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卅七章
藍沐風醒來時已是向晚,霞光灑在屋內,卻是殘缺之景。
這偌大的房間,空蕩蕩的,只有他一人。而他,仍舊保持着白日裏昏睡過去的姿勢,孤零零地倚着床柱,無人來探,無人相守。許是初醒的緣故,藍沐風看起來雖臉色不大好,比之早晨卻精神了許多。這些日子為了那些事情,怕是疲倦了。
蒼白的他又阖上眼皮,想繼續睡下去。一醒來,滿眼都是寧寧責備他的模樣,耳邊回響着的也是寧寧斥責他的聲音。他不知道該如何是好,他只能選擇逃避,哪怕只能再逃避一炷香也是好的。
不多時,有個丫鬟前來,盈盈相拜,道:“藍少爺,晚膳時辰到了,莊主叫您過去一起用膳。”
一起用膳?藍沐風微疑,口中已應了那丫鬟。
好端端地,師父怎麽會讓他一起去用膳。莫非是有事情?莫不是因着昨夜裏任嘉允的那句話?想來也怪異,任嘉允口中的故人他應該是認識的,可想來想去,他認識的除了師父與幾位常出現于段家莊的人,也沒幾個了。若說當年,除了娘親,他認識的也就剩勇叔了。可與勇叔一起生活了将近一年,從不曾聽他說起過任嘉允這個名字。
這到怪了,到底他口中的那位故人是誰?
思索間人已到了膳廳,段青衣坐于上首,左側坐着的是段寧。兩人的面色均不大好,尤其那段寧,一見着他就沉着臉,沒個好顏色給他。藍沐風垂目,不敢直視二人,更不願看見段寧眼中的疏離與怨恨。
忽聽段寧俏皮的笑聲,她嬌聲道:“沐風哥哥是來看我如何用膳的嗎?”
藍沐風倏地變了臉色,欲辯駁一二,又緘默下來。她對他的怨恨與責備都是應該的,是他本該承受的,他不該反駁一句一字。只怕日後對着寧寧,他再無歡顏。
“今日沐風哥哥怎麽不理我了?”她又笑,那模樣叫藍沐風恨不得殺了自己,來換她一世安好。
“吃吧。”段青衣舉起筷子,挑着布菜。側旁的段寧自是有人服侍,藍沐風不忍心看,也未動筷子,一直偏着頭。段寧本就不想吃,見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氣不打一處來,擡起手臂猛地将桌子上的菜碟子都掀翻于地面,“我沒胃口,不想吃。”
說罷,負氣而去。
段青衣默然坐着,不安慰也不責備,時而打量着藍沐風。
他擰着雙眉,想提腳追過去,又覺得自己沒什麽立場。他的寧寧已将他驅逐,他也沒有資格再站到她的身旁。
“寧兒成了如今的模樣,沐風,你可有什麽要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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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對不起,他還能說什麽?藍沐風低着頭,雙目無神,也不應答。段青衣撂了筷子,憶起當年,揚着聲音與他說:“七八年前若不是寧兒求着我讓你留下,你何以有今日?你是如何報答寧兒的,眼看着任嘉允傷害她就是你報答的方式?”
嘆息幾許,他又道:“為師知道,你并非這樣的人。如今為師只問你,昨夜裏任嘉允口中的那位故人指的是誰?”
藍沐風靜了半晌,回之:“徒兒不知。”
段青衣驀地沉着臉色,心思百轉千回,面子上卻是冷若冰霜,“你果真如此不知禮儀廉恥,竟連這等小事情都瞞着為師,瞞着寧兒。要知道,寧兒可一直将你當做她的親哥哥來喜愛的,未想你竟是這樣的人。”
“罷了。”段青衣擺手,“權當做這七八年來養了個外人,也不指着你做什麽了。”
“徒兒确實不知。”他的話言重十分,藍沐風心知他是有意如此,又不好反駁,直起身子,拱手作揖,“徒兒被師父收留之前除了已故的娘親,只認得一位叔叔。那叔叔與徒兒一同生活的日子,從未與徒兒提過任嘉允這個名字。還請師父明鑒。”
如此一說,當真是他誤會了?“怎麽不聽你說過你的爹爹?”
