是我這做晚輩的榮幸。不過我想問一問,您店裏都經營些什麽?”

陳博彜見他似乎意動,十分高興,馬上滔滔不絕地介紹道:“主要是做瓷器,原先是找人介紹收購,但一來貨源不能保證,二來偶爾會收到陪葬的明器,不成規矩。所以近來照我那幾位老夥伴的建議,專門派了人到鄉下去收購。你別說,還真淘換到了幾樣難得的物件。可惜的是農家不知這是古玩,有的當平常器物使用,有的丢給小孩子玩,難免磕着碰着,所以急需一位修複高手。”

打開了話匣,陳博彜喝了口茶潤潤嗓子,又說道:“不瞞你說,剛才我見你在那攤子上露了一手,就巴不得馬上請你進店喝茶。但又沒逮着機會,正琢磨着呢,可巧你過來問路,我一看,得,合該咱爺倆有緣份,趕緊把這番話統統說出來了。”

“哦,這麽說,我這是自投羅網了。”雁游開了個玩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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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我就怕我這地兒太小,留不住你這只沖霄鳥啊。”陳博彜半真半假地問道,“恕我多嘴:看你的手藝,必定是名師傳授。卻不知方不方便說說令師臺甫?”

雁游早防着有人盤诘,已經編好了一套說辭:“小時候經常跟位鄰居的老爺爺玩,這些都是他老人家教我的。當時說這些東西害得他十年不得安生,但沒個傳承又不安心,卻又不願再害了我,讓我不要對外人講。所以哪怕他去世之後,我也沒對人提過半個字。我也是近來才知道,當初以為是玩的東西,竟是門難得的手藝。”

老一輩裏有這樣經歷的人不少,陳博彜點了點頭,毫無懷疑地接受了這個說法:“唉,這位老前輩也是生不逢時啊。”

雁游不欲在這上面說得太多,頓了一頓,問出了自己最關心的問題:“陳老先生,如果我到貴店工作,是什麽模式呢?按夥計似的工錢加年底分紅,還是單包論件計?”

“你竟連這些規矩也知道?看來那位老前輩教了你不少。”陳博彜驚嘆地說道,随即又笑了起來:“不過如今是新時代了,咱們按新規矩來,你先聽聽中不中意:我每個月付你五十元的固定工資,你至少幫我修複五件東西。五件之外的,咱們再另行按照成交價的百分之十來提成,如何?”

這年頭哪怕工作了十幾二十年,有高級職稱在身的人,工資也不過七八十元。對于雁游這個年紀的人來講,陳博彜開出的價格可謂豐厚,哪怕是家境殷實的人,聽了也不免動心。

所以,陳博彜幾乎有九成的把握,相信雁游不會推辭。

孰料,雁游着眼的根本不是一時一刻的利益,他想得更遠。

沉思片刻,他緩緩說道:“陳老先生,不如這樣:我不要固定工資,每個月都按件給我計算。另外,我只負責接活兒修複,算是上門工作,其他時間我仍可做自己的事。如何?”

聽了這話,陳博彜也在肚內暗暗盤算:不要底薪,聽着反而是讓自己省了錢。至于後一點,他聘請雁游,肯定是為了修複古玩,難不成還要讓人家幹店裏的雜活兒不成?所以,上門還是固定工,區別也不大。

盤算明白,他爽快地說道:“行,就照你說的辦。”

“那我先謝過陳老先生了。不過我還不能馬上上班,還需要幾天時間交接一下手頭的工作。”

“沒問題。”瞅着新挖到的人材,陳博彜笑得又添了幾條皺紋。這時的他可不知道,用不了多久,他的開心就變成了懊惱。當然,這都是後話了。

數條街外,潘家園北門外的一家茶室內,慕容灰雙腿高高架在桌上,一副散漫慵懶的樣子。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隐在帽檐下的雙眼裏,透着多少不耐煩與厭倦。

對面的那對中年華夏裔男女若是知道他的心理活動,一定會氣得尖叫掀桌。但他們現在很忙,忙着抱怨,忙着嫌棄。自打踏上大陸土地的那一刻起,他們十句話有七句都在貶低所見的一切,不停地比較褒貶,最後得出結論,還是米國好。

