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事情的結果自然是那只黑貓留了下來。
傅歡退下身上的鐵皮軍甲,散下高高挽起的濃發,舒舒服服的泡了個熱水澡,換上送過來幹爽的衣物。
說到底穿着束身的緊衣久了,冷不防的換上寬散繁雜的女裝還是不習慣的。就連女裝适宜的發髻就而不挽手上也生疏了不少。
将亂蓬蓬的發髻重新用木梳捯開,随意的披在肩上。坐在木椅上甩了甩發麻的胳膊,耳邊是黑貓斷斷續續節奏明顯的鼾聲,好不惬意的樣子。
“诶,麻煩。”傅歡抓了抓頭發,将手裏的木梳颠到桌上。動作熟練的将頭發綁成一股,撿起放在一邊的發帶,纏來纏去又将頭發恢複了原樣,不過配上這一身襦裙倒也古怪了許多。
傅歡挑了挑眉,動了動眼睛将目光重新移向了旁邊換下來的疊的規規整整的衣服。
強忍着換衣的沖動。
擡頭看了眼外面漸黑下來的天,抿了抿唇,起身推開了房門。
癱在塌上的黑貓聽見門口的響動,立馬睜開了金色的眼睛,伸脖看了眼傅歡,見人就停在門口,叫了一聲後,便又懶懶的瞌上眼睛,亂掃着尾巴。
這天确實有些晚了,也不知道娘親有沒有歇下。
傅歡在門口環着手臂在門口踱步,每次剛走出幾步,就又返了回來。
“你,你是小姐?”就在傅歡第五次返回的時候,身後突然傳來一聲顫抖的呼喚。
傅歡奇怪的轉頭,只見昔日在母親身邊的徐姑姑端着裝着素菜的盤子,站在門口,目不轉睛的看着自己。
多年不見,外表衰老了不少,但身體步伐卻見着康健,也不知母親怎麽樣了。
微愣只不過片刻,傅歡點頭,一邊喚着徐姑姑,一邊走過去接下她手中的險些端不住的食盤。
“是我,我回來了徐姑姑。”看着對方似乎沒有反應過來的狀态,傅歡半笑了一下,帶着人走到門口,“姑姑進來說吧!”
屋內,徐芳的目光就沒有離開過傅歡的臉,喃喃道:“我就說少爺非讓我一個老奴過來送什麽齋菜,還說到了就知道。敢不情是在這裏等着我呢?”
恍惚過後,便是喜上眉梢的笑意,“小姐,你什麽時候回來的,怎麽不知道派人先來通知一番。将軍的事過後,小姐你啊,就像是失了信一樣,連個平安都不知捎個信回來。我們都以為你…”
“是我疏忽了。”傅歡夾菜的動作一頓,斂了斂眉,“事情太多,軍隊日常移動,一忙起來就忘了。”
一忘就忘了這麽多年。
“我們也是今日方才到的京城,想着給娘親一個驚喜,所以沒有提前來信。”傅歡有一下沒一下的吃着齋菜,聽着徐芳續續的念叨,耐心的回着她的問題。
“今日?”徐芳眯了眯眼睛,“是啊,今日不就是軍隊歸京的時候嗎?瞧我們的記性…”
“唉!”也不知她又想到什麽,看着傅歡放下碗,眸色突然亮了亮,“夫人知道小姐回來,一定會很開心的。”
“母親,她還好嗎?”傅歡終于鼓起勇氣小心翼翼的問道。
話落,見到徐芳欲言又止的模樣,心下一緊,連呼吸都慢了許多。
徐芳抓了抓身前的衣袖,默了半響才重新說道:“夫人的身體前些年來是差了很多,不過好在身邊還有少爺照看着,近些年也好上了不少。整日燒香禮佛還算是康健。 ”
“小姐,你也不過太擔心了。”徐芳見傅歡眉頭緊鎖的樣子,急忙柔聲安撫道。
“姑姑”傅歡徹底放下了手中的筷子,“我能去看看母親嗎?”
她整理好自己吃剩下的飯菜,詢問道。
“嗯,當然可以。”徐芳随着傅歡站起身,“不過現下夫人應該已經休息了,可能是見不到小姐的。”
“沒事,我遠遠的看一眼,反正今後陪母親的時間還長。”
“小姐說笑了,随着老奴來吧!”
“好。”
“喵?”
