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桌子上的茶已換到了第三壺,衆人的争執與讨論還在繼續,絲毫沒有停息的意思。莊紅梅冷眼看着各執一詞的衆人,任嘉允卻是眉眼含笑、不動聲色的靜靜聽着。
霎時,飯館闖入一人。此人長相與喬先恩相差無幾,只是手中多了兩個鐵榔頭,沖着衆人嘶吼道:“方才是哪個不要命的在說我大哥的壞話,乖乖的站出來,我繞他一條小命,姑且放過他一回!”
原先議論紛紛的衆人無不面面相觑,驚恐地看着突如其來的喬先仁,一時間寂靜無聲。
見無人應聲,喬先仁一個怒火,撩起鐵榔頭砸了一張方桌,吓得衆人猶如被驚吓的鳥獸,四處逃竄。他的口裏頭卻還嚷着:“快自己站出來,不然我一個一個的打,打得你們滿地找牙,叫你們連東南西北都認不清。”
聽得此話,衆人皆是互相推搡,也是互不認賬。這倒苦了飯館的老板,若真的打起來,怕又要砸壞許多東西,卻也沒人賠給他的。
樓輕月與陌振南路過此處看到的便是如此場景,好不熱鬧。
那喬先仁是聽見自己的兄長被人議論,所以下手極狠。雖沒什麽人受傷,卻已毀壞不少桌椅。樓輕月看不過,正欲拔劍相助,卻被陌振南攔住。
陌振南看着某處,沉聲道:“你瞧嘉允,他都不曾相助半分。”
“他本就不是愛助人的性子。”樓輕月收了劍,與陌振南站在外頭看着,想着只要無人受傷便好。
那廂任嘉允悠哉的淺辄佳釀,半斂眼睑,似乎對此事并不感興趣。
“師父……”莊紅梅的神色與其相似,只是一雙墨黑的瞳孔隐藏了幾分憐憫。這些手無縛雞之力的食客就像當年南安鎮手無寸鐵的男女老少,任人宰割。
“怎麽,想幫忙?”任嘉允睨眼瞧着發了瘋的喬先仁,漫不經心道:“你可瞧見喬先仁面前的那個男人,他一直在喬先仁的跟前,可有半點受傷?”
經此提醒,莊紅梅才發現,那人看似慌不擇路的逃竄,其實在守。既保證了自己不會受傷,也确保了別人的安全。喬先仁也是發現此人的奇怪之處,所以就一直盯着這人攻擊,奈何總是傷不到那人。可愈是傷不到愈是來氣,這手中的氣力也就更重了些。
“你這厮到底是誰?竟能三番四次躲過我的鐵榔頭。”
那人粗喘着氣,上竄下竄的四處躲藏着,可憐卻又蠻橫道:“你這人倒是說得好笑,你這樣追着我,好似要殺了我一般,我若是不好生躲着,便是等着被你殺死嗎?”這話說得已是上氣不接下氣,可他頓了頓又道:“我們之前說着的又不是你,你何故這般刁悍?”
喬先恩自是知道這人是深藏不露,又被方才那話給惹得怒火中燒,不僅加重了這手中的鐵榔頭的氣力,更是使了絕招。由此可見,這個說閑話的人并非一般人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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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振南拉着樓輕月一同在任嘉允的桌子旁坐下,放下一錠沉甸甸的銀子,叫慌亂的小二添了一壺熱茶和兩只茶杯。陌振南給樓輕月添一杯新茶,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卻是問道:“你二人一直在此吃酒?”
“恰巧路過,便來瞧瞧熱鬧。”
飯館的老板哭喪着臉看着滿地狼藉,卻不敢靠近,只能站得遠遠地看着,心疼自己的桌凳。
莊紅梅不大看得下去,抿一口薄酒,壓低了聲音道:“師父,這人要倒什麽時候才罷休?這店裏頭的東西可被他毀了六七分了。”
“你急什麽?”任嘉允睨了她一眼,懶懶道:“就是他砸了整個飯館也是與你無關的。你若真看不過去,臨走的時候多給些銀子給老板便是了。”
樓輕月握着茶杯的手緊了緊,面子上仍舊溫婉如常。
陌振南忍不住因任嘉允的話發笑,又道:“方才我依稀聽到他們說什麽玉佩。嘉允,你可有聽說?”
“玉佩?”任嘉允掃了眼莊紅梅,言之曰:“紅梅,他們方才都說了哪些有關這玉佩的話,你且與振南說一說。我這年紀大了,不太記得了。”
說罷輕輕笑起來,好不俊美。
雖不知任嘉允用意何在,但莊紅梅還是極聽話的将方才聽到的東西複述一遍,道:“說是一枚叫绮玥的玉佩,上頭刻着武功秘籍,喬先恩等人被殺也是因着這枚玉佩。不過,也有人說這枚玉佩在數年前就已被毀。大致便是如此了。”
陌振南與樓輕月若有所思的對望一眼,各有思量。
“原是如此嗎?”
