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雲律現身

雖然被徐大財哄着入了席,但賈老板一直繃着臉,很少說話。至于朱道的敬酒,更是毫不理會。

色香味俱全的菜肴擺了滿滿一桌,他卻看也不看,只象征性地動了幾筷子,便着急地問徐大財:“貨呢?”

見他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朱道眨巴眨巴小眼睛,還要上前再套套近乎,包廂門卻忽然被人拉開。

一名廚師走了進來,陪笑說道:“不好意思,小徒弟誤把鹽巴打翻在水缸裏,扇貝全死了,幾位點的扇貝什錦湯做不成了。請問是不是換個別的湯?”

“你——”朱道剛想說什麽,突然反應過來,馬上噤聲,改為對慕容灰說道:“你去看看,換個材料新鮮的。咱們請賈老板到東興樓,圖的就是個真材實料。”

看了那廚師一眼,慕容灰目光微動,雙手抄在褲兜裏依言跟了出去。

等包廂門重新關上,賈老板不耐煩地說道:“吃飯不重要,先把貨拿出來我看看。我可是付了定金的!”

“哎喲,賈老板別急嘛,這就給你看。”被他再三催促,徐大財只得應允,無奈地向朱道使了個眼色。

朱道擺出一副讨好被拒的悻然表情,撇了撇嘴,才從随身的公文包裏摸出件東西。

見那竟是個鐵皮餅幹盒,賈老板嘴角一抽,似乎想要嘲諷幾句,卻又生生忍住。但等看清裏面的事物後,他的所有不耐煩頓時統統化作了驚喜。

那是一只玉雕雛鷹,約摸巴掌大小,除背部有幾絲紅紋之外,餘者皆作白色。鷹翅平張,尾翼散開,取的是飛鷹俯沖捕食的姿态。翅膀和腹部都雕有羽紋,線條去勢恰好配合着玉石本身的那抹紅色,更顯靈動。

“這雕工渾厚古樸、自然豪氣,是明顯的漢代風格啊。”

賈老板眼前一亮,将玉鷹拿在手中細細揣摩它的線條,又觀察玉質。片刻之後,得出了結論:“不錯,件是真貨。徐老板,其他貨呢?一起拿出來看看。還有墓主的身份,你們打聽到沒有?”

說到這裏,他将玉雕拿到鼻子底下嗅了嗅,忽然露出幾分惑色:“等等,怎麽沒有土腥味兒?而且看這光澤,似乎時常被人把玩,不像才出土的。”

陪葬的玉制品往往會在表面留下土沁印,而且因為長時間埋在地底,缺少生氣滋潤,表面有種明顯的滞澀感。有些用做閉竅的物品,如玉蟬、玉塞等物,甚至會沁入血紋,或是臭不可當。所謂土腥味,即是泛指這種種特征。

但現在朱道拿出來的這只玉鷹,色澤光潤,毫無凝滞,表面更是找不出半點土沁。完全不像陪葬品,說是傳世物件倒還差不多。

朱道笑道:“賈老板,一看您這手勢就知道是行裏的老手,自然該知道兄弟們的難處。為了不惹麻煩,但凡從我手裏出去的東西,都是要包漿的。”

包漿即是設法把玉器表面的澀氣土沁等雜質去掉,使之光潤生澤,像是被人帶在身邊時常盤玩的傳世之物一樣。一是避免被買家看出這是新出土的,日後惹來麻煩;二是可以通過提升品相來提高價格。

朱道擺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樣子,但賈老板還是有些猶豫:“從古墓開挖到現在才幾天的功夫,來得及做出這麽完美的包漿嗎?”

徐大財接口道:“您有所不知,我這兄弟幹這行十幾年了,這點小手段不在話下。這麽跟您說吧,傳世玉都是由人随身佩帶,或者時常把玩,起碼三五年才能盤出個樣子,某些物件甚至要幾十年。但我兄弟有一手不傳之秘,把玉填進活物裏直接用血氣滋養。這麽着下來,只要一兩個月就能做出把盤十幾年的效果。至于您說的時間,通市墓是在兩個多月前開始挖掘,完全來得及。”

“用活物滋養?”賈老板眼中精光一閃,“原來如此,真是好手段。對了,其他東西呢?”

“這個——”

徐大財剛要說話,慕容灰突然走了進來,附在朱道耳邊做出低聲說話的樣子,但音量卻剛好讓旁邊的賈老板能依稀聽到幾句:“……另一個買家……時間到了。”

聽罷,朱道做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哎呀,不好意思,家裏突然有點急事,賈老板,不好意思我得先走一步,剩下的貨咱們明天再看吧——老徐,這玉鷹交給你,如果賈老板不喜歡,你幫我帶回來。”

“等等,你可是收了定金的,喂!”

賈老板到最後急得吼了起來,但朱道卻是頭也不回,一反剛才的殷勤,冷淡地丢下一句“明天再說”,便拉着慕容灰急急走了。

他雖然是借口有急事,但結合剛才偷聽到的低語,賈老板如何不明白,敢情是又出來個買家,這奸商要比較比較,來個價高者得。

沒想到這胖子會這麽不講誠信,不分先來後到,賈老板又急又氣,在肚內狠狠把他罵了好幾遍,又聲色俱厲地質問了徐大財一通。但正主都走了,徐大財也是無可奈何,只能再三保證,明天一定把剩餘的貨拿過來。

剛才沒攔住朱道,這會兒想追也晚了。得到徐大財的保證,賈老板悻悻收了聲,繃着臉把玉鷹放進皮箱,匆匆離去。

一出飯店他就打了張車駛離長街,但十幾分鐘後卻又出現在對街,從另一張牌照的出租車裏下來,左右張望一眼,快步走進招待所,敲開了二樓某個房間。

開門的赫然是雲律。将人讓進門,他馬上問道:“怎麽樣?”