塌上的黑貓可能是見到傅歡要走,連忙跳下來,一邊叫着一邊蹭着傅歡的腿。
傅歡前行的腳步被阻,低頭看了眼腳邊的黑貓,彎腰将它抱起來,返回屋子重新放回了塌上,手指刮了刮他偏粉的小鼻頭,“乖,一會就回來。”
“喵”“喵”
也不知道是聽懂了還是懶得搭理傅歡。黑貓又轉着叫了幾聲,就癱在了塌上,頭一歪,徹底不想搭理傅歡的樣子。
傅歡見它的樣子,抿了抿唇,那手又随意的捋了下它的黑頭,這才轉身跟着等在門口徐芳離開。
再見母親,其實她是怕的。怕自己忍不住眼淚,忍不住哭訴。
堅強的圍牆一旦被打破,就再難和上。而牆一旦漏了風,就難以圍住想要守護的城池。
“小姐,夫人就在裏面休息着。”徐芳停在一間已經熄了燈的屋子外面,指着其中一個窗口對着傅歡說道。
傅歡視線随着她的手掃過去,定在那個窗口上,垂着身側的手不自覺的攥緊了。
一陣涼風吹過,散落的發絲吹拂刮在眼睛上。身旁的徐芳抱着胳膊打了個寒顫。
她轉頭看了眼傅歡,見對方盯着屋子,眼睛略微呆滞不知想着什麽。到了嘴邊的話,搓了搓手又咽了下去。
“姑姑,外面冷您先回去吧!”傅歡稍微回了回神,歉意的轉頭,底下的腳動了動,“我再在外面轉轉就回去。”
“嗯,那小姐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徐芳暗嘆了一口氣,“那我明天等夫人起了之後,會派人通知小姐的。”
“嗯,麻煩徐姑姑了。”傅歡送走了徐芳之後,又在門前站了一會兒。
然後,才擡腳往自己住的地方走。
走之前房間裏的燈還沒熄,印象裏蠟燭才燃了不到一半,所以按常理推算此時房裏應該是亮着的。
可是…為什麽。
觸到房門的一瞬間,傅歡整個人便本能的警惕了起來,背脊微弓做防備狀,手下意識的就往腰間摸去,入手的感覺卻是空空的。
而她的手也只是在腰間停留了半秒,就向下劃去,從唯一沒有換的靴子裏快速的摸出了一把匕首。
而另一只手此時也已經将微敞的門推了開,小心的邁步,借着微弱的月光,觀察着四周的變化,尋找着細微的喘氣聲。
最後她的目光釘在了塌上。
床榻背光,大半都隐在陰影裏,黑黑的看不清什麽,但傅歡卻直覺那裏有人,有一雙眼睛在看着自己。
來者雖不善,但既然沒有主動攻擊自己,就證明此時還沒有敵意。
傅歡腳步微動,張口正準備出聲,便聽到塌上傳來聲響。
只聽黑貓叫了一聲,抻着懶腰,打着哈欠,一步一步的朝着傅歡過來,用頭蹭着傅歡的腳。
注意力被移了一瞬,傅歡拿手摸了它一下,在擡頭時,那股兒強烈的視線已經不見了。
半松了一口氣,起身拿起火折子将桌上的燭燈點燃。屋裏的擺設未變,和她走之前一模一樣。
只是…傅歡皺了皺眉,走到塌前一手摸上了光平的被褥,上面還慘留着大片的餘溫。
這點讓她剛放下的心又提了起來。
身體緊繃,視線不留痕跡的看着地上舔爪子的黑貓,又掃視了一遍整間屋子,從房梁到塌底,任何細節都沒有放過。
一定有人進來過!而且一定還沒有走遠。
她擰了擰眉,快步回到門口敞開門,伸着脖子左右看了看,黑夜中一片寂靜,依稀只能聽見風過的聲音。
察覺不出其他異常的傅歡,返回屋子撿起自己桌子上的長劍,環抱在懷裏,坐在旁邊的椅子上,熄了燭燈,眼睛微瞌,已然陷入了休息的狀态。
黑貓見她沒有了響動,也沒有打擾,三兩下的蹦上了塌,蜷着身體,打着輕呼,也跟着閉上了眼睛。
屋內一人一貓,只此時能隐約聽見清淺的呼吸聲。
過了好久,這間屋子的房頂上才傳出一聲清淺的笑意,和若有若無的感嘆:“還是沒變過啊!”
接着便是一陣微乎其微的踩踏聲,随着風聲慢慢的消散在了空氣裏。
椅子上的傅歡在聲末後,抱着劍的手緊了一緊,半瞌的眼睛微微的睜開,盯着前面的虛空,呆了好久才重新合上。
一夜無夢,久成的習慣。
……
‘扣扣扣’
“裏面有人嗎?”一個嬌俏的女聲從緊閉的門口傳了進來,接着便是一道偏光照在了傅歡的臉上。
眯了眯眼睛,擡頭,與那剛打了一聲招呼就進來的女子對上了視線。
還未等她開口,就見那女子一步并做幾步的朝着她走來,打量的視線毫不晦澀,“你就是徐姑姑說的那位離家多年的小姐?”
傅歡聞言,握住在掌心的劍松了松,起身拿在身側,眸色深了深,“有什麽事嗎?”
“夫人起了,徐姑姑差我來喚你過去。”女子眨着眼睛,開始四處着,打量着面前的傅歡和這個屋子裏的東西。
“诶,那是什麽?”突然她眼前一亮,朝着塌上伸着懶腰的黑貓就過了去,“是貓嗎,長得真是可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