“我爹……我爹他……”藍沐風猶疑,不知如何說出口。段青衣又緊緊地盯着他,他只好扯了個謊,面色如常,道:“我爹在徒兒十來歲的時候失蹤了,後來未曾出現過。我也只當,只當他故世了。”
此話也不完全是假。
十來歲的時候,他在段府确實極少看見段青衣。且不止十來歲的時候,就是從他有記憶起,他就極少見到段青衣。段夫人時常告訴他,爹是有要事需處理,所以不常常陪伴在身邊,你定要體諒。
段夫人的這則謊言,一騙就是數十年。藍沐風被騙得很苦,段夫人也被騙得很苦。
“也罷。”段青衣負手而立,與他擦肩而過,“此事日後再說吧,天色不早,你早些休息,多留點心。說不準任嘉允正伺機而動,待我們都入了夢又來找麻煩。”
藍沐風垂首應之。
對于任嘉允,段青衣原本也是有幾分了解的。九年前那會兒,他與任嘉允曾見過幾面,那時他二人的關系還算得上友好。任嘉允這人,他若是将你當做自己人,還是很好相處的。可倘若将你當做仇人,怕是會下手狠戾無情。
此事距今有些年頭了,那時他又是另一番模樣,任嘉允記不得他也是應該的。別說是任嘉允,就是平日裏十分熟悉的人也未曾認得出,可見這些年來他過得如何的小心謹慎。
自然,這些思緒全都是生在心裏的攀藤,繞着心中最柔韌的那一處。那一處,便是他此生隐藏的最深的秘密了。
這一夜,段家莊的部分人雖睡得不太沉,但也算安生。他們哪裏知曉任嘉允去了臨江,一時半會兒也趕不會來。即便是快馬加鞭、不眠不休,一來一回也要個兩晝一夜的時間。而此去臨江,也不過是個幌子。
任嘉允快馬加鞭,真正去的地方是紫硯山。
去紫硯山不過是一時興起想到了一些事情,前往做個确認。而去紫硯山是不必經過臨江的,他特意繞了個彎子到臨江在府中取了幾壺好酒才又前往。
翌日,金越從夢中醒來,夢裏是他與謝婉年輕時一同玩耍的模樣。二人各自騎着良駒,行駛在蒼茫的草地,快意淋淋。若是那時候他能下定決心向她提親,如今也不會落得這般蕭索的田地。
正思索間,有人前來通報,道是盟主有請。金越思忖幾分,料得盟主因着謝婉之事想與他談一談,或者還有绮玥的事情。說來說去,究根結底為得哪裏是什麽绮玥,為得不過是蘇銘坐下的那張金光奪目的盟主椅子。
金越帶了兩位随從,與來人一同前往蘇府。
“不知盟主叫金某前來,所謂何事?”道貌岸然者,比小人可恨也。過往的幾十年皆是君子模樣,說不定也是僞君子一個。段青衣與鐘向霖便是最好的例子,恐怕這蘇銘也不例外。
見對方笑得和顏悅色,蘇銘自然也是一副和藹模樣,忙招呼他就坐,又吩咐丫鬟們伺候茶點,“金長老事務繁忙,蘇某還特意邀長老前來一敘,多有打擾,還請金長老海涵吶。”
這句話可謂是客套至極,金越心裏憋着氣也不好發作。自然,這氣是連日來積聚所致,也非蘇銘一人所導致的。金越不動聲色,笑着說有禮有禮,又問了一回所為何事。蘇銘只笑,半晌,他看着他,道:“據我所知,天羽宮的前任宮主謝婉橫死于金長老的府上,其中原委,還希望金長老能如實以告。”
他猜得果真不錯,蘇銘果然是為了此事才叫他前來。他和面以對,姁姁如晚風,“盟主所問之事,金某本該悉數告知,奈何此事金某也不太清楚,謝婉死于我府,事出之突然叫在下措手不及,已詫異不已。而其間原委,金某當真是毫不知情吶。”
字字句句說得平波無瀾,蘇銘卻嗅出其中的憤懑,他不禁訝異。這金越為人溫和謙遜是總所周知之事,今日怎麽如此沉不住氣。
蘇銘裝作無知,朗朗長笑,“既是如此,倒是蘇某問錯人了。只是有些事情并非能憑一己之力而能完成的,還希望金長老深思。”
“多謝盟主。”金越起身作揖,“盟主所說,金某自當遵從。若是哪日金某忖度出一二來,定當前來告知盟主,到時還望盟主不要怪罪金某唐突叨擾才是。”
“金長老說得哪裏話,茲事體大,若是能得金長老相助,蘇某定當盡盟主該盡之職責,全力查出背後指使之人。”蘇銘驀地轉了話鋒,面色嚴肅,“那日任嘉允在小女生辰宴上所說的話,想必金長老也是一字不落的聽了。若他所說為真,那我這個做武林盟主的怎能袖手旁觀?”
“假若九年前的事情是段莊主所為,那前陣子闕天閣滅門之案應該也是段莊主所為了。”說到這裏,蘇銘嘆息,道:“蘇某愧為武林盟主,對這些事情竟還不如一個晚輩知道的多。當年绮玥之案另有隐情,我竟也沒有察覺,實在是愧對武林英豪及死去的幾千條亡魂吶。”
“盟主切勿勞心傷肺,此事本是不軌之人有意為之,且極其狡猾,不知情也在情理之中。任嘉允那小生怕也是從一些旁門左道知道的這些事情,盟主光明磊落,怎能與那等人相提并論。”金越緩了神色,“還請盟主寬心。”
話已至此,無需多說。蘇銘斂去歉疚之色,笑道:“多謝金長老寬慰。這天色也不早了,不如金長老留下,與我一同用膳,可好?”
金越亦是笑得和煦,“盟主客氣了,金某在臨江逗留數日,委實不妥,還需早日回去處理一些分內的事務,還望盟主見諒。待來日,金某必當與盟主同飲共食。”
“也罷,那蘇某就不留金長老了。”
話語間,二人已到了門外。蘇銘将金越直送到蘇府的大門才停下,金越深覺不好意思,便叫蘇銘留步,二人這才正式道別。
回過身,堂中走出另一人,手中拿一把長劍,英姿飒爽,“盟主!”
蘇銘看了此人一眼,又一聲嘆息,“金長老心中已有打算,對于尊師的死因守口如瓶,如何也不肯說出來。依我看,你還是另尋它法,從別處入手查探吧。”
“多謝盟主,勞盟主費心了。”宮流語垂首低眉,恭敬十分,“對于绮玥之事,晚生已将所知曉的都悉數告之。若盟主還欲多幾分了解,可等任公子回臨江後詢問一二。其中闕天閣的事情與段莊主未必有關,還望盟主仔細探查。晚生告辭。”
那任嘉允确實是知道不少事情,上一次的談話內容着實讓他消化了一整日。而他得知的消息十分準确,也不知是從何而來,真是令人匪夷所思。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