都怪這小子不省心,竟想背着長輩吃獨食,否則他們也不必跟來受這份罪!這裏的一切都差勁得令人發指,虧得這小子每天還悠哉游哉,一副如魚得水的模樣。

不過,若是為了那件東西,忍耐下惡劣的條件也是值得的。

一想到被自家門主默認的那個驚人傳說,這對夫婦臉上重新露出笑容。兩人對視一眼,男子打了個眼色,女子立即會意地開口:“阿灰,這次你爺爺讓你回國,真是辛苦你了。如果我沒記錯,你的大學課程還沒完成吧?耽誤了學業可不好,不如這樣,你把事情交給你四叔,我們留下來替你打理,你回米國繼續念書吧。”

女子看似熱心地勸說着,眼中精光不停閃爍:門派幾十年都沒讓人回過華夏,這次老頭突然派了最疼的小孫子回來,肯定和那個傳說脫不了幹系!如果能插手這件事,哪怕東西最後都要交到門派充公,只消中間截留幾件,自己的小家可就幾輩子受用不盡了。

思及私下裏查找的資料裏所描寫的種種情形,女子簡直恨不得上前猛搖慕容灰的肩膀,讓他老實交待。

旁邊男子的表情雖然沒表現得那麽猴急,但雙眼中的灼熱同樣不亞于女子。

将這對精明市儈得過了頭的夫婦神情盡收眼底,慕容灰在不耐煩之餘,又另添了幾分厭惡。

“四嬸。”他不喜歡這個女人,自他她嫁進慕容家後,四叔就變得越來越不踏實,成天抱着不切實際的幻想。但無論如何,這是長輩,至少面子上要敷衍過去:“其實這件事上,爺爺一開始先問了四叔的意見。”

“什麽?!”四嬸梁珍妮像被侵犯到地盤的狗似的,警覺地看向丈夫:“有這回事?”

四叔慕容棋苦思許久,最終茫然道:“阿灰,你不要亂講,你爺爺從沒同我說過要回大陸辦事。”

“那是因為他還沒有細說,你就拒絕了。”慕容灰聳了聳肩:“四叔,你忘了一個多月前,他單獨将你叫到書房,問你願不願出趟遠門,代他去看一位在大學任教的故人,順便給學校捐筆贊助?”

慕容棋的臉色頓時變得頗為悻然。他想起來了,是有這麽回事。當時他怎麽回答的?

——“抱歉爸爸,我和珍妮想盡快要個孩子,所以最近沒法出門。”

這借口自然是妻子教他的。珍妮認為老爺子遲早會為那個傳說親自出手,所以讓他務必留在本宅,留意老爺子的一舉一動。若有人想讓他離開,一概以孩子為借口拒絕。

至于這一次,是因為慕容家幾十年來第一次回大陸,被指派的又是老爺子最重視的慕容灰,珍妮認為這事兒多半和傳說脫不了幹系,才心急火燎地拉着他飛了過來。

結果,只是為一個自己早已拒絕的原因?

一瞬間,慕容棋和梁珍妮的臉色不約而同變得精彩極了。

同這對自以為聰明、不信任任何親人的夫婦周旋多年,慕容灰早就不剩半分好感。當下欣賞着他們的失落,不忘再插一刀:“四叔,學校的教授約了我明天吃飯,你和四嬸要一起去麽?”

“不,不用了。”雖然是華夏後裔,但在米國出生的慕容棋對祖國沒有半分好感,對這裏的人更是缺乏尊敬。一旦得知自己的奔走全是誤會,他只想馬上回到米國,越快越好:“相信你會處理得很好,我們就先回去了。”

說着,他連賬也不結,直接拉起梁珍妮走人。

望着這對衣飾光鮮的夫婦垂頭喪氣的背影,慕容灰輕輕搖頭,不期然又想到了爺爺對他們的評價。

——目光短淺,不知禮數,自以為是,難成大器。

這對夫婦為了摸清爺爺的動向在本家住了好幾年。可笑的是,他們卻壓根不知道爺爺對他們态度冷淡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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