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卅八章
金長老心中已有打算。
宮流語憶着此話,疾步追上金越,靜悄悄地跟在他的身後。本想通過蘇銘之口從他那裏探出殺害謝婉的兇手,哪知金越如此守口如瓶。依照蘇銘所說,金越是有別的打算的,她又沒有別的辦法,只好跟着他了。
一直跟着金越,總會有所收獲的。宮流語念想一定,跟蹤的則更加小心翼翼了。
然,她幾乎不眠不休,與下屬輪流跟了兩日,只看到金越整日魂不守舍,時而拿出他與謝婉的信物來悼念一番,其餘的時間便是趕路了。
這一點令宮流語頗感意外。前兩日從蘇府回來之後,金越便匆忙的收拾了衣物往晉陽趕。她思來想去,如何都想不出金越所為何事,忽然之間如此急迫。待回了晉陽,金越又将自己關在府中,就連用膳都在自己的房中,真是令她十分苦惱,且着急。
宮流語打算先行回天羽宮,接下來的日子交給下屬去跟蹤。
萬裏無雲,偶有一陣輕微的細風拂過,連帶着空氣裏隐藏着的芬芳。莊紅梅冷不丁的打了個噴嚏,倒不是對花粉過敏,而是愈靠近這個地方,花香愈濃烈,濃烈到她一下子适應不過來。她閑步走了過去,顧盼任府中白茫茫一片的栀子花,靜立于其中,身姿妙曼。
不慌不忙的行了三四日,終于是回到了這裏。
這個她生活了九年的地方,此時熟悉卻又陌生。它一如常往的開着那些花兒,有蝴蝶飛舞其間,一同過去的九年,美輪美奂。她側首回眸,煙視媚行,柔和的身影處于晚亭之中,一襲紅衫和着清風明日,如幻境中走出的仙子。
往年的這個時候,他在做什麽?
舉一壺濁酒,靠着藤椅,半眯着眸子,懶懶的看着日月遷徙星辰變換,時而指出她的招式裏哪一處有所欠缺,哪一處又使得不對。
今年的這個時候,他又在做什麽?
莊紅梅擡起手,輕撫亭外新綠的細枝,魆地折斷一根,握在手裏,從容的站起。此時的任嘉允在做什麽?想必是為了她的事情挑燈夜思,來回奔波吧。她呢,她又在做什麽?傷春悲秋?亦或是,起了放棄的念頭。
一招甩出,濺起無數素白的花瓣。恍然間,如同仙子起舞于素花叢裏。
“紅梅姑娘果真不同凡響,就連武功盡失都能武得了樹枝。”清脆的笑聲自遠處傳來,愈來愈近,莊紅梅收起細枝,粗喘着氣。雖說能依照所學招式使出來,卻比之以往要費上許多力氣,胸口也有隐隐的鈍痛之感。
她看着來人自小徑走來,心中厭惡,轉了身去往另一個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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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你藏在這樣一個美麗的地方,難怪将你養得如此的鐘靈毓秀,叫我好生羨慕。”段寧揚了揚聲音,卻是有條不紊,“紅梅姑娘,你究竟是幾生修來的福氣,竟叫他如此厚待于你?”
福氣?遇上嘉允,許真是她的福氣。倘若沒遇上,倒也不錯,死在徹骨冰寒的塵雪裏,與爹娘一起,與三朵一處,說不定還能在地府裏結個娃娃親。
段寧見她依舊不予理睬,失了耐性,差随行之人攔住她的去路,“這一次任嘉允不在,藍沐風不在,我看你如何能逃脫我的手掌。”
被人攔了去路,莊紅梅無奈,回身看着她,“我為何要逃?”
“是了。”段寧嗤笑,“他折斷了我一雙手腕,我又如何還能将你握在手掌之中。那麽,你就妄想逃脫于他們的刀劍之下吧。莊紅梅,這一次,任誰也救不了你了。”
段寧被折了手腕?這倒使莊紅梅十分驚訝。
二十來人将莊紅梅圍在當中,裏一層外一層,水洩不通。莊紅梅斂着眸子,似在思忖什麽,半晌都未動半分,就這樣杵在那裏。忽聽段寧道:“怕是你還不知道吧,你因為蝶戀花粉失去武功,是不能再勉強動武的,否則,只會死得更快。”
這一回莊紅梅倒是輕淺的笑了,擡着眸子,笑意盈盈的凝視着說話的人,“動武,是死。不動武,也是死,有何區別?”
“倒是你,莫非不知道這世上除了武功能殺人,還有別的東西也能殺人。”
段寧氣極,“還愣着做什麽!”
那些人聽了話自不敢懈怠,皆是使出渾身解數。莊紅梅沒了武功,應付起來十分吃力,幾近命喪黃泉。她驀地記起最初離開這裏時任嘉允與她說的那句話,“要結束一個人的生命,并非要一劍封喉,也可以使個絆子挖個坑什麽的,折磨得他生不如死再幫他結束這種痛苦”。
眼下這情況是不能挖坑等他們生不如死了,只能一次性快刀到斬亂麻了。
莊紅梅從袖子裏掏出一疊粉齑,匆匆撒出去。幾乎是同一時間,飛出幾只飛镖,趁其不備刺中當中的一些人。而吸入粉齑的那幾人也瞬間倒了下去,手腳抽搐,口吐白沫,不一會兒就都斷了氣。莊紅梅詫異,盯着那些飛镖看了會兒,認不出是誰的東西,只知道那不是任嘉允的。
剩下的十七八人橫眉豎劍,各個都恨不得将她挫骨揚灰。她卻在想着,這毒是什麽毒,竟如此兇殘。思索間,那些人忽然又東飛西躲,她微怔,趁此間隙逃了出去。
“你們都在做什麽!”段寧匆忙跑過來,怒斥這些人。
那幾人躲過飛镖拔腿追去,卻被另一個人堵住去路,為首的人怒不可遏,“你是何人,為何要壞我們的事?”
段寧也立于他的面前,竟生了幾分淩冽,“你是誰?吃了雄心豹子膽竟敢來要壞我的大事!”
“段小姐,适可而止。”此人板着臉,漠然的瞥了眼段寧。
“放肆!我的事哪裏輪得到你來說話。”她呵斥,退了幾步,留下了三倆個人纏住他,其餘都被她帶着追了出去。
此人被那三人纏住,無暇顧及莊紅梅的人身安全。
段寧帶着十多人在任府的周遭尋了好幾圈,連方圓三裏之內也都找遍了,都不曾見到莊紅梅的身影。段寧氣得牙癢癢,恨不得将任府掀個底兒朝天。直到了日入,一行人依舊找不出莊紅梅所在,不得已,只好放棄。
莊紅梅在白日裏狼狽逃走之後一直躲在任嘉允房中的暗閣裏。這間暗閣她素來是知道的,任嘉允從未瞞過她暗閣的存在。小的時候她也問過這裏頭藏着什麽,當時的任嘉允說等她大了之後且想知道的時候再告訴她。後來,她漸漸地忘了此事,也從未進來過。
今日進來,卻發現了一些特別的東西。
她點了支紅燭,暗閣魆地亮了許多。環顧整個逼仄的暗閣,除了一張條案便沒了別的裝飾。而條案上整整齊齊地擺放着一封舊損信封和一把已上了鏽的鐵劍。她心生好奇,拆了信封拿出箋紙在手上觀讀。紙上的字跡清秀,已有幾分暈染,有些字甚至已模糊不清。她一字一字的讀下去,有些艱難,亦覺得錐心刺骨。
信中道:嘉允我兒,待你見此信時娘已随你爹而去。忘川河、奈何橋,你爹孤身行過必定倍感寂寥,為娘不忍,只好随你爹而去,你只當不曾有過爹娘罷。只盼來日你能找個好姑娘,陪你同走今後的道路。勿牽勿挂。
時間為六十八年正月初一。
莊紅梅訝異。與他相處了九年多,從不曾聽他提起過他的爹娘。她是料得他爹娘早亡,卻一直以為是病故,卻沒想到他的娘親因着這樣的緣由将他抛下,留他孤身一人。而他,竟是一句埋怨都沒有,獨自将她拉扯到今日,更是擔起她報仇的大事。
也許,她的一切,是他好好活下去地唯一的理由。
她垂眉低首,颦額蹙眉,不知不覺間落了一滴溫熱的清淚在箋紙之上,格外刺眼。莊紅梅又打開那把鐵劍,上面還沾着一些血漬,如今已斑駁如畫。
想必他也是十分孤苦的,因而看到失去雙親、埋藏在雪地裏的她才會伸出援手。而救她也不是因着無聊,她卻一直誤會了他。她以為他天性涼薄,原來只是他故作無情,所以他會救出單青崖,所以會一次次原諒段寧。
滾燙的清淚簌簌而下,似流到心裏一般,灼燒着心髒。他一個人,藏着這樣的過往,背一段孤苦的曾經,與寂寞為伍,同孤獨作伴,遇事卻是付之一笑、坦然處之。她處處在他的庇佑下成長,卻未學到一星半點,還責怪他沒有護好自己。
她做了什麽?她都做了什麽!
明月爬上枝頭,清冷的月華光澤如玉。莊紅梅蹀躞而行,路過皓潔寂靜的栀子花,路過泠然的長街,清冽如寒日裏被溯雪掩藏的紅梅。
是了,她做錯的事理當她來道歉,她自己的責任理當她來承擔。但今後,她會與他同進同退,不會再言語相傷。師徒如何,不倫之戀又如何,他二人無愧于心,從容坦蕩,何須畏懼。從今往後,與任嘉允共走未來道路的人就是她,莊紅梅。
作者有話要說: 祝大夥兒七夕快樂