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循風
徐清玖将沾着血水的床褥帶回崆峒,算是以此當做李老三的遺骸,也好入殓。
整個崆峒一片凄哀之色,許多舊友新識都前來為李老三哀悼。莊紅梅隐于人群之中,找尋任嘉允口中的“右臉一道刀痕極為可怖,體型矮而粗壯,性情粗犷,嗜酒如命”的男人。目光逡巡數圈,握着劍柄的柔荑緊了緊,悄悄退出這場喪祭。
莊紅梅回到落腳之處時,任嘉允正睡在躺椅上休憩。
“師父,你說的那個人不在李老三的喪禮上。”
“恩?”任嘉允聲調提了提,思緒已轉了好幾個彎兒,“你可尋仔細了?”
莊紅梅肅然颔首,言之:“我在那裏尋了好幾圈,整個崆峒也被我找了一圈,卻是沒有找到那人的身影。”
“明日李老三入土,你再去探一探。”
莊紅梅領意回房,與任嘉允擦身而過。一陣幽香拂過,任嘉允認真的嗅了嗅,倏然發現莊紅梅停下了腳步。“何事?”
聞言的佳人久久未語,只是站在原地未動一步。
今日孤身一人站在李華勇的喪禮上時便想起南安鎮亡故的幾百口人。這李華勇不過一介匹夫且有如此多人為他吊喪,可南安鎮那麽多無辜的人喪于魔鬼之手卻落得只有她與任嘉允二人為他們送行的凄涼場面。
良久,莊紅梅終于開口,輕輕道:“為何你知道一切,卻不阻止?”
修長的手指無意識的敲擊着扶手,沉思了半晌,漫不經心道:“你當我閑得無聊?”
“無聊?”莊紅梅嗤笑,轉身看着依舊沒所謂的睡在躺椅上的任嘉允,不無怨憤,聲音卻輕的蝶翼,“那三百一十六條人命在你眼裏怕還抵不過後院的一朵玉蘭花吧。”
阖着的雙眼睜開一條細縫,懶懶的睨着綠油油的青草,道:“你是不是還想說,既是如此,當初救下你又是何必?”說着,從喉嚨裏冒出一陣譏笑,冷冷道:“你以為那個時候的我已能知曉天下事了嗎?”
頓了頓,任嘉允又道:“原來在你心裏,我竟這般神通廣大。”
被質問的莊紅梅瞬時沒了底氣,亦發不出任何聲音。過了許久,莊紅梅緩緩垂首,輕言之:“對不起,師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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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嘉允輕舒一口氣,輕得叫人察覺不出。少頃,道:“明日就不必去了,待你整理好自己的情緒再找機會。”
聽此,莊紅梅心中一緊,忙走到任嘉允的身邊,竟有些語無倫次道:“師父,我沒有。明日,明日我可以再去找那個人的!”
“你一人行事容易沖動。明日歇息一日,我會再找時機。”
因着之前莊紅梅對其的質問,任嘉允這話說得一點也不含糊,不複往日的風輕雲淡,反而有些命令的味道。莊紅梅聽得也仔細,不敢有所違逆,卻隐隐覺得師父這語調裏似是摻了幾分倦怠。
莊紅梅斂眸斟了杯茶,壺中的茶水已是透涼,卻是散發着誘人的花香。淺辄一口,冰冷的花茶刺得喉嚨有些微疼痛。半晌,莊紅梅低喃道:“如果不是我的話,師父你應該會很舒服的睡在自己的貴妃椅子上曬太陽吧。如果當年沒有心軟的救下我,師父你一定比現在輕松多了吧。”
聽言的任嘉允漫不經心的翹起唇角,眯着眸子瞧着滿目憂傷的莊紅梅,笑道:“是不是今兒晚上想吃面了?不如裏頭再放些蔥花吧,你覺着如何?”
舉着杯子的手頓在空中,莊紅梅欣喜的望着任嘉允,終是淡淡的笑了。
“重新再沏一壺茶來罷。”
莊紅梅應聲拿着茶壺便去了竈房,重新為任嘉允沏一壺熱茶。說起來,這住處比起青城的宅院是相差無毫,也不知自家師父何時建的房子。實則,這是任嘉允借的故友的宅子。
在宅院裏悶了兩日,更是懶得自己下廚。是以,任嘉允在深更半夜帶着莊紅梅出門,美其名曰:用膳。
人定時分,仍舊未關門的客棧并不多。二人慢悠悠的走了許遠的路才看到隐約的光亮,就着光亮走過去,卻見店裏僅有一位客人。店小二十分苦惱的站在那人身後,等着這人結賬離去,他也好打烊歇息。奈何這人舉着酒壇一頓牛飲,一壇好酒就這樣被浪費了。
任嘉允啧啧幾聲,無比心疼這一壇被浪費了的好酒。莊紅梅默不作聲的跟在任嘉允的身後,偷眼瞧着這人,眉眼生冷。
聽了聲兒的店小二轉身瞧着二人,忙問了句:“二位是打尖兒還是住店啊。這麽晚了,不如在此住一宿吧,正好店裏還有間空房。”
任嘉允尋了處邊緣的位置坐下,放一錠銀子在桌子上,道:“一壺溫酒,一盤花生米。”
店小二收了銀子眉開眼笑,立時端上一盤脆生的花生米,又拿了一壺好酒去溫。
“嗙”的一聲,酒壇猛地擲在方桌之上。拿着酒壇的人忽然大吼一聲:“媽的,再給老子來一壇大點的,快!”溫酒的店小二聞言慌忙趕過來,垂首應着喬先恩,也不敢反駁。
“老子要酒,酒!再給老子來一大壇。”
店小二嗫嚅的應聲,連忙又給喬先恩拿了一大壇好酒。
莊紅梅瞧着對面的任嘉允,頗有疑惑。任嘉允卻是笑了笑,沉靜的摩挲着腰間的玉佩,等他那壺溫酒。
未久,店小二端着一壺溫酒與兩只玉杯遞予任嘉允。
這之後的半個時辰,店小二一直守着這三人,只盼着三人早些離去。喬先恩不知又喝了幾壇酒,那任嘉允桌子上的酒也是溫了數次,卻是一個不動。
又等了些時候,酩酊大醉的喬先恩終于晃悠悠的站起來,店小二雀躍之下跑到他的面前,當着他的去路,向他讨銀子道:“客官,您還沒給銀子呢。”
“銀子?”喬先恩在身上一通亂摸,半晌,終于在懷中摸出一個銀錠子,擺在店小二的手上,粗犷道:“不用找了,賞你了。”
任嘉允又淺辄一口佳釀,砸吧着嘴,複站起身,朝外頭走去。莊紅梅立時拿着倚月劍,緊随任嘉允的步伐。
已是夜半,月色更清明了些。
喬先恩晃晃悠悠的在前頭走着,跌跌撞撞的走了許久,也不知是要往哪裏去。口裏頭念念有詞,也不知說的是什麽。
“殺了他。”
迷糊的喬先恩未曾聽見這話,只是眨眼的瞬間就見到有人飄至他的面前,他都不曾感覺到這人是從何而來。然這酩酊大醉的喬先恩卻是斜着眼睛瞧着面前突如其來的美人,頓時色心大起,直撲來人,口裏還叫喊着:“小姑娘,大晚上的一個人可危險啊……”
莊紅梅一個側身,靈巧躲過。喬先恩始料未及,一下子撲倒在地。痛苦的搓揉着摔傷的骨肉,悶聲呻吟。緩了片刻又色眯眯地盯着莊紅梅,“好聰明的小姑娘,哈哈,真是讨喜。”
任嘉允眯了眯眼,慢吞吞道:“愣着做什麽?”
喬先恩這才注意到暗裏的任嘉允,笑哈哈地指着二人,“原來你們是一夥兒的。男的俊女的俏,都帶回去也不錯。”
莊紅梅抽劍向前,直抵喬先恩的脖頸。
那看似笨拙的喬先恩卻是矯捷的閃身躲過,赤手空拳與莊紅梅對招,口裏還嚷嚷着:“本事确實不錯。跟了我這麽久,是為了殺我嗎?”
莊紅梅也不含糊,卻是暗自疑惑。這人明明喝得爛醉,此時怎的如此清明?可這檔口不是她疑惑的時候,這喬先恩不僅清明的很,功夫也着實厲害,她根本占不得一點上風,甚至連接他的招都有些吃力。
喬先恩見莊紅梅氣勢漸弱,得意的大笑。腦中靈光一閃,驚疑道:“莫不是李老三也是你們殺死的?”
未等有人回答,喬先恩又斷斷續續道:“若真是你們殺死的,那你們這本事也确實不小了。可這小姑娘,以你這個水平,應該殺不了李老三啊。”
未待說完,夜色裏的任嘉允便笑了。半晌,任嘉允氣定神閑道:“竟被你猜到了。既是如此,更是不能留你活口了。”頓了頓,又笑道:“既然您一定要死,我便也告訴您。不止李老三,邢姜也是我殺的。”
喬先恩微愣,一時間不明白任嘉允目的何在。
“為何?”任嘉允輕輕笑了笑,好似此時的晚風,聲聲透涼,“除了你之後,就輪到喬先仁前輩了。再之後嘛,容我回去打算打算。”
“你到底是誰?”喬先恩口中問着,應對莊紅梅的招數卻是更狠了狠。立時使了全力,一個反手竟将莊紅梅劫持在手中。被動的莊紅梅不曾想到喬先恩一直未曾使出真本事,竟就這樣被喬先恩挾持在手。而那喬先恩則更狠了些,聲音帶了四顫抖,道:“說,不然我殺了她。”
莊紅梅看見夜色裏的人眉梢微挑,眼中戾氣漸起。
“殺了她?”任嘉允進了幾步,漫不經心道:“你倒是試試!”
“你別過來,別過來!”喬先恩忍不住顫了顫,掐着玉頸的雙指都在哆嗦,随着任嘉允的前進一步一步往後退,死死地盯着任嘉允,想逃卻似忘了逃。
任嘉允驀地一頓,側耳聽了聽,眉頭微皺。随即給莊紅梅使了個眼色,見莊紅梅領意喬先恩不明所以時扔了一把飛刀。
喬先恩直覺讓莊紅梅擋在身前,誰知莊紅梅在其腰間下手,使得他跌倒在一旁。飛刀打在牆上,喬先恩撿了一命。莊紅梅趁此間隙從喬先恩手中逃脫,心有餘悸的躍到任嘉允的身後。
此時,任嘉允沉沉的盯着喬先恩,直看得喬先恩汗毛豎起。
這時候的喬先恩卻忘了若是回擊也是有逃亡的機會的,而他卻選擇傻傻的坐在原地,只驚恐的望着一言不發的任嘉允,撕心裂肺的重複着:“你要做什麽,你不能殺了我,你不能。”
站在任嘉允身後的莊紅梅聽見他喉間深重肆虐的嘲笑,随即一把飛刀紮在喬先恩的眉心。那喬先恩卻是瞪着一雙大眼,死不瞑目。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