莊紅梅手一抖,偷偷瞧着砸吧着嘴的任嘉允,不知他怎麽如此會裝蒜。那副無辜的模樣,好似他真的只是聽她說了而已。
“倒是挺有趣的。”任嘉允撇着打鬥的二人,在喬先仁的步步緊逼下,那人終是使出了本事。兩人一番對戰,還未及做出勝負,那人已然逃離。喬先仁也是追了那個人去,飯館裏的衆人皆是心有餘悸。任嘉允笑了笑,道:“這般有趣的事情,若不留下欣賞一番,豈非對不住那三位前輩。”
樓輕月先是一愣,随即莞爾,“多年未見,你卻總是這個樣子。若是看看活人的笑話便也罷了,到底幾位前輩已經故去,總該為他們留些顏面的。”
“這麽一說,我倒是覺着怪了。”莊紅梅冷着眉眼,疑惑道:“據我所知,三位只是找不到人了,可有證據說明他三人是死了?且不說其他二人,就是李老三前輩,衣冠冢裏放着的可是他老人家的屍體?”
頓了頓,莊紅梅偏頭望着樓輕月,笑道:“若三位前輩未死,看得可是活人的笑話?”
樓輕月被這一套說辭弄得暈乎不已,直聽到任嘉允似有若無的笑聲時才回過神來。将莊紅梅的話前後過濾了一遍,緩緩道:“倒是在理。不過喬先恩死的時候正好被我遇見,那一攤血水應是化骨粉所致。而兇殺現場雖沒有明顯的打鬥痕跡,卻留有兩只飛刀,這便足以證明喬先恩是被人殺害的。”
“據聞邢姜與李老三兩位前輩的案發現場也是有一攤散着奇異香味的血水,以此推測,三人應都是被殺死之後毀屍滅跡的。”
這一番話,樓輕月說得尤為認真,且不容置疑。
陌振南卻不知為何黯了雙眸,杯盞裏早換成了任嘉允的佳釀。任嘉允則是默不作聲的把玩着酒杯,唇邊嵌一抹不露聲色的笑容。
半晌,本欲反駁的莊紅梅斂了一些個心思,道:“樓姑娘說得極是。”
樓輕月抿了口溫茶,溫婉含笑,卻忽聽莊紅梅清聲道:“我與師父在一起九年,偶爾聽師父提過樓姑娘,說姑娘聰穎過人。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樓輕月一喜,方想問句是否為真,便聽任嘉允輕淺的笑意,并慢條斯理道:“這番一說我倒想起了我們此行的目的。紅梅,你說若是我讨了輕月,輕月為你師娘,你說可好?”
陌振南只覺血液驟冷,五指一緊,杯盞裏頭的瓊漿微微晃動。偷眼瞧着說話的任嘉允,卻是看不出他是玩笑話還是說得真話。
莊紅梅面色微暗,心下思索道:這樓輕月是為了查幾樁殺人案來的。若是哪天知道殺死這幾人的兇手便是任嘉允,那到時的他們如何面對彼此?想到這一層,莊紅梅面露猶疑之色,溫吞道:“師父,我們不走了嗎?”
“恩?”任嘉允一怔,随即笑道:“恩,看看再說。”
等着答案的可不止陌振南。是以莊紅梅這一打岔,叫樓輕月失望至極。然則雖是心裏失望,仍舊擺出溫婉的神色,嫣然道:“既是不走了,便回去吧。天色也不早了,回去歇一歇也好。紅梅不是愛吃面嗎,回去便遣人做晚膳,一起嘗一嘗泗陽的蒸面。”
這一說,四人便起身回去了。臨走時,莊紅梅果真多給了兩錠銀子,叫店老板十分歡喜。
一路偶有話語的四人晃晃悠悠回到府中,莊紅梅走在任嘉允的身後,擡首望了望刻了“輕月樓”三個大字的牌匾,這才反應過來,此處不是任嘉允的府邸。想了想,莊紅梅輕輕道了句:“我不喜歡吃面。”
忽如其來的一句話惹得其餘三人腳步微滞,各有疑惑。
樓輕月狐疑的瞧着任嘉允,“紅梅不愛吃面?”
任嘉允眉腳跳了跳,沉默了幾許,道:“今兒晚上吃桃花羹。若是申時末我未見到桃花羹,今後便都由你來掌勺。如若想吃百花露,便自己琢磨。”
樓輕月有些難為的掃了眼莊紅梅,溫婉道:“怎能叫紅梅下廚。何況我這裏也沒有桃樹,若要桃花的話,需到別的地方尋找。”
任嘉允卻猶如未聞,擡頭望着明朗的天空,慢悠悠笑道:“申時末的話,你還有兩個多時辰。”
“師父……”莊紅梅有些不滿,一轉卻是眉開眼笑,頗有撒嬌的意味,道:“若是我做出桃花膳,可有什麽好處?”
“好處?”任嘉允注視着小丫頭,伸手握住她嬌嫩的柔荑,輕輕地摩挲着,翹着唇角,“若要好處的話,你要做的就不止桃花羹了,而是桃花膳。這般,你可還要好處?”
灼熱的陽光刺得樓輕月眼睛微痛,莊紅梅輕盈的含着笑意的聲音又不偏不倚的傳入她的耳朵裏,“自然是要的。接下來的三日每日的早中晚膳都要是你給我下廚。”
任嘉允笑了笑,自是默允了她的要求,“我也不曾尋過泗陽的桃花林,你便自己去尋吧。”
紅梅亦是巧笑倩兮,稍稍靠近任嘉允的耳畔,悄聲道:“我不喜歡在前堂用膳。”
一旁的二人只是幹站着,聽不清莊紅梅在任嘉允的耳邊說了些什麽,卻是看見任嘉允微微颔首,且唇邊的笑意更肆虐了些。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