“老大,還有別的買家,那奸商想競價,今天我只帶回一件貨。”

“那墓主信息呢,打聽出來沒有?”

“賈老板”一反剛才的高冷樣,口氣十分小心:“沒有……我還沒問話,那奸商就走了。”

但無論态度再如何恭敬,壞消息始終是壞消息。雲律聽罷,臉色不免有些難看。取出香煙,打火機卻偏偏不争氣,連按了幾下沒火花,他索性将香煙和打火機一把摔在地上。

“老大,這事兒怪我,是我太着急了,老早交了那麽多定金。如果不是這樣,那胖子也不敢吊着我們。”

“這都是小問題,關鍵是盡快把其他東西拿到手。”雲律煩躁地将領帶扯松,似乎這樣能讓心情好些。

青年溜了他一眼,猶豫一下,還是說出了心中的不解:“老大,我們為什麽不像以前那樣,以玉鷹的雕工風格為藍本,再仿造其他東西呢?為什麽一定要得到真品不可?而且還這麽着急……”

雲律冷笑了一下:“你以為我願意着急?我得到消息說,弗斯科下令檢查所有我賣給拍賣行的東西!”

“什麽?!”青年臉色一白:“這幾年我們給他的贗品足有三十七件,如果全都查出來——”

見青年驚慌失措,雲律反而冷靜了幾分:“慌什麽,你忘了我們的規矩嗎,向來是等拍賣行出手了上一件仿品,才将下一件交給他。現在他們手頭應該只有上次送去的那一套海底瓷,你的手藝我倒不擔心出岔子。只是,我沒想到事隔數年,那王命傳龍節居然會被人查出是贗品。現在就怕購買了其他物件的買家跟風去做檢查,那裏面也有古人造的假貨,萬一查出什麽,又是一場麻煩。”

“老大!”青年哭喪着臉說道,“像王命傳龍節一樣是古人僞作的可足足有五件哪,要是全被查出來,那就完了!”

“都說了讓你別慌,自亂陣腳。我們這次趕來四九城,不就是為了處理這件事麽。等漢墓的東西到了手,你回廣州用最快的速度仿制好,我們再給金雀花送去。現在最重要的是裝做若無其事,讓他們相信我們也被打了眼,懂麽?——他們一直以為我們是走私盜墓品的,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腳,偶爾打眼也沒什麽。只要他們不懷疑貨源來歷,我們就能平安過關。”

頓了一頓,雲律又說道:“而且我查過了,王命傳龍節會被認出是贗品,最重要的一個原因是僞造那人畫蛇添足,雕了不該有的話上去。你做的仿品沒有這個問題,其他四件我都翻過照片,也不用擔心,我之所以不放心,也不過是怕有萬一罷了。不過,還是那句話,業內誰沒打過眼吃過虧?應付周全就沒事。”

聽他這麽一說,青年漸漸鎮定下來:“老大,我明白你的意思。只要我們手裏有好貨,就不怕拍賣行不跟我們繼續合作。這次不能随意發揮,一定要仿得與漢墓裏的一模一樣,免得又節外生枝。你放心,我會盯緊姓徐的,讓他催促另外那個胖子盡快把剩餘的貨吐出來。對了,我今天還無意學到一種新的包漿手段,等回去實驗實驗,一旦成功,咱們今後仿造玉制品就更容易了。”

“嗯,總之就是一個字,快。”

說了一堆話,雲律心裏平靜了不少,重新取出香煙,用招待所裏的火柴點上:“哼,為了這個消息,拍賣行裏那賭鬼狠狠敲了我一筆。不過,能用錢買到消息已屬萬幸。另外那個老頭,出事後我找了他好幾次都不在,也不回我電話。以前送他那麽多禮都是白費,還不如砸河裏聽個響。”

青年附合着數落了幾句那光收禮不辦事的黑心老頭,又說道:“這座漢墓近來也算是出了名了,不怕金雀花不收我們送去的古玩。幸好老大英明,早早就在留意它。”

“一開始我打聽它只是出于習慣,上次老師不肯細說,我反而越是好奇,就托了鐘歸調查。沒想到竟是在他死後,真相才浮出水面。原來,這座古墓與小師弟也有點關系。”

“老大,說起你那位師弟……”青年苦笑道:“如果不是他在那富商面前多嘴,也不會惹出這些風波。”

聽出他的不滿,雲律淡淡道:“但師弟終歸是師弟,我難道還能去報複他麽?因為我的不肖,老師一度氣得想撕了我,但痛苦的又豈止是老師?直到得知有人可以繼續他衣缽,我的愧疚才少了一些。雖然我沒和師弟深聊過,但心裏是非常看重他的。不說這些了,總之,我們以後一定要小心,千萬不能再出這種岔子。”

聊了半天,雲律看了看表,說道:“你先待在房裏,我去買點吃的。”

說罷,他便拿起外套往外走去。

孰料,剛剛掩上房門,隔壁忽然走出來一個人,不閃不讓,直直走到他面前:“雲師兄,這到底是怎麽回事?你為何要這樣做?”

雲律像被電到似地倏然擡頭,目光在那張久違的秀致面孔上打了個轉,眼神由錯愕漸漸轉為了然,心內百般滋味,最終凝為一個嘆息般的聲音:“……雁師弟,原來你也